少年覺得自己做了好長一個夢。夢的開端，還要從他十歲那年的盛夏開始。
……
8月，臨近午夜，北市岷江路，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這一帶屬於尚在開發的高新區，可以說是荒無人煙。
奇怪的是，這個時段、這個地點，居然有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在此。
更詭異的是，她的裝扮。長發拖地，古裙著身，根本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且長發還鮮紅似血，與純白素裙形成強烈對比。
紅發少女站在店員小王身後，癡迷地看著電腦上的偶像劇。
正巧演到劇裡男女主情感爆發的時候，牆上掛的石英鐘指針指到12。
少女煩躁地看向窗外。
死的還真不是時候......
同一時間，店外發出巨大的聲響，原本還在偷偷打瞌睡的小王被嚇到一個哆嗦。
回神後，他立即向店外跑去，看見一輛老舊的桑塔納整個翻倒在柏油馬路上，正冒著濃煙。
原來那聲巨響是發生車禍了。
車輛急刹，在新修的柏油馬路上留下輪胎摩擦的痕跡，還有......砰的一聲，似乎是撞擊，仔細聽還能聽到一個人的嗚聲。
意識到可能是有人被車撞了，小王從兜裡掏出手機邊跑向車禍現場邊撥打報警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工作人員得知現場情況後，先是告知小王保持鎮靜，又詢問周圍是否還有其他人可以一起幫忙？
小王跑到車禍現場，果然發現地上癱坐著一個流浪漢。
那流浪漢他認識，經常在午夜12點左右等在便利店門外，在垃圾桶裡翻被處理掉的過期食物。
流浪漢的身下流出的不明液體浸黑了灰色的地麵。
他瞪圓了雙眼，緊緊盯著那輛冒著濃煙的翻車，喉嚨乾涸地發不出一絲聲響。
小王打量這個流浪漢，他看上去倒是沒受什麼外傷，但癡傻的樣子也幫不上忙。
他又環顧四周，這附近白天人就不多，晚上更是荒得鳥不拉屎，除了鬼還有個屁的閒人。
工作人員安撫小王，又問：“那請問現場有多少人受傷呢？”
對了，受傷。
小王連忙跑到車窗那去蹲著看。
“車裡有一對父子。”
“嗯好的，他們現在什麼情況？”
“他們出了好多血。”小王嘗試喊醒車內的人，但沒什麼用。
小王心下緊繃，這倆父子不會死了吧？
好在電話裡的醫護人員很有經驗，一直在安撫焦躁的小王，告訴他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請原地耐心等待。
“周雷，祖籍北市煎茶村，1983年出生，現年41歲？”
男人還沒有從剛才的天翻地覆的車禍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怪異的少女，下意識反問：“什麼？”
少女沒有重複剛才的話，伸手浮現一個掃描儀，對著男人的臉進行人臉識彆。
周雷下意識抬手擋臉，隻聽見那平板似的機器發出聲音：“周雷，祖籍北市煎茶村，1983年出生，陽壽41年，量子等級1，接收成功。”
少女收好儀器，抬頭看著周雷冷漠又公式化的語氣：“走吧，興許還能趕上公務車。”
看著隻比自己孩子大幾歲的古裝少女對自己講些奇奇怪怪的話，周雷有些不適，但聽到她要帶自己走，還是會問：“去哪？”
“無量間。”少女言簡意賅。
“無量間......那是什麼地方？”男人頭疼欲裂，嘴裡念叨著這個詞，實在不理解。
少女麵無表情的解釋：“你們人類對它有很多稱呼，地獄、陰曹地府、無量間等等，我想現在你應該不難理解。”
反應過來後，周雷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質問少女：“你......你是說我死了？”
少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冷漠十足：“是的。”
男人條件反射地駁斥，攤開雙手對著少女怒氣衝衝地說：“不可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他衣衫整潔，身體也沒有流血受傷，毫無痛覺。
他憋著怒火，甚至想著教育麵前這個裝神弄鬼，以捉弄人為樂趣的少女：“你一個小孩子不學好，怎麼能......”
