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前麵過多的鋪墊起了作用,沈歡現在雙腳真的被釘了釘子,想走也走不了。
溯洄珠具有記錄眼前發生之事的功能,類似現代的攝像機。萬靈心悅沐卿,怎麼可能放過能夠明目張膽看沐卿的機會。
那日宗門大比沐卿和她對決的情況,定被她一五一十記錄了下來。
溯洄珠的藍光盈盈閃爍,沈歡從未覺得藍色如此刺目。聚焦在黑蓮花身上的矛盾,不到片刻,全數轉移到了她身上。
萬靈舉著溯洄珠站起身,不屑地看了沈歡一眼:“不錯!正是溯洄珠,那日比試的情況已經被我真實記了下來!”
大長老疑惑地看著她:“你記下那個作甚?”
萬靈掩飾性地咳嗽一聲,臉紅了紅,道:“弟子閒來無事。恰好記下來了。”
二長老知道他這個弟子臉皮薄,接話道:“既如此,你就打開溯洄珠,看看真相到底如何。”
“是。”
沈歡趁機看了沐卿一眼。
沐卿不動於衷站在原地,眼皮冷冷垂著,臉色繃的有些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歡歎了口氣,也許在想接下來如何報複她吧。
萬靈退後兩步,抬手拋開溯洄珠,溯洄珠懸空而落,萬靈迅速掐了個訣,將珠子定在半空中。
溯洄珠像陀螺般旋轉,縷縷藍霧從溯洄珠內鑽出,而後在空中會聚成一團。不到片刻,眾人眼前出現一麵透亮的懸浮麵板。
沐卿看著那藍霧化成的麵板,不知怎的,忽然有點心虛。他看了眼沈歡,又看了看自己麵前的係統麵板。
【攻略沈歡進度:0. 沐卿死亡進度:百分之五十】
那種心虛瞬間化為煩躁。
萬靈抽出腰間配劍,氣昂昂走到麵板前,用劍指著麵板,朗聲道:“大家看。”
沈歡有種上課的錯覺,她抬眼,萬靈話音剛落,懸在空中的麵板板麵似流水被風拂動,觳紋縷縷,數息後,一位俊俏的少年出現在畫麵當中。
“為何隻有沐卿一人?”大長老不解問。
萬靈臉更紅了,雙眸回避他們的視線,遮遮掩掩道:“……當時沒想到太多,不過眾位長老不必擔心,弟子可以慢慢解釋,沐卿師兄確是清白的。”
她雖未明說,一眾人也慢慢回過味來。
有人悄悄將視線投向沐卿,沐卿卻一語不發,盯著虛空,眼神看似無神,卻又像認真思考著什麼。
畫麵從沐卿走上試煉台開始,最後被萬靈暫停在沐卿畫符咒的時刻。
從頭到尾十分正常,未有任何異常。
眾人不解,就連沈歡都暗暗舒了一口氣。二長老問:“這是何意?從何看出沐卿是清白的?”
若是從沐卿畫的符咒的圖形看,確是可以看出,可由於記錄的角度問題,畫麵中所畫符咒的圖形被手擋在了後麵。
萬靈勾唇一笑:“師尊彆急,且細細看來。”
說著,她再次掐了個訣,畫麵也再次發生波動。緊接著,暫停的畫麵中某處細節被數倍放大,就像手機照片被手指放大般。
沈歡睜大雙眸,剛剛放下的心又頃刻間提了上來,不過她同時也很好奇,萬靈究竟是如何從一個畫麵中得知沐卿是清白的。
放大後的畫麵隻餘沐卿的兩隻手,一隻手隻露出手背,另一種手被遮在手背後,看得出來是在其掌心上畫符。
“大家請看,沐師兄畫符咒的那隻手。”
“完全被擋住了,看不出異常。”有人道。
萬靈以劍指向那隻手,冷聲道:“不對,如果沐師兄所化符咒真的是噬滅符,其手臂擺動的方向——”
“應該是橫向,而不是豎向!沈歡,你好大的膽子!”
