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運總站 很快巴士再次……(1 / 1)

乘客 富貴潑天 6008 字 10個月前

很快巴士再次全速奔跑起來,她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這次再沒人坐到她旁邊。

“對了,得去問問這趟車是去什麼地方的。” 她剛剛站起身子,巴士突然一個轉彎,她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座位上,哎呦一聲吃痛叫了出來。

前麵的乘客被她驚動,齊刷刷地回過頭來,卻是一張張慘白的麵孔,光溜溜的沒有五官。

“啊呀!”她嚇得驚叫了起來,捂住眼睛癱軟在座位上不敢動彈。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她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過道上站著一個男青年,看樣子不過二十上下,五官俱在,長得還挺精神,一臉和氣地看著她。

“您好女士,我叫沈長樂,是這趟巴士的乘務員,剛剛聽到您的聲音,是出了什麼事兒嗎?”青年又耐心地詢問了一遍。

她向前方瞟了一眼,一排排黑漆漆的後腦勺,並沒有什麼白麵鬼魅,應該隻是一時間的錯覺而已。

“你好小沈,我沒什麼事兒,就是想去前麵問問這車是到哪兒的,結果沒站穩摔了一下,不好意思了。”

“沒事就好。”沈長樂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咱們這趟長途巴士是直達客運總站的,一路高速行駛,為了您的安全,還是在座位上坐好並係好安全帶,不要在車廂內隨意走動哈。”

“等等,我沒明白。”她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問道:“你說直達,但這輛巴士剛剛明明經停了好幾站,問旁邊的乘客幾分鐘前才在上一站下車。”

沈長樂仍然禮貌地微笑作答:“所有乘客上車之後我們就直接上了高速,我一路都盯著呢,絕對沒停過。至於您旁邊的座位,咱們客運公司嚴格執行一座一票,實名認證,這張票今晚沒售出,這個座位就一直是空的。我想您是不是可能在車上睡著了,做了個夢呢?這種情況其實也經常發生,畢竟車開的時間太長,乘客們都很疲憊了。”

她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勉強接受了這個回答,又接著問:“小沈,你說的總客運站是哪一個呢?是市南站,還是北站?”

“您這問的可真有意思。”沈長樂轉了轉眼珠,說:“總客運站就是總中轉站呀,是上一程的終點,也是下一程的起點,我們隻能把您送到那兒,然後您就得自己去中轉了,要是您還不清楚的話,把自己的車票拿出來看看不就行了嗎?”

她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聽話地去尋找車票,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座位上下都看了,卻什麼也沒找到。突然想起,剛剛她用來寫地址的那張紙片,難道這一切並不是夢?

“小沈,我的車票找不到了 ,這可怎麼辦呀?能在你這兒補票嗎?”她問道。

“怎麼會找不到呢?”沈長樂指了指她左手邊的衣兜,“應該一直在這裡麵呀。”

她把空空的衣兜翻出來,“喏,你看嘛,真的沒有。我記得應該是把車票給了剛剛坐我旁邊的女人了,就是上一站下車的那個,但是你說這車沒有停過……”

沈長樂掏出個小手電筒,俯下身在她的座位和地板上找了找,確實什麼都沒有。

“這下可有點麻煩了。” 沈長樂皺了皺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接著對她說:“女士,車票是一人一票,不設補票。不過你不用太擔心,我們現在都是實名製,彆人沒法使用你的票。還有幾分鐘我們就到站了,到時候你跟我去總站管理處吧,放心,不會耽誤您的下一段旅程的。”

巴士的速度緩緩慢了下來,一陣機械的電子樂聲響起,緊接著是一個毫無感情的女聲:“各位乘客,您好,終點站客運中心到了,請您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順序下車,歡迎您乘坐本次客車,極樂客運祝您一路平安,下次乘車再見。”

她跟在人群後麵,最後一個下了車,眼下已不再是一路漫長的黑夜,但也沒有明亮的日光,天色陰沉沉的。麵前是一座恢弘氣派的建築,上麵幾個明晃晃的大字隔得老遠都能看清 —“黃泉客運中心”。

