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偉說：“哪裡認識，是你媽硬拉著人要聊天。”

黃金燕瞪了他一眼，“什麼叫硬拉著，我們那是有緣！”他對餘心說，“昨天你不是跟我們說，那個小周要請我們吃飯嘛，所以我就連夜翻出了你幫我跟你爸買的那兩套衣服，想問服務員有沒有可以洗衣服的地方，沒想到這麼巧，讓我在洗衣房碰見了她。反正我等衣服也等得無聊，就跟她聊了聊，發現還挺投緣的。她喜歡打麻將，我也喜歡打麻將，我們昨晚聊了一晚上的麻將，哈哈。”

餘偉哼一聲說：“我說昨晚怎麼這麼晚回來呢，我還以為跟哪個本地的有錢老男人跑了。”

“要死啊！”黃金燕用力拍一下餘偉的肩膀，發出“啪”的一聲。“在孩子麵前說這種話。”

餘心看他們身上穿的衣服，確實是前天給他們新買的那一套，他忽然感覺有些心酸。自從那次大吵之後，他基本沒有主動給家裡打過信息，一年到頭少有的一兩次通話，也都是家裡主動打過來問他要不要回去過年。剛大學畢業的他，不僅是年齡上，心智上更是幼稚。他因為父母遲遲不對他的出櫃宣言表態，始終對他們不滿，所以每一年春節，他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留在這座城市。

在車站第一眼見到父母的時候，餘心都有些不敢認他們了。他們比四年前黑了許多，憔悴了許多，也老了許多。雖然老話說人靠衣裝，但再怎麼鮮亮的衣著也掩飾不了歲月的痕跡。餘心開始慌了，他竟然生出了退縮的念頭，他很擔心父母無法再承受一次他的刺激，他希望父母永遠都是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

城市的風景除了高樓大廈，還有自然風光，閒暇的時候沿著河堤散散步，吹吹江風，人也會心情舒暢許多。這是餘心和周樹在一起後，周樹跟他說的。剛開始他隻覺得周樹瞎扯，但現在看著餘偉和黃金燕手牽手在他前麵走著，微風輕輕將他們的頭發吹起，他似乎在那麼一瞬間，真的感覺輕鬆許多。

“來，兒子。”黃金燕朝餘心招招手，“給我和你爸在這裡照一張。”

餘心應了一聲，剛拿起自己的手機，就被餘偉塞了個相機。他一看，這相機還是不新，很舊，是五六年前的款。

餘偉難得露出一絲羞澀的表情，“還能用，平時我都是拿來拍拍風景的。”

餘心笑笑，沒說什麼，他怕多說一個字都是對父親的傷害。他讓餘偉走過去，和黃金燕站在一起，自己則站在石墩子旁邊調試機器。

這樣的老式機子他不太會用，摁了幾個摁鍵，不知道怎麼就打開了相冊。相冊裡的內容很多，他隨便一滑，一溜下來，除了少數的風景照，剩下的都是黃金燕。餘心笑了，心想這小老子還挺浪漫，平時生活的時候沒少偷拍她媽。他繼續往下滑，滑到後麵，眼眶情不自禁的濕潤的。相機裡也有他的照片，他在相機裡毫不顧忌地大哭大笑，跟他平時沉悶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餘偉以為他沒找到拍攝鍵，便朝他叫道：“在上麵，黑色的按鈕，按那個就行。”

“好！”餘心趕緊抬起相機，遮住自己的眼睛。“來，你們再挨近一點。媽，你把頭靠我爸的肩上，對，就這樣，很好，看我這邊，1、2、3，茄子！”

逛完公園，天已經開始暗下來了，離約定的吃飯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黃金燕開始催促他們趕緊過去。餘心笑笑，安慰她即使遲到了，周樹也不會在意。但黃金燕還是表現出一副很緊張地樣子，不停地問餘偉，自己的衣服有沒有臟，發型有沒有亂。

餘心忽然感覺有些奇怪，雖然他們對周樹表現出了不一樣的熱情，但再怎麼說，他名義上也隻是自己的朋友，他們不需要，也不應該這麼重視這頓飯局。

坐車來到約定的飯館，離吃飯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餘心給周樹發了個信息，轉頭一看，餘偉和黃金燕呆呆地站在原地。

“爸，媽，我們走吧。”餘心說。

黃金燕有些猶豫，“這......這地方看著就好貴吧。”

餘偉也鮮有地表現出抗拒，“其實你讓小周隨便找個地方就行，吃飯哪裡不能吃呢？太破費了。”

餘心的手機震了震，他偷偷看了眼，是周樹給他發了個信息，跟他說他和他媽都到了。餘心隻能說：“那也沒辦法，錢已經給了，再說了，他現在在裡麵等我們，剛剛還問我要不要出來接。”

“不用，不用。”黃金燕拒絕道，“我們自己會走，不用麻煩他了。”

彆說是他們，就連餘心，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快四年，也從來沒有在這裡吃過飯的。衣著得體的服務員在問過他們的包間房號後，禮貌地請他們跟隨，帶領他們走到指定的包間門前。打開門之前，餘心還有一點緊張。他不知道在這張餐桌上會發生什麼，但為了他和周樹的未來，不管發生什麼，他都得麵對。