可少女見多了他這樣剛死之人，一句廢話也不想聽，她輕抬下巴，示意男人往對麵看。
熟練的樣子，仿佛這種情境她已經曆過無數次。
男人順著少女的視線看去，終於發現不遠處一片混亂的車禍現場。
紅藍交替的燈光在他瞳孔裡閃爍，他清楚地看見醫生半跪在地，雙手疊放在一具身體的胸腔之上，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往下按。
那具身體的麵孔早已被血色汙染，但不妨礙周雷認出那就是自己！
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醫生將白布蓋自己的身體上，卻無能為力。
男人不可置信地彎下了腰，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少女站在他身後，撇開了視線：“好了，你肉身已死，不能再待在人間，趁時間早，趕緊上路吧。”
“不，我不走！”男人大喊，他猛地起身想要往前衝，“我兒子皓宸還在那呢，我不能走！”
結果他沒走幾步就被少女掌心憑空生出的幽藍繩索狠狠拽回，繩索接觸到周雷無量體的瞬間化身蟒蛇自動纏住全身。
蛇頭對著他吐信子。
“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兒子！”周雷又怕又激動，即使麵對蟒蛇他心裡唯一想的就是兒子皓宸。
“沒用的，這是鎖魂索，你越動隻會纏得越緊。”
可周雷哪裡聽得進去，失控的他感覺體內突然有一股力量在丹田快速積蓄，下一秒他的雙腳開始騰空，逐漸升空。
很快，周雷的無量體就飄到了五米高的空中。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無量體已經開始漸變赤色。
若是周雷在自己手上變成凶體，少女難以交差，她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她掌心用力向下一扯，厲聲警告：“周雷，你若再強行掙紮，我便算你頑抗郵差之罪。”
可惜周雷絲毫聽不進去，他對兒子的擔心勝過一切。
解鈴還須係鈴人，少女隻有撇了一眼車禍現場那邊，另一具危在旦夕的身體。
她記得，周雷兒子不在今晚的接收單上。
“放心，隻要我不帶走你兒子，就說明他沒事。”
果然，提到兒子，周雷的理智才恢複一些，他看向女孩滿含希望：“你......你說的是真的？”
少女無奈點頭：“千真萬確。”
“那我跟你走之前能不能靠近看看他？”周雷提出要求，他的膚色又恢複正常。
害怕少女不同意，他連忙保證：“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跑！”
“你兒子現在身體虛弱，無量體靠近必會乾擾他的磁場，你如果想讓他黃泉路上做個伴，大膽靠近就是了。”
少女冷漠無情的聲音說出最刺骨人心的話。
周雷當即妥協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在空中哭得實在是悲愴。
少女側身望了望空中明月，心想今日的倒真圓。
“五分鐘，你就在這看吧。”
少女冷冰冰的口吻卻讓周雷絕望中生出一絲欣喜，“謝謝你、謝謝。”
車禍現場那邊，所有工作人員都忙碌著。
小男孩從破損的車廂裡被抬出來的時候，還吐了一大口血。
迷糊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輕盈、好溫暖，好想就這麼睡去，突然他聽到有個大哥哥在喊自己。
“喂，小孩......”
他想看清對方，但隻有左眼眸能，恍惚間看見對麵街角好像有個穿白裙的姐姐，她牽著一根幽藍的繩索。
繩索很長、很長，他想看看繩索上方牽著的是什麼？
最終卻無力地昏睡過去。
死都死了，再傷心也沒用。
周雷仍被鎖魂索捆在空中，打量周遭一切。
天上沒有星星、地上沒有道路，甚至連去那個什麼無量間的指路牌都沒有。
黑漆漆一片，不怕迷路嗎？
而且怎麼感覺走了好久還沒到？
他俯身看著地麵上的少女，忍不住好奇：“人死後鬼魂去的地方不是叫陰曹地府嗎？怎麼叫無量間？”
“原本也是叫的，隻不過百年前太子大興改革後，覺得‘陰曹地府’這類名字晦氣就換掉了。”
錯過公務車，少女隻有牽著周雷走回無量間，沿途枯燥，就當無聊解悶了。
“這樣啊！”周雷恍然大悟，又迫不及待追問：“那為什麼會取現在這個名兒呢？”
“因為世間萬物能量守恒，人死後靈魂脫離肉身，產生的能量無法消散又乾擾原本運作的磁場，無量間能收回這些能量並轉換成新的又投入人間。”
少女劈裡啪啦解釋了一圈，周雷一個字聽得雲裡霧裡。
“說白了，就是無量間能讓我以新的形式回到人間唄！”周雷皺眉，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
少女“嗯”了一聲。