“女士,請跟我往這邊走。”

她正愣神的功夫,就聽到了沈長樂的呼喚聲,一側臉便看到了青年笑容可掬的麵孔,唇角向上揚起,兩隻眼睛眯了起來,十足像隻狐狸。

“咱們得要抓緊點兒了,彆誤了您的船,也彆誤了我的下班時間。”

說著,沈長樂伸出胳膊輕輕托著她的後背,領著她分開人群向前走去。

她一邊向前走,一邊四處張望,好像明白了什麼,她停下了腳步,拽了下沈長樂的衣袖。

“那個,小沈……”

“怎麼了?” 沈長樂偏過頭,看著她兩手手指緊張地攪在一起,嘴唇微張地看著自己。

“我……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您這話是怎麼說的?”沈長樂擺擺手,“這都眼看著都快過年了,您說這個‘死’字兒,多不吉利啊!”

懸著的心剛想往下放,她又聽到沈長樂接著說。

“您這種情況呀,按我們專業服務術語來講,叫往生。”

恍如一桶冷水兜頭淋下,她的心算是涼到了底,雖然已經模模糊糊猜到了,但直麵死亡的事實,她還是免不了湧起種種震驚悲傷疑問的情緒。但沈長樂卻沒有給她時間去理清這千頭萬緒,又催促著她繼續往前走。

“哎呀,咱們真的得快點了,得趕緊去搞定您的票,咱們這可是聯程票,誤了船麻煩可真就大了。”

“船?什麼船?”她問。

“忘川輪渡啊。”沈長樂一邊奮力撥開人群擠出一條路來,一邊給她解釋著,“那可是高級郵輪,上麵自助餐按摩椅棋牌室什麼都有,您現在辛苦點跟我跑兩步,等到了上麵就可以吃吃喝喝好好休息了。”

“到了!”

沈長樂在一排寫著“旅客服務中心”的窗口處張望了一下,帶著她走到唯一沒人排隊的窗口前,屈起兩指敲了敲台上擺著的“暫停服務”牌子。

“本窗口現暫停服務,麻煩去其他窗口排隊辦理業務。”一個女聲從裡邊傳出來。

“小紅姐,十萬火急,您可得幫幫忙呀!”沈長樂放軟了聲音對裡邊說。

窗口裡探出一張畫著煙熏妝的麵孔來,身著大紅色上衣,一頭長發也染成了紅色,倒算得上人如其名。

“是你啊,小阿樂。”小紅認出了來人,“這次又捅什麼簍子了?”

“嗐,小紅姐,瞧您這話說的,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才敢來打擾您。”沈長樂伸手朝她比了比。

“是這位女士,她的票找不到了,您快幫忙想想辦法,可彆誤了忘川的船。”

“票找不到了?”小紅兩條眉毛都立了起來,“這票其他人誰也看不到,誰也拿不走,就算自己想扔也絕對扔不掉,怎麼可能就不見了呢?你仔細找過車上沒有?”

“我翻過了,是真沒有,所以這才來找您。能不能在係統裡找到記錄,再給她補一張?”

小紅撇撇嘴,鼻孔裡長出了一口氣:“行吧,也就是你了!姓名出生日期證件號給我。”

沈長樂對她轉過臉來,“女士,麻煩您把個人信息提供給我們這位同事。”

“好,好的。”她連忙點頭,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答不上這些基本的問題。

“我,我記不得了,怎麼辦?”

