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薑家家底都被騙沒了之後,薑忘憂連忙跟著桃枝回了薑家,當然,沒有忘記帶著柳梢一起回家。
等在門口的梨葉和杏果一見到她,便簌簌地哭了起來,她花了好大力氣才安撫住,然後趕緊去見了父親。
不過幾日不見,父親好似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眉眼中疲態儘顯,因多日未能安眠而乾得發紅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一下盈滿了水光。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父親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聽得薑忘憂險些沒忍住,又要落下淚來。
但是現在有件事比抱頭痛哭要重要得多。
“父親,家裡的錢是真的全都被騙走了嗎?”她強壓著內心的不安,開口問道。
“……騙走?”聽見這話,薑天祿微微愣了一瞬,一時間不知從哪裡說起。
薑忘憂見他神情怔愣,才想起來父親並不知道她沒有被臥虎幫擄走這件事,便三言兩語地將事情緣由說了清楚。
“所以……那臥虎幫根本沒有擄走你,所謂以財贖命不過是空手套白狼?”薑天祿圓目微怔,像是難以置信。
“隻怕那根本不是什麼臥虎幫在騙人,而是周聞道假借臥虎幫的名義從中作梗!”薑忘憂心裡想的清楚,語速飛快如同竹管倒豆,“臥虎幫根本不認得我,哪裡知道我是什麼身份,還能勒索到咱們家酒肆頭上?”
“隻能是周聞道知道我一直未歸後,故意假借臥虎幫之名來騙取錢財,這樣一來,即便我的消息傳了回來,也不過是臥虎幫詭計未成,絕不會懷疑到他頭上,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害!”
“他這般詭計多端,我竟沒有看出來,還傻傻撞進了他的陷阱裡!”薑天祿又急又氣,手掌攥拳憤懣地錘了錘自己的大腿,想到交出去的那些血汗錢,隻覺得心痛不已。
見他這般神色,薑忘憂愈發覺得事情不妙:“所以……真的,全都沒了?”
薑天祿看了一眼她,又慚愧地低下頭去,聲音顫抖道:“是我糊塗——”
“我去報官!”薑忘憂猛地起身,氣勢洶洶地就要衝去衙門狀告那殺千刀的周聞道。
“忘憂,隻怕是告不動啊!”父親開口攔住她,“且不提上次王掌櫃偷偷告官讓我無意中得罪了官府一事,便是沒有這樁事,咱們也沒有證據啊!”
“信是放到人來人往的酒樓裡的,匣子是莫名其妙憑空消失的,他派來的那群假臥虎幫又一個也沒抓住,哪一個環節都抓不到他周聞道的把柄,如何能報官抓捕?”
這番話說得薑忘憂頭都痛了,她順著周聞道的計劃前去酒莊,本是為了拿到他對薑家不利的把柄,誰知柳梢這個最大人證身死,家裡又被他釜底抽薪,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聽了你的話後,我有個不好的猜想,隻怕你報了官也沒用啊!”薑天祿眼神晦暗,隱隱有憤怒之色,“我分明將那匣子埋到了桃花樹下,怎麼可能憑空消失?指定是那群官差裡,也有人同他狼狽為奸——”
說到這裡,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有一股怒氣,忍不住要從他身體裡呼嘯而出。
薑忘憂連忙過去給父親順氣,心裡卻越來越沉。
父親這般猜測確有道理,周父乃桐城通判,周問道自幼便同府衙裡的人多有接觸,收買一個官差偷偷地將東西昧下,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這同時也代表著,若是他們要告周聞道,便注定要麵對更大的阻力。
難道真拿周聞道這等奸詐小人沒辦法了麼?
“姑娘不好了——”桃枝喊得大聲,匆匆跑進屋裡,氣喘籲籲道,“周,周公子來了!”
周聞道這時候找上門來做什麼?假模假式地惺惺作態?還是不懷好意地落井下石?
薑忘憂有不好的預感,將神色憂慮的父親安撫住後,跟著桃枝一起去了鬆露堂。
剛邁進鬆露堂,她就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周聞道,他將胳膊支在扶手上,手指在臉頰上輕輕敲了敲,衝她好整以暇地溫和一笑,微彎的狹長眉眼顯得又親昵又做作。
“忘憂妹妹來了?聽聞你死裡逃生,周大哥特來賀喜。”
聽見他的話,薑忘憂直犯惡心,冷著臉色道:“這是裝都不想裝了?都坐到主座上去了。”
“忘憂妹妹不也忍不住了嗎?”周聞道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好似興致盎然,“你不裝乖的樣子,可比平時有意思多了。”
“滾下來。”薑忘憂衣袖下的手攥成了拳,“那是父親的位置。”
“好好好,忘憂妹妹開口,周某怎能不從?”周聞道慢悠悠地從座椅上起來,又衝她露出那種親切寵溺得讓她惡心的笑,好似她才是那個肆意妄為的人,而他寬宏大量,不願與她計較。
薑忘憂實在不想再跟他多費口舌,開門見山道:“你今天來到底是做什麼?”