雖然角度出現問題,辨彆不出來符咒圖形,可仔細看的話,就可以憑借另一隻手畫符的方向步驟看出是否是為噬滅符。
一刹那,整個大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長老怒吼道:“沈歡你給我跪下!”
天衍宗之所以如此嚴厲明確禁止同門相互殘殺,其實源於上百年前的宗門內亂。
當年,萬衡真君和道慧仙君攜手劈山開宗創立天衍,兩人於修劍道上誌同道合,惺惺相惜。在二人齊為掌門合力創造下,不出百年,天衍宗在修真界一眾劍宗中脫穎而出,成為玄虛大陸第一大劍宗。
可惜的是,這種燦爛輝煌隻維持了短短一百年。
其因在於,二位仙君雖為莫逆之交,性情相投,門下弟子卻不是如此。二人飛升之前,兩人弟子攀比,明爭暗鬥之風便以生出,門下弟子之間的嫌隙日漸發酵。在二位仙君相繼飛升,宗門弟子沒了二位仙君的約束管教後,這種你爭我奪的風氣更如被春雨催化的竹筍,瘋狂滋長。
最後,最可悲的結局發生了,同一宗門化為兩派弟子,大打出手,相互殘殺,天衍宗損失慘重,從第一大劍宗高壇上遙遙墜落。
好在最後及時醒悟,徹底悔改,才沒有落得一分為二或者宗門消失的下場。
隻是當年的成就若是要奪回來,需付出一番努力。如今的幾位長老雖未經曆過那場內亂,卻時常被其師尊教誨相告。
同門弟子不得相互殘害,也變成天衍宗不可破滅的宗規。
先前沐卿重視沈歡,犯了宗規,可眾人都心知肚明,沐卿絕對不會是有意的,在嚴苛宗規的約束下,哪一位弟子敢明目張膽的犯戒?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故雖會懲罰,卻不會罰得過重過狠,尚未到無法原諒的地步。
可若是反過來,哪怕是隻重傷了自己,目的若是為了陷害同門,這種罪過還是會比無意中傷嚴重數倍。
心若不良,終成隱患。
沈歡隻覺數不清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這些目光中有震驚,有幸災樂禍,有鄙夷,有失望。
她臉色煞白,麻木地向前走,胸腔像是有什麼重物砸了下來,呼吸困難,耳邊嗡嗡作響。
“師尊。”沈歡發著抖跪下,艱澀地喊道。
大庭廣眾之下,大長老努力克製自己的憤怒,可臉色依舊漲得通紅:“你!當真是你傷了你自己?!”
證據鑿鑿,沈歡知這是陳述句,狡辯無用,沉沉點了點頭。
“沈歡!”大長老氣得身體發抖,白花花的胡子控製不住往上翹了翹,他往日最重整潔,此刻卻完全沒有去打理。
“你糊塗啊!”他的語氣失望痛心,完全沒有想到他最疼愛的親傳弟子會做出如此泯滅人性之事。
沈歡狼狽垂著頭,心中完全沒有因為大長老的話悔恨自愧,畢竟這件事她是背鍋的,芯子裡已經換了人,她並不是始作俑者。
怪隻怪她倒黴,無辜替原主接受謊言被戳穿的懲罰。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解釋解釋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其實事實一被揭露的那刻,大多數人便猜到沈歡做這件事的意圖,大長□□有兩位親傳,一位陷害另一位,除了嫉妒還能是為什麼?