“沒事兒,沒事兒。”看她急得要哭的樣子,沈長樂連忙輕聲安撫,接著又對窗口內說;“估計是突然的事故,可能有腦震蕩,什麼都不記得了。”

“行吧,那咱們做個人臉識彆。”小紅往身旁指了指,對她說:“女士,麻煩您把頭發撥一下讓耳朵露出來,看下這邊的攝像頭。”

“人臉識彆多慢啊,咱們這兒每天這麼大的客流量。不是有指紋識彆嗎?那個又準又快。”沈長樂問。

“彆提了。”小紅一邊給她拍照一邊氣呼呼地抱怨,“指紋采集器不知道給誰弄的全是鋼筆水,我搗鼓了半天還是不好使,又得寫報告去申請新的。我們那老白,申請個訂書針他臉拉的比吊死鬼的舌頭都長,真是煩透了。哎呀,本來我早就跟餐飲部的孟姐說好了年底就調過去,結果秦主任他死活不給我批,說什麼我是紅衣厲鬼,要在客服崗上多磨磨戾氣,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我在這窗口坐著戾氣一天比一天重,黃泉高速路口都能看到姐衝天的怨氣了,我這要熬到那一輩子才能去投胎。”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試圖找回失去的記憶,突然手被人拉住了,她低下頭,隻見一個小姑娘一手牽著她,另一手的食指比在唇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是剛剛在車上遇見的招娣,還帶著她給的圍巾。

招娣對她微微一笑,又捏捏她的掌心,示意她跟自己走。她抬頭看看,沈長樂正靠在窗口上跟小紅聊得火熱,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招娣一起離開了。

招娣讓她用圍巾遮住了臉,又帶著她在人流中穿來穿去,她正覺得一陣暈頭轉向之時,招娣停了下來。

“拿到了嗎?”她聽見招娣問。

“拿到了!”

這熟悉的聲音,原來麵前站著的是小楊姑娘,正對她微笑著,拿出一張工牌掛到了她脖子上,接著兩人一起拉著她走進了電梯。

她看著電梯按鍵,一樓是到達大廳,二樓是出發大廳,她正拿不準要按哪個鍵,小楊用那張工牌碰了一下按鍵區,電梯內響起了“滴”的一聲,接著晃了一晃,開始運行了,她還來不及問這是去哪兒,隻聽一聲“九層到了”,門又開了,外麵是一片空曠的頂層天台。

小楊和招娣一人一邊,拉著她的手急急出了電梯,向前一路小跑。

“這邊,這邊。” 天台的儘頭一個人影向她們揮手,走近了她才看清,是車上那個身穿圍裙的中年婦女。

“等等,等等。”她掙開了被牽著的雙手,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對著麵前的三人問道。

“招娣,小楊,小燕媽媽,你們怎麼都來了?”

“我們是為你而來的。”小燕媽媽微笑著對她說。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難道說你們也死了嗎?”

三人相視一笑,小楊說:“我們算是吧,但是你還沒有,你得要回去,有很重要的人還在等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你還沒做。”

是誰在等我呢?她細細在腦海中搜索起來,記憶突然從一層層薄紗般的迷霧中浮到了眼前,又凝成了一滴淚打濕了她的臉頰。

“沒時間了,快!”

招娣拉著她的手站定在天台邊緣的一堵矮牆前,牆上歪歪扭扭的線條畫著一扇門的形狀,小燕媽媽掏出一把鑰匙遞到她手裡,正是她在車上給出的那把,她的滿臉疑惑,對方卻指了指那扇牆上畫著的門。

“從這裡出去你就能回去了,快開門走吧。”

她握著鑰匙呆立在門前好一會兒,身旁三人都急得不行,她卻垂下了胳膊,輕輕搖了搖頭:“我不回去了。”

看著三人滿臉疑惑,她接著說:“我都想起來了,爸媽和公婆,我都已經好好送走了,女兒也已經長大自立了,雖然牽掛,但沒有我她也能過得很好,丈夫他從來不曾真正看到我,其實根本沒有你們說的什麼人在那一邊等我。我也活到這個歲數了,該儘的義務,該儘的責任我也都做到了,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了,已經足夠了……”

“不,不對。”招娣打斷了她的話,握住了她拿著鑰匙的手,“在等你的人是你自己呀!你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不是嗎?”