“今天啊——”像是故意逗弄她,周聞道拖長了聲音,還湊到她麵前來,雙眼直直看著她,“是為成全你的心願。”
話音剛落,薑忘憂突然發難,抬手就要扇他一巴掌,卻被周聞道一下捉住了手腕,薑忘憂掙了掙,沒掙動。周聞道搖了搖頭,嘖嘖道:“可不是這個心願。”
“是這個……”周聞道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殷紅的顏色同薑忘憂那張一模一樣。
是婚書。
“你當日壞我接管酒肆一事時我就覺得奇怪,一向乖巧懂事的忘憂妹妹,怎麼突然矯情做作起來?”周聞道像是疑惑般蹙起了眉,又突然笑開,“你扮起脈脈深情來,還真是違和。”
“先是故作情深阻我接管酒肆,又是埋下陷阱害周叔說錯話,事情捅出來後還火上澆油,生怕你父親不生氣——忘憂妹妹,你好像不太喜歡我啊。”
薑忘憂用一雙美目瞪著他:“你這個畫皮成精的衣冠禽獸,得倒黴了八輩子才會喜歡你!”
她又用力掙開自己的手,可不但沒掙開,還反被周聞道猛地一拉,幾乎是撞進了他的懷裡。
在一個呼吸可聞的距離裡,周聞道用那雙狹長的鳳眸盯著她,眼神裡某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在波濤洶湧:“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的?是我哪裡裝得不像嗎?”
“是我十歲那年叫那女人叫‘娘’叫得不真心,還是十一歲那年給你堂兄磕頭磕得不誠懇?明明我每年都專門送你禮物,你怎麼老是對我不冷不熱的。”周聞道又蹙起了眉,眼裡的疑惑竟有幾分情真意切,在這緊貼的距離裡顯得格外曖昧深情。
薑忘憂卻隻覺得被他羞辱,怒火中燒地跺了一腳,狠狠地踩在周聞道的腳上,將他眉頭踩得一擰。
薑忘憂趁機猛地一把推開了他:“因為你實在活得太假了!”
周聞道連連退了幾步,撞在茶幾上,眼神卻一直沒離開她。
薑忘憂因著一番折騰頗有些累,看著他氣喘籲籲道:“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都那樣裝,好似沒有脾氣一般,可人無完人,誰能沒有脾氣?你若是能少笑點,我也不至於這麼避開你。”
“果然……”你才是那個最不一樣的。
不知周聞道到底在想什麼,竟靠著那茶幾嗬嗬地笑了起來,好似心情變得很愉悅。
周聞道今天實在奇怪,薑忘憂直覺不能再跟他糾纏,直截了當道:“婚書給不給我?不給便早些走,家裡好多事呢!”
周聞道挑眉笑道:“自然可以……但我今天,突然不願給了。”
他又將那婚書塞進了袖子裡。
薑忘憂看得眼熱,險些要撲上去將那婚書從他袖子裡偷出來,可理智告訴她,論力氣,她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周聞道的。
她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頭腦。
不管周聞道今天來乾什麼,拿到他陷害薑家的把柄,才是她的首要目的。
薑忘憂努力平複了自己的呼吸,麵不改色地緩緩道:“周聞道,你這麼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想必是還不知道柳梢還活著?”
周聞道臉色驟變:“怎麼可能?”
這態度不對,他知道柳梢出了事。
薑忘憂不動聲色道:“有什麼不可能?我都能從臥虎幫手裡活下來,扮作書童模樣的柳梢又為什麼不能。”
“我明明……”周聞道怔愣了一瞬間,像是說漏了嘴一般突然止住。
薑忘憂以為他露了破綻,還欲乘勝追擊,卻看見他突然又笑了:“你不會是想看到我這個表情吧?”
薑忘憂頓住了。
“你們還沒回來我就知道你們抬了一副棺材,柳梢活沒活著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周聞道笑了,“不過,你裝模作樣的樣子也很可愛。”
薑忘憂心中隻覺得一陣惡寒。
周聞道這個人真難纏。
若他還是之前那副偽君子的模樣,她還能利用他那些虛假的仁義道德用言語挾持他,可如今周聞道一副撕破了臉無所謂的模樣,竟讓她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要不有人說被無賴纏上最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