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關啊,一直笑......不累嗎?”祝雲亭頗為不解地看著滿臉笑意的侄子,“這麼開心呢?”
關山聞言一愣,旋即開始揉搓自己的臉試圖讓表情恢複正常——
以失敗告終。
很難不開心。
他到現在還在反複回味方才祝雲亭在長廊裡氣勢懾人的樣子。
冬天的風很冷,刮到身邊會有輕微的刺痛感。
但祝雲亭站在那裡,比東風還要冷上幾分。
關山又扭頭看此刻神情放鬆,氣質溫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無微不至關懷自己的祝雲亭,沒忍住,又笑了幾聲。
“嘿嘿,小叔,你剛剛......好帥啊”
試問哪個男人被這麼誠摯的眼神看著,這麼崇拜的語氣誇著還不會驕傲?!
祝雲亭承認,他爽了。
“欸,分內之事,小事一樁,也不是什麼大風浪啦。”努力把飛速上升的肩膀按下去,某人故作謙虛,“他們的話沒有給你造成影響就好。”
不過......
車廂內重歸寂靜。
因為暈車的毛病跟著帶了過來,祝雲亭一向不會在車上太過活躍,和關山口嗨幾句之後就先閉眼休息了。
關山看向窗外飛速閃過的風景。
從被維護的開心情緒裡抽身,他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不舒服。
現在這個祝雲亭,對自己非常好,講一句處處悉心照料毫不為過。
在和自己有關的問題上,毫不退讓,立場堅定,給足了一個起初可有可無的透明養子底氣和麵子。
和上輩子不一樣,已經沒有多少人敢用輕蔑的眼神盯著自己看了。
事到如今,應該心懷感激才對。
關山撫撫胸口,仔細感受著那團散不開的鬱結。
現在的小叔,哪裡都好。
安分下去,按部就班地繼續生活,以後一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日子啊,一切順利,經濟自由,隨心所欲,光是想一下就會笑出聲的好事情。
那他現在是在糾結什麼......
腦內即將纏成一團的紛雜思緒猝然斷掉。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垂在關山肩頭,伴著清淺的呼吸聲。
關山霎時大氣不敢出一口,空閒的左手撐到腰後,暗暗發力,把自己撐高一點,讓人睡得舒服一點。
上輩子不是沒有近距離麵對過這張臉,大部分是在結束後對方懶得回臥室,不顧自己反對硬要擠一張床的時候。
那個時候,平心而論,他隻想狠狠一拳錘爆禽獸的項上狗頭。
可現在......
借著午後的光,以眼描摹這張臉的每一個微小細節,關山猛然驚覺,滿腦子的想法都是“他真好看”。
可以是很正常的想法,也可以在某個瞬間變為其他糟糕念頭的導火索。
視線從沒什麼弧度平平地垂下去的睫毛,到有一點挺翹的鼻梁,最後落腳到顏色有些淡的,不怎麼豐滿的嘴唇。
整張臉的視覺效果本應該是冷冽鋒利的,在自己麵前卻一直溫暖又和善。
他的目光固定在祝雲亭臉上某一處,任由神思發散。
嘶......也不是所有人的嘴唇都像文學作品裡描寫的那麼好親啊。
等等。
關山回神,臉瞬間爆紅。
他!在!想!什!麼!不!該!想!的!東!西!!!
這簡直是對小叔赤裸裸的褻瀆!!!
人家正常靠著侄子打個盹兒,你跟個變態一樣分析他的嘴巴好不好親????
哇你還是人嗎?????
“小關?誒呀我不小心睡著了,你肩膀不酸吧?唉,其實可以把我叫起......我靠關山你怎麼了臉這麼紅!”祝雲亭大驚,剛坐直的身子又壓回去,重新壓縮兩人距離。
“太、太陽、太太太、太曬了”他的親親侄子可能真的被太陽曬蔫了,語氣都半死不活的。
祝雲亭逐幀觀察,感覺這小子臉上的局部高溫可能確實是曬出來的,放下心來:“那就好。”
車子剛好抵達目的地,祝雲亭順勢下車:“走吧,回家!”
關山沉默著跟在後麵,心裡一刻不停地反省著。
今天在車上的離譜念頭,死都不能被小叔知道。
*
受到小年那則好消息的影響,祝雲亭正月初八走進transnight的腳步都輕快了好多。
一個人影閃現——
“祝先生,新年快樂!”
被一股怪力拉到懷裡,祝雲亭差點呼吸不暢。
反應過來是誰,他有些無奈。
“姚桐,撒手。”
“祝先生......”一米八的娃娃臉嘟嘟囔囔向後退幾步,勉強算作妥協。
祝雲亭沒多理他,徑直走向不遠處的經理幾人。
“昨天和你們通知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祝總,都安排好了。”
“人都在裡麵了?”
經理牽引著人往樓上走:“放心吧,祝先生。”
姚桐看著一群人的背影,神色不明。
二樓,一個大包廂裡。
“我來之前,趙經理應該和你們講得差不多了,我也不過多贅述,”祝雲亭還是有點不適應被所有人注視的感覺,清清嗓子,“總之,現在來去自由。不願意再做現在的事情,想離開的我不會攔,會把所有薪水全部結到位,大家不用擔心;自願留下的我也不會過多阻攔,不過之後會更充分保護各位權益。”
滿屋子俊俏後生姑娘麵麵相覷,一時有點不可置信。
“祝先生,您......真的沒有騙我們?”“我們真的可以自己選?”