隻是大長老深陷其中,當局者迷罷了。
一眾人翹首以待,這種話說出來不好聽,讓沈歡這麼傲嬌的一個人親口承認自己內心醃臢,對一群人來說也是一種樂子。
沐卿視線終於從係統麵板上收回,此刻,係統已在他耳邊炸了,還好他已經習慣,能夠做到刻意忽略這種聲音。他眼皮冷冷垂著,麵上毫無情緒,哪怕他時不時受到一些同情的目光。
萬靈亮晶晶的眼看著他,期待他能和她說說話,對她表示感謝,可最後什麼都沒等來,最後她撅了撅嘴,把不愉的情緒全部轉移到沈歡身上,惡狠狠瞪著她。
於是,在場所有的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個孤零零跪著的女孩。
“師尊,”過了好一會,沈歡才開了口。
她仍舊低著頭,身後的光投射過來,讓她整個人像是陷在了影子裡。
她的聲音很沉悶,頓了一會,才抬起頭,哽咽道:“我,我是因為心儀師弟啊!”
此語一出,全場瞳孔地震,沈歡不著痕跡地掃了一圈,很滿意這種效果。
萬靈叫道:“你胡說什麼!”
沈歡含情脈脈看沐卿一眼,掩唇道:“是真的!”
沈歡細細思索過了,眼下原主的謊言被拆除,她再無轉圜的餘地,既如此,還不如利用這個機會,表示表示自己無殘害黑蓮花之心,讓黑蓮花打消對她的顧慮,日後就算被趕出這個宗門,也不必日日憂心自己的小命。
她見沐卿眼眸睜大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冷漠。
不過這也夠了。
沈歡仍深情款款地說:“自師弟來到宗門,我便心儀他,後看到師弟修煉勤奮刻苦,我更是無可自拔。”沈歡努力調動情緒,娓娓道來:“隻是後來,我多次想表明心跡,卻擔心被師弟拒絕屢屢放棄了。後來,我為了讓師弟能夠多看我一眼,在宗門大比臨時起意,故意重傷自己。我一股腦沉浸在自己的幻夢中,完全忘記了宗門的規矩,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陷害他啊,我珍惜他都來不及,怎麼會害他呢?”
沈歡兩滴淚珠順利從眼眶滑落,她掩麵擦了擦。
一眾人心緒複雜,未料到事實竟是這樣,沐卿向來在弟子們中不受歡迎,沈歡那麼心高氣傲,竟會心悅像他那般性情冷酷淡漠之人。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萬靈慌忙看向沐卿,見他麵色複雜,似是不相信,定了定神,揚聲道:“胡說八道!天衍宗最是看著弟子們之間的關係,你豈會忘卻,我看你是故意這麼說,想要為自己脫罪!”
沈歡麵色淡淡,搖了搖頭:“不,事到如今,我並不想為自己開罪,害了便是害了,結局在此,我說再多也改變不了,我如今所求,隻有一事。”她轉頭看向沐卿,語氣柔和溫婉,與她這張明豔張揚的臉完全不符:“師弟,原諒師姐好嗎?隻要你原諒師姐,師姐也就沒有了遺憾,從此以後,與你再無瓜葛。”
萬靈瞬間被堵住了嘴。
沐卿眸光幽深地看著她。
沈歡咽了咽喉,轉頭沉聲道:“師尊,既然師弟不願原諒弟子,弟子自知罪孽無可彌補,自願離開天衍宗!”
她儘力了,若是黑蓮花執意不放過她,沈歡也無可奈何,隻能往後想辦法避開他,走一步算一步。
大長老神色複雜看著這位徒弟,那些話多少真,多少假他其實是知道的,彆人不了解她,他會不了解她嗎?
隻是他沒有想到她會為了避免懲罰,親口說出離開天衍宗的話。
“罷了,”他歎了口氣,道:“既如此,你便自行下山吧。”
“是!”
沈歡自是沒有想太多,原主修為已至金丹,想要在修真界存活下去不算難事,她日後再找一處生存的宗門便是。
她俯身拜了拜,戀戀不舍看了沐卿一眼,提劍走出大殿。
就在這時,一聲清朗的少年聲說道:“等等!”
沈歡停住腳,回頭。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沐卿。
沐卿麵目平靜,目不斜視穿過他們,拉住沈歡的手,唇邊露出好看的酒窩,溫和笑道:“師姐,誰說我不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