服務員溫柔地說：“這就是周先生訂的包間。”

餘心點點頭，可服務員一打開包間門，他一度以為他們走錯。今早跟他媽聊天的那個女人就坐在裡麵。周豔一看到他們，便叫了一聲，“原來是你們啊！”

黃金燕也是又驚又喜，“原來小周是你兒子！”

“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請隨時聯係我們的工作人員。”服務員退出去後，周樹立刻站了起來，招呼他們過去坐下。

餘心帶著父母走到餐桌旁，他看了一眼周樹旁邊的空位置，還是選擇了離他兩個位置遠的凳子，他剛要坐下，餘偉就把相機放下，“我坐這裡吧。”

黃金燕對他說：“讓我坐你爸爸邊上。”

周豔開口道：“你就坐小樹邊上吧。”

餘心不好拒絕，點了點頭，隻好在周樹身邊坐下。

周豔麵帶微笑，說：“我剛剛跟小樹點了些菜，你們倆再看看，還要不要再吃些其他的？今天人多，我擔心我們兩個點的不夠吃。餘心你也看看，幫著加點菜。”

黃金燕脫口問道：“還有誰？”

周豔答道：“哦，還有我侄女，我也好久沒見她了。畢竟家宴嘛，我怕不叫她，她回去了跟我鬨。你們不介意吧？”

“家宴？”餘偉話音剛落，包間門就被打開了，進來的人毫無疑問就是何亞楠，跟在她身邊的是她男朋友汪洋，今天穿的是一件綠色的T恤。他們把最後兩個空凳子給占領了。

何亞楠一坐下，就開始喋喋不休地吐槽起這個城市的交通，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就連黃金燕也默默地把菜單遞了過去。

又加了幾個菜，一共湊足了九個菜。幸好有何亞楠和汪洋的加入，餐桌上的氛圍一下就熱了起來。他們互相聊著天。汪洋看到餘偉的相機，好奇地問他平時都喜歡拍什麼。黃金燕與周豔有無窮無儘的關於麻將的話題。何亞楠問周樹，能不能再出一次cos，她說她的粉絲很喜歡，還懇求餘心一定要幫著舒服周樹。

說說笑笑，酒過三巡，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或深或淺的紅暈。周樹用筷子敲了敲酒杯，所有人都安靜了，他清了清嗓子，端著酒杯站了起來。他先跟黃金燕敬了個酒，在跟餘偉敬了個酒，他用超級嚴肅的表情對他們說：“叔叔阿姨，我很喜歡餘心，我想跟他結婚。”

餘心扭頭驚訝地看著他。他之前沒提過這個。他轉頭看向父母，黃金燕閉上了眼睛，她的胸口緩緩向上起伏。“媽，我......”

“你彆說了。”黃金燕舉起一隻手，不讓他繼續說。

何亞楠和汪洋正襟危坐，表現得異常乖巧，周豔看了眼他們，再看向黃金燕和餘偉，她驚呼道：“你們不知道啊？” 餘偉歎了口氣，“我們知道，你先坐下吧。”

周樹坐下了，他緊緊握著餘心的手。這個包間因為周樹的一句話，瞬間從熱鬨變成沉靜，仿佛時間靜止了一樣。

餘心也握著周樹的手，“爸，我......”

黃金燕說：“你爸媽不是傻子，第一天我們就看出來了，你和小周的關係不隻是朋友那麼簡單。”

“是的。”餘偉說，“第二天我就跟你媽說了，你的那些小動作，怎麼可能瞞得過我們呢？十八年，你幾乎就沒有離開我們身邊超過一個星期。”他忽然輕笑一聲，“你撅個屁股，我們都知道你要放什麼屁。”

餘心也跟著笑，但下一秒，他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滑下來了。

黃金燕也牽著餘偉的手，繼續說：“那天，你跟我們吵架之後，我們就有些後悔了。其實我跟你爸也不是多開明的父母，你讓我們兩個一下子就接受你是......你說你不喜歡女孩，我們隻覺得是我們的錯，是不是我們害你變成這樣的。這幾年，我跟你爸也嘗試過去了解，不管接不接受吧，我和你爸再怎麼樣，也隻是希望你能夠過得開心，幸福，我們這一家子還能好好的過日子。”

這些話，也讓餐桌上其他人紅了眼。周豔吸了吸鼻子，說：“你們已經很好了，周樹跟我坦白的那天，我把他的腿都給打斷了。”

見其他人都露出了質疑的眼神，何亞楠猛地舉起手，“是真的，我作證！”

周豔也歎了口氣，“可打斷了腿，又能怎麼樣？心疼的也是我。這孩子我一個人拉扯到這麼大，我也沒其他期望了，隻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彆害人就行。”

餘偉長籲一口氣，笑道：“是啊，做父母的，哪個不是這麼想，自己的孩子開開心心的就好了，其他的......算了算了，我們也懶得為他算計了，他能自己負責任就好。”最後一句話，他是看著餘心說的。

餘心早就可得不成樣子，他很想叫一聲“爸”，一聲“媽”，可一開口，隻是哇的一聲，哭得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