“你還沒有想起自己來,你一定要回去,要找到你是誰,找到你的名字,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小楊也握緊了她的手。

“你做了一輩子女兒,姐姐,妻子,媽媽,是時候開始放下所有的枷鎖,活出你自己的樣子來了。”小燕媽媽的手也覆了上來。

一陣暖意順著手背傳遍了身體,湧入了心口,她看著眼前那三張酷似的麵容,鼻頭忍不住發酸,顫抖著點了點頭,把手中的鑰匙送入了牆上的匙孔,奇跡般的,這枚鑰匙毫無阻礙的插入了密不透風的水泥牆裡,隨著鑰匙的轉動,逐漸張開的門縫中閃爍出了耀眼的光華。

“原來您在這兒呢,可是讓我一頓好找啊!”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她轉過身,沈長樂快步走了過來,手裡舉著一張小小的紙片。

“我們查到記錄了,這是您的票,快跟我走吧,船就要開了,楊招娣女士。”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小楊姑娘一個箭步走上前去,一把奪過了沈長樂手裡的票。

“她不是楊招娣,我才是,我跟你走。”

“我也是楊招娣。”招娣和小燕媽媽也一齊擋在她麵前。

“你們這是?”沈長樂掃了一眼三人,隨即又笑了起來。

“彆開玩笑了,你們根本不算是旅客,請不要妨礙我們的正常工作。”說著,他一抬胳膊,即將打開的門扉立刻合了起來,又變回了一片灰撲撲的水泥牆。

“哎呀!”招娣急得叫了出來,她抱住沈長樂的腿,奮力阻止他上前。小楊姑娘拿著鑰匙想再打開門,可是水泥牆上一點縫隙也沒有,根本插不進去。

小燕媽媽卻是一臉鎮定,擋在了沈長樂麵前,從圍裙兜裡掏出了一張卡片遞了過去。

“我們沒開玩笑,她真的不是楊招娣,不信你自己看看她的身份證件。”

沈長樂接過了證件,仔細核對著旅客信息,相片,出生日期,地址都能對上,唯獨名字不對,這是怎麼回事?

“我明白了。”沈長樂歎了口氣,“早跟他們說了全麵聯網,信息實時更新的重要性,像這種出發當天突然改名的情況,目前的係統就會有BUG。這幫老頑固們就一直拿流程問題搪塞來搪塞去,非要等到出了問題才會有人去認真對待,唉。”

“那,那現在怎麼辦呢?”招娣仰起臉來,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對著他眨呀眨。

“滴滴滴,滴滴滴。”沈長樂抬起手腕,按掉了手表的鬨鈴。

“現在不是我的問題了,我下班了。”望著麵前目瞪口呆的女人們,沈長樂雙手一攤,一臉的輕鬆。

“我隻是個寒假來打打零工的,拿多少薪水做做少事,給資本家做一分鐘的白工都是對我們無產者的背叛。”

“那她可以走了嗎?”小楊姑娘怯怯地問。

“這是你們的問題,都說我已經下班了,下班再問工作的事就等於加班。不過——” 沈長樂收起了公式化的笑容,看著她說。

“楊女士,即使你這次回去了,但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再回到這裡,希望下次再來的時候,能放下所有,輕鬆前往下一程,忘川輪渡的自助餐真的很棒,下次你可要帶著愉快的心情好好品嘗,不然就太可惜了。”

“再見啦各位。”沈長樂擺了擺手,轉身哼著歌離開了。

“你也該回去了。”小楊把鑰匙又放回了她手中,她再次轉動鑰匙,打開了門。

她不舍地回過頭,對三人說:“謝謝你們,能和你們相遇真的太好了。”

三人並排站著,微笑著對她揮手致意。

“謝謝你,一次次在泥濘中跌倒後,又一次次爬了起來。”

“謝謝你,在那些咬緊牙關的時刻,依然沒有放棄相信溫暖”

“謝謝你,終於勇敢去尋找自己,從今以後,請不要忘記你的名字。”

她淚流滿麵,轉身踏入了門內,一片溫暖的光芒將她全身包裹起來,好像一個長長的,甜美的夢。接著,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疼痛,那是活著的感覺,她聽到了耳邊有滴答作響的電子音,還有嘈雜的人聲。

“三十三床家屬!三十三床家屬在不在?病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