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晦的目光 他又在看我了(1 / 1)

他又在看自己了。

段雪嵐眉頭微微皺起,頭往左邊偏了偏,餘光掃到斜後方的一個人身上。

那人穿著藍色的衝鋒衣校服,黑色的頭發淩亂還有些自然卷,有一種摸上去手感很好的錯覺。

是鬱九。

鬱九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頭低得更低,手上握著的筆攥得更緊。

段雪嵐轉頭收回視線扶了扶眼鏡。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段雪嵐忽然發現鬱九一直在暗中窺視自己。

吃飯的時候,鬱九會坐在自己的附近;放學之後,鬱九也會悄悄跟在自己身後走一段路。

甚至有的時候段雪嵐從辦公室回來,也會發現鬱九下一秒就會從後門悄悄繞進來。

段雪嵐不明白鬱九為什麼要這麼做。

鬱九是他的同班同學,與段雪嵐的關係並不算好,不過非要說的話,鬱九在班上也沒有特彆好的朋友。

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一樣,無視所有人,平等冷漠地對待眾生。

不過這好像和他的家庭有關。十幾歲的少年人是最愛八卦的時候,也是最容易被流言蜚語“洗腦”的時候。

某一天,班裡忽然傳起了鬱九的事兒。他們說鬱九的爸死了,出車禍死的,因為鬱九還是個未成年,所以得了一大筆賠款。

鬱九的媽改嫁了,帶著鬱九一起的,嫁了一個開麵館的,比她小幾歲的男人。不過那個男人不喜歡鬱九,覺得他長了一副苦瓜臉看著就晦氣。

“天天就哭喪著臉,誰給他甩臉色了一樣。”

於是鬱九也不愛回家。他爸死前的那套房子還在,他就一個人住在那套老房子裡。

鬱九常常一個人出沒在校園裡,已經是高三了,大家都忙著抓緊時間複習,為了考上自己的夢校而努力,但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

段雪嵐總會看見他一個人走在教學樓旁邊的大道上,那是一條下坡路,因為學校沿山而建,所以校園內有很多樓梯和緩坡。

那條路種了觀賞竹和牽牛花,到了開花季,牽牛花會沿著山牆往上攀爬,開出粉嫩的喇叭狀花朵。

鬱九就經常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

段雪嵐吃完飯後從食堂回來,走在走廊上,不需要特意去尋找,隻要往下一瞥,就能看到鬱九。

鬱九好像不怎麼愛去食堂。他很瘦,一米七多的個子不高,但是因為他瘦,顯得人也像一棵挺拔的竹子。

他也很白。段雪嵐記得夏天穿短袖的時候,鬱九露出的脖子和鎖骨,在燦爛的陽光下甚至白得發光。

有次上體育課的時候,段雪嵐坐在操場邊上的座椅上,他帶了本書下去,正無聊地翻看著。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注意到了正在繞圈走的鬱九身上。

那天的天氣很好,太陽高高掛,明媚的陽光曬得人暈乎乎暖洋洋。

鬱九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個人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地走。因為天熱,他穿著短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和脖子。

段雪嵐下意識地追尋著鬱九的身影。

最後那本書一個字他也沒看進去,當天晚上回家睡覺,夢裡都是一個身影。

“段雪嵐,賢姐叫你現在去她辦公室一趟。”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女孩過來叫他。

“嗯?我現在就去,有說是什麼事兒嗎?”段雪嵐抬頭問。

魏渺渺搖搖頭,說:“不知道啊,賢姐沒說。我剛剛過去抱作業本的時候看她在改卷子,可能是說這次考試的事兒吧?”

“去了就知道了,你快去吧。”

段雪嵐點點頭,起身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快走出教室門口時,段雪嵐下意識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

鬱九果然又在看他了。

隻不過見到段雪嵐轉頭,鬱九又飛快地垂下了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掩耳盜鈴。

段雪嵐想,如果是自己想要窺視一個人的話,一定不會像鬱九這樣。

因為這樣實在是太明顯,也太愚蠢天真了。

但是段雪嵐意外地對鬱九偷窺自己這件事容忍度很高。

可能是太蠢了吧。

從教室到辦公室的路程很短,不過幾分鐘。段雪嵐站在辦公室門口,發現裡麵隻有賢姐一個人。

這是個通用的辦公室,高三年級大部分老師的工位都在這個辦公室裡。

賢姐全名周夢賢,一位教曆史的年輕女教師。她脾氣好,人看上去也很平易近人,根本看不出半點頂尖學府畢業的樣子。

見段雪嵐來,周夢賢衝他頷首示意:“來了?快過來,坐著吧。”

段雪嵐問:“賢姐你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周夢賢從旁邊一摞卷子裡翻了翻,隨後抽出兩張卷子放在他麵前:“這是你的,這一張是鬱九的。”

段雪嵐接過試卷。

他的那張試卷上用紅筆打了分數,明晃晃的九十分,而鬱九那張同樣用紅筆打了分,四十八。

段雪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遲疑著開口:“賢姐,你給我看鬱九的卷子是想我輔導他嗎?”