“沒錯,來去自由。”祝雲亭語氣沉靜,再一次重複自己的承諾,“各位不論去留,我都不會過多阻攔。”
朝側邊擺擺手,讓大牛把合同拿出來:“我的誠意在這裡了。”
一室沉寂。
然後——
“謝謝您,祝先生!!!!”
如海般的歡呼聲。
按照之前講的,祝雲亭妥善安排了每一個或自願、或走投無路被迫來到這裡的年輕男女。
人一忙起來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等到最後一個人眼含熱淚,關上包廂門之後,祝雲亭癱倒在沙發上,雙眼無神。
還好歇業半天,還有一點時間調整。
趙經理看向現在transnight的唯一老板:“祝先生啊,這樣真的不會影響到晚上的正常營業嗎?”
雖然也有留下來的,但都非常明確地表達了更換工作內容的需求。
老板有氣無力搖頭:“不會......我們先好好講道理,如果有人胡鬨就扔出去。”
不伺候了。
祝雲亭起了個大早趕過來,又和趙經理忙活一上午,還能保持清醒完全是奇跡。
勉強把經理轟出去,想趁著最後一點點時間稍微眯一會兒,就聽見門被不速之客打開的聲音。
“祝先生。”
祝雲亭閉眼。
糟。
忘記把這個處理掉了。
索性放棄睡眠,他翻身坐起來,西裝外套隨意地披在肩上,鬆鬆垮垮的。
泛著困意,聲音也懶散:“忘問你了,姚桐......你想留在transnight還是離開啊。”
姚桐有些狼狽,匆匆把視線從黑色襯衫包裹著的窄瘦腰身上撕走:“祝先生,我哪兒都不去,就留在這兒。”
“不打算讀個書再進修一下?你現在不是才十九......啊不是,二十了。”體內勸學DNA又在蠢蠢欲動,祝雲亭隨口問一句。
姚桐眼神卻突然亮起來:“您希望我去讀書嗎?”
“不是我希望你怎麼,這要看你個人選擇的。”祝雲亭感覺姚桐關注點有問題,但是因為太困了,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
“您希望我去讀書,我就讀。”姚桐低頭慢慢盤算,“我這個年紀再進學校有點兒超齡了啊......沒關係,我考成人高考也行,社會考生。不過祝先生,您想讓我考哪所大學啊。”
沒聽到答複,他疑惑抬頭,失笑。
他老板撐著腦袋又睡著了。
真是個作息健康規律的老板啊。
樓下,關山謝絕其他人的引路,跟著趙經理上樓:“趙經理,我給小叔送完午飯就走,家裡的阿姨剛好也做了小叔的份,我就送過來。”
“小關先生,祝先生在包廂裡休息。”趙經理手頭還有點事情沒處理完,把人送到包廂門口就先離開了。
關山禮貌道謝,回身準備敲門,
“祝先生......”是姚桐。
“隻要您想,為了您能開心,我可以變成任何樣子。”他半跪在沙發前,輕手輕腳扶著祝雲亭躺下。
看著看著,眼神逐漸變質。
“我永遠屬於您........”手指不受控製般,一點點探向那兩瓣唇——
——砰!!!
包廂門被一股不怎麼溫和的力道推開。
動靜不算小,祝雲亭被驚醒,迷迷糊糊睜眼:“呀,小關?你怎麼突然來了?”
姚桐在開門瞬間站起身,臉上是指摘不出一點錯誤的完美笑容:“小關先生。”
關山站在門口,燈光從頭頂照下來看不清表情。
“宋媽今天中午做了水煮魚,忘了你不回來,連你的份也一起做了。”
水煮魚!!
祝雲亭清醒了,撈過手邊外套就要走:“回家回家回家,不怎麼熱乎的水煮魚我也可以......咦?”
在門口被攔腰截住。
左手虛虛攬住祝雲亭的腰,關山聲音平淡:“我帶過來了,宋媽叫你趁熱吃。”
“啊,好。”祝雲亭順勢轉過來,拽著關山的胳膊,“走走走,到我辦公室吃,你也跟著再吃一點點哈。”
突然想起什麼,他停下,回頭看還在原地站著的姚桐:“你剛剛和我說什麼來著?我睡著了。”
“沒什麼,祝先生,不是什麼大事。”姚桐嘴角微笑不變,“以後再和您說也不遲,您先去吃午飯吧。”
目送兩人離開,包廂裡的人才垂下眼,斂了幾分笑意。
關山......
他嗤笑。
小孩子,跟祝雲亭差了九歲,能掀起來什麼浪?
更何況還是叔侄。
不足為懼。
*
“哇,真香!!!!宋媽的水煮魚我完全吃不膩啊”祝雲亭滿臉幸福,再炫一口米飯,“但是也不能天天吃啊......小關?怎麼又走神了?”
關山眼前出現一雙手。他猛地抬頭,小叔坐在自己旁邊,麵露疑惑:“不能是又在胡思亂想了吧?”
想通一些事情有的時候其實隻需要一點契機。
比如現在。
“小叔,”關山幫人收拾完桌子,坐直,端端正正叫了一聲。
“我要考荊城一高。”
不就是學習?
他比那個二十的優勢不知道大了多少。
對占有欲尚且茫然的人,不知道自己滿腔的勝負心何處而起,卻莫名執著。
祝雲亭其實還沒來得及了解荊城範圍的高中,但侄子都堅定誌向了,他當然要給予支持和鼓勵。
擦乾淨手,拍拍小孩兒肩膀,臉上是對晚輩的極大縱容:
“想考,那我們就能考上。”
“你儘管放心大膽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