得到肯定，周雷咳了一聲，這不就跟傳聞裡的“輪回投胎”差不多嗎？
“對了，還沒問過你是誰呢？”
少女言簡意賅：“午夜郵差，專收你們這樣剛脫離肉身的無量體。”
周雷默念“無量間郵差”四個字，心想雖然換了個現代名兒，可乾的不就是黑白無常的活兒嗎？
“傳聞裡都是黑白無常做這種事的？”周雷好奇。
少女冷哼，“那倆早就升官不上前線了。”
這還差不多，周雷好奇心賊重，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那你看上去還挺小的，居然都能在無量間當差了。”
少女淡笑：“你要早死幾年，你也能。”
人死的時候是什麼年齡容貌，死後的無量體大概也就定型了。
“那你什麼時候死的？”周雷顯然是聊歡了，不經大腦就問了出來。
“我啊，都死三千年了。具體什麼朝代，你自己推吧。”少女悠哉遊哉的回複。
突然，周雷停在半空，被鎖魂索捆成一團的他向下看，驚奇：“怎麼不走了？”
少女抬頭與周雷對視，瞳孔發出幽藍色的光，語氣乾脆：“到了。”
下一秒，周雷失去意識昏睡過去。
周雷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被捆著飄在半空，少女牽著他往前走，沒幾步便停在了一棟大樓的入口。
昏睡前好像自己聽到少女說了一聲“到了”，然後自己就被她瞳孔裡的藍光弄暈，再醒便是如今這地方。
難不成，這就是無量間？
飄了一晚上的夜路，這會兒到了無量間，周圍的亮光簡直比電視劇裡的天堂還要刺眼。
他使勁兒抬頭往天空往，確定沒有太陽。
他又看回那棟大樓，與人間普通的政府辦公大樓沒有什麼差彆，簡直是一模一樣。
唯一識彆的辦法就是，入口掛牌上赫然寫著“無量間駐北市辦事處”幾個銅牌紅字。
他想自己肯定是在無量間沒錯了，不然誰在人間掛這牌匾？估計整棟樓的人都會被當成瘋子抓進精神病醫院。
可他壯著膽子往四周看去，各種高樓大廈，現代化的建設和人間並無差彆，真不怪自己會懷疑這是不是無量間？
還沒等他細想，他就被繩索牽著往前，跟在少女身後進入辦公大樓，在一樓大廳的入口進行“臉部識彆”。
等進了這大樓，周雷這才發現像自己一樣被捆著，等著郵差大人驗明身份才能跟進無量間的無量體，一眼望去有數十個。
這些無量體的形態不僅有人，還有飛禽走獸。
“子商大人。”
一眼望不到邊的辦公大廳，突然出現一道引人注意的女聲。
隨後，周雷睜大了雙眼，驚訝地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包裙套裝的女人從高處緩緩飄下來，就跟電視劇裡演的仙女一樣。
女人麵容姣好，曲線婀娜多姿，手裡抱著藍色文件，落地後向他們迎麵走來，高跟鞋落下的每一步都踩在了男人的心尖上。
無量間果然奇異，這裡的女人與人間佳麗不同，身上有一種詭異的仙味兒。
周雷注意到，和他一樣被郵差領著排隊進入無量間的幾隻雄性無量體也在偷偷看這邊。
那女人比少女幾乎高出一個頭，走到少女跟前卻是畢恭畢敬的模樣，她聲音甜美。
“子商大人，主任讓我來告訴你，現在馬上去辦公室找他，他在等您。”
子商大人？
這少女叫子商？周雷心想，還是個大人？難不成是古代下屬尊稱上司的那個“大人”？
少女挑眉，單手扯了扯繩索，飄在半空中的周雷倒真像顆氣球隨之上下浮動，語氣一貫冰冷甚至有些傲：“單子還沒完成，讓他等著。”
說完，少女就準備繞道走開。
哪知女人微微側身擋住，又善解人意地說：“主任讓我替您完成剩下的流程。”
非要現在見？
子商挑眉，心想後續流程無非是再次驗明周雷的身份，然後把他轉交下一個部門，她便沒有再拒絕。
“行吧，我現在就去找他。”
子商把周雷的控製權移交後，徑直朝大樓裡走去。
飄在半空中的周雷聽見子商要離開是有些焦慮的，這無量間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怕遇見牛鬼蛇神，少女好歹是他死後接觸的第一個前輩。
黑包裙女人看出周雷的緊張，笑眯眯地對他說，“不用擔心，跟著我就好了。
周雷目送少女離去的方向，歎了口氣，不然能怎麼辦呢？
子商走進主任的專屬轎子，無需發言，待她坐好手搖鈴，抬轎子的四個凶體立即雙腳蹬地急速飛升。
10008層，一秒到達。
子商出轎廂後，四個凶體連同轎身瞬間化為青粒消散至無形。
無量間生存律令一：空間按階級劃分，無量體等級越高能飛行的空間就越大，等級低的根本飛不上去。
雖然子商在北市已是等級最高的無量體，能夠自行上到萬丈高空，但凶體轎靈是無量間專門製造出的代步工具，能省力則省。
無量間生存律令二：無量體大致分為三階，分彆是帶公職的、平民和凶體，等級由高到低。
這凶體轎靈就是靠燃燒一定量的凶體獲得能量運行。
反正無量間有數都數不清的凶體，如野草，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