周夢賢點頭:“對,你想的沒錯。”她一邊說,一邊還順手把鬱九的卷子扯過來,拿著筆在上邊指指點點。

“現在你們都高三了,明年這個時候都考完上大學了。鬱九他這個成績啊,我真是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

“你幫我個忙,待會兒晚自習換位置的時候你就挨著他坐,平時教教他曆史,給他講講題。”

“不過我也不是強製要求你去,你要是不願意就跟我說,我換個人試試。”周夢賢把改過的卷子又遞給段雪嵐,“你看,鬱九其實基礎也不差,能提上來的。”

“你們都是我的學生,眼看就是高考這個節骨點了,能拉一把的我都想儘力拉一把。”

“高考是人生第一道分水嶺啊。”

段雪嵐低頭垂眸,看著那種被紅筆圈圈畫畫的卷子。鬱九成績其實並不差,隻是他偏科,明明是個文科生,文綜卻差得一塌糊塗。

尤其是曆史。

說實話,段雪嵐有時候都在思考為什麼鬱九當年要選文科。這分明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做,自己為難自己。

周夢賢還在等段雪嵐的回答,段雪嵐輕輕“嗯”了一聲,道:“沒問題的賢姐。”

“那就好那就好,他要是不聽你的你就來跟我說,我教訓他。”周夢賢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不過你也彆因為這個把自己的學習耽擱了,知道嗎?如果覺得累了就跟我說,你是好苗子,我還指著你考個985回來的。”

段雪嵐微微一笑:“賢姐你又開玩笑。”

周夢賢擺擺手:“就你謙虛,哎呀謙虛點也好。行了沒什麼事兒了,你回去吧,順便把這次的卷子抱過去發給同學們。”

“讓他們提前改一改看一看,晚自習的時候第一節課我來講卷子,第二節課再換位置。”

“好的賢姐。”

段雪嵐把卷子抱回教室。下午六點,教室裡還有些人在外麵溜達沒回來。

“你回來啦?賢姐找你什麼事呢?”魏渺渺就坐在進門的第一列第一排,聽到動靜就抬起頭來看。

“賢姐這麼快就改完了啊?那她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要講卷子了?”

“嗯。”

魏渺渺好心地問:“要我幫你發一下嗎?”

段雪嵐欣然接受了魏渺渺的好意。他把最上麵的兩張卷子抽出來,然後分了一半卷子給魏渺渺。

他們班人不多,除去一部分藝考出去集訓的,再加上本身又是尖子班,如今班裡就隻剩下二十多個人了。

“謝謝,這些給你,剩下的我來吧。”

“行,沒問題。”

段雪嵐一張一張地發試卷,發到最後兩張時他頓了一下,環顧四周沒發現鬱九的身影。

不知道鬱九又去哪兒了。

但是段雪嵐並不著急。因為他知道鬱九很快會回到自己的視線範圍內的。

果然,下一秒鬱九就低著頭邁著步子像個幽靈一樣從後門飄進來了。

鬱九的位置在靠窗的那一側倒數第二排,他單獨一個人坐。他的右前方靠中間一些的位置,是段雪嵐的。

段雪嵐不太喜歡太中間,也不太喜歡太靠邊的位置,所以特意選了一個不是c位但是也很舒適的地方。

他見鬱九回來,拿著卷子便走了過去。

“給你,你的卷子。”

鬱九沒有抬頭,趴在桌子上枕著手臂,聲音很低很輕:“放在那兒就行。”

段雪嵐沒答應,反而敲了敲桌麵:“鬱九,你可以把你的箱子挪一下嗎?”

因為人少,他們每個人座位旁邊都會有比較大的空間來放置自己的箱子——裡麵裝滿了教輔書和筆記本。

鬱九聽到這話,慢吞吞地抬起腦袋直起身子,然後又彎下腰挪動自己的箱子。

“……噢。”

段雪嵐:“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讓你挪箱子嗎?”

鬱九道:“和我沒關係。”

口是心非。

段雪嵐心裡不禁有些想笑。他收回手,把卷子放到桌子上,然後蹲下身看著正彎腰挪箱子挪了半天的鬱九,一字一句道:“有關係噢,我們之後就是同桌了。”

“新同桌,多多關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