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村村頭有一棵百年的香樟樹,其粗壯程度是幾個成年男子張開手臂才能完全抱住,樹中間還有一個黑黢黢的洞。
有些頑皮些的小孩,總是想要爬樹去探索樹洞裡的奧秘。
然後爬到半程,總會被村裡的人發現。
不出意外被叫家長。
小孩則是害怕被家長打而掛在樹上不肯下來。
家長輕聲細語的哄誘:“你下來吧,爸不打你,爬都爬了,爸還打你乾啥,快下來吧。”
自己爸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單純好騙的小孩就真的信了,隻是一遛煙下來,就被家長逮個正著。
回家就是一頓竹筍炒肉,孩子哭天喊地的聲音穿遍大半個村子。
其他孩子幸災樂禍之餘,又是害怕。家長則是趁機警告:“看到沒,這就是爬樹的下場,你要是被我抓到去爬樹,特彆是那棵老樟樹,腿都給你打斷,聽見沒!”
這是一些頑皮的孩子成長過程中必須挨的一頓揍。
其中季長旬就是這些孩子裡被打的典範,因為隻有他,是真的爬到了洞口的位置,也是他,是被打的最慘的一位,全身上下都打腫了,臉巴也被打腫到幾天吃不下飯,據說那年季長旬被揍哭的聲音,全村的人都聽到了。
夏天的時候,綠樹成蔭,香樟樹下是一個天然的乘涼所。
每每到了傍晚的時候,村莊裡升起了嫋嫋炊煙。
大家吃飯也不拘在家裡,而是喜歡端個碗跑到老樟樹下,隨便找個地方蹲著。
邊吃,邊聊著村裡某家人的八卦。哪家人的八卦笑料都可能被端在飯桌上。
今天的季家村就出現了兩個大八卦。
第一件就是,季家村有人出息啦,居然上電視了。
雖然隻是地方台,但是對於老百姓來說,不拘什麼地方台不地方台,在電視裡出現,就是值得炫耀沾光的事情。
“童微那女娃,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的,中考全市第一啊,那個什麼秦氏集團的董事長都來了,說要資助她上學,不僅給她付學費,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唉反正就是還管吃又管住。”
有人脖子伸的長長的,連飯都不吃了:“據說那個什麼秦氏集團,公司值幾十個億呢。”
“錯了錯了,市裡好多棟樓房都是他家的,還有市裡最大的超市,那一整棟樓都是他們家的,可大了,他家的公司值好幾千個億呢。”
“嘶。”
“嘶。”
……
一聲聲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幾十個億、幾千個億對於他們來說太遙遠,沒有什麼概念,但是市裡最大的超市都是秦家的,秦董事長在超市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拿什麼就拿什麼,對於他們來說,一下子就具象化了。
要知道,就算是超市的東西便宜,但是要買什麼,他們都得精打細算的。
“童微這女娃子要是生在我家多好,將來是有大出息的,在我家我一定好吃好喝的待著,以後要是有出息了,還可以拉扯家裡的兄弟,偏偏生在童家那個不識貨的人家,如果不是秦家資助,他家都直接打算不讓童微讀書,直接讓童微去打工了,這眼皮子淺的。”有人感歎道。
“可不是嘛,你看看他們那個兒子,肥頭大耳的,身上的膘比豬都肥,童微站在他身邊,就跟一根竹竿子一樣,我家不是在他家旁邊嗎?有時候童微多吃一塊肉,都聽到被他們又打又罵。”
其他人紛紛唏噓。
聽著這些八卦,有些人碗裡的菜已經沒有了隻剩下半碗白飯,但是鑒於八卦的魅力,都不肯起身回去夾菜,生怕錯過了什麼精彩的內容,聽到精彩的地方,白飯他們都吃的津津有味的。
“誒,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季大偉家的事。”
“他家什麼事啊?家裡兩個孩子都考進一中了嗎?不過他家有錢供兩個孩子讀書嗎?季大偉老婆早早的死了,季大偉自己還天天吃著藥呢,要我說,季大偉這人命挺硬的,十幾歲的時候爸死了,媽又死了,娶了老婆剛要過幾年好日子,老婆又死了。”
“很接近了,他家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你知道最後決定讓誰讀書麼?”
有人不加思索,脫口而出:“長旬那男娃子唄,他可是家裡唯一的男娃,而且月初又不是季大偉親生的。”
然後就被給了一記諱莫如深的眼神,驚的人嘴大大的張開,久久沒有合攏:“不會是讓月初那女娃讀吧。”
得到了肯定回答後。
不理解的聲音震耳欲聾。
“不是,不讓自己親生兒子去上學,反而讓一個養女去,怎麼想的?”
“要是以後月初考上大學了,長旬才初中畢業,月初能答應嫁給他嗎?不是說一開始就打算把月初當童養媳養著嗎?戶口都不在同一個。”
“季大偉腦子也有毛病了?還是月初給這父子倆灌了什麼迷魂藥。”
“要我說,讓月初上也沒關係。”那個男人眼神黑暗:“等到她上了大學了,讓長旬和她生米煮成熟飯,懷個孩子,有了孩子,她想不要長旬都不行。”
偏偏還得到不少人讚同。
所以當季月初下午吃完飯,去應朋友的約,路過一些人的時候。
被人不懷好意的問:“月初,你什麼時候嫁給長旬啊,季家養你十幾年,你不會忘恩負義吧。”
他的問題成功讓季月初腳步一滯,不過隨後,季月初就當作沒有這個人,徑直往前走。
可是也擋不住彆人的閒言碎語,他們總是見不得彆人好:“月初,你以後上了大學,不會不要我們長旬了吧,我們長旬可是把上學的機會也讓給你了。”
季月初走到和朋友約好的地方。
已經汗流浹背了。
季霞和童微已經提著籃子在等著了。
現在正是野生金銀花生長的季節,每到這個時候。
三個從小到大的小姐妹就會到屬於她們的秘密基地采摘金銀花。
童微家重男輕女特彆嚴重,一生氣就經常不給她飯吃,所以童微時不時就是餓著肚子的。
隻要一約著到秘密基地來,季月初和季霞就會自覺帶點零食,有時候是紅薯乾,有時候是一兜花生。家裡人也知道他們是要做什麼,都默認了她們拿零食接濟童微的做法。
是一塊季霞家的山丘地,下麵是池塘,周圍都被各種野生的樹和雜草圍著。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一到夏天,野生的金銀花都會在這裡開爆。
一簇簇金銀色的花朵,還散發著馥鬱清新的香味兒。
每到夏天,她們都會采摘幾籃子,曬起來,或者是拿去藥店賣,又或者是留著自家喝。
捏上一小撮,倒上熱水,沒幾分鐘就出了淡黃色的茶湯,大夏天的喝上一碗,解暑的很,嘴裡還有淡淡的香味兒。
又或是加上一勺白糖,甜滋滋的混合著金銀花的味道,又彆走一番風味。
比超市藥店裡賣的幾塊錢一瓶的金銀花露可好喝多了。
季霞雖然模樣不如童微和季月初,但是身量比她們兩個高,臉上還透著少女的天真。
季月初一來,季霞就親昵的勾住她的手臂:“初初,你可算來了,我們吃花蜜都快吃飽了。”她砸吧著嘴巴,意猶未儘。
童微的個子一米五八,頭發齊肩,人瘦瘦小小的,五官很可愛,整個人像一個洋娃娃一樣。
她的聲音也很軟糯:“就這點花蜜,你就是把這個地方采光了,都不夠你塞牙縫呢。”
說完將一朵金色的金銀花塞到季月初手中。
季月初將綠色的梗拔下,花蕊連帶著長長的花須被抽了出來,花須上帶出了一小顆晶瑩剔透的花蜜。
季月初含著花須輕輕一抿,花蜜的甜,是不同尋常的甜,帶著淡淡的花香味。
又對著花的斷裂處,輕輕一吸,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彌漫。
季月初吸完一朵花蜜,將自己的小竹籃露出來,裡麵是兩個圓滾滾的白色中泛著一點點青的小香瓜。
季霞也默契的露出自己籃子裡的西瓜:“你看,巧了不是。”三個少女相視一笑。
童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實最近她在家還吃的挺飽的,但是又感動於自己的朋友,十年如一日的關心她怕她吃不飽。
幾個姑娘將自己帶來的食物分一分,空氣裡都是瓜果甜甜的味道。
甜滋滋的味道,讓童微吃眯了眼,臉上的梨渦若隱若現。
童微突然想起村子裡的流言:“今天在路上,好多人問我,你家是不是真的是你上學,你哥輟學,是真的嗎?我們還能一起上學嗎?”她軟軟的身體靠在季月初身上。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童微臉上的梨渦更加明顯了:“太好啦!!!說不定我們在一中還能在同一個班呢,就是不能睡同一個寢室,不過能在一個班就很不錯了!”
季月初也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炸彈扔了出來,是季霞:“真為你們兩個感到高興,不過我應該不讀了。”
季月初和童微臉上的笑容同時消失:“怎麼回事,你不是也考上了三中嗎?”
“哎呀,你們彆這樣,這又不是什麼難過的事情,我媽說了,讀書太苦了,天天早上要早起,晚上十二點才睡,她不想讓我過這樣的苦日子,而且就算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還不如提前出來賺錢,我姑姑家的姐姐現在在一個工廠,一個月有三四千工資,到時候給一半補貼家裡,剩下的,我就可以買漂亮的衣服,什麼炸雞漢堡奶茶啊,那些每次去市裡饞的流口水的東西,我都要吃一遍。”她不禁憧憬。
而且十分仗義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等我有錢了,我就來找你們一起玩,請你們吃。”
季月初和童微卻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許諾而高興。
季月初想說服她:“要是讀書真的不好的話,當初你哥成績不如你,死活不想讀書,你媽可是追著他打了半個村子,直到你哥哭著喊著同意讀書,你媽才放過他的,如果讀書真的不好,為什麼你媽媽非要你哥讀這個書呢?霞霞,你想想啊。”
“對啊,霞霞,我們都讀了這麼多年書了,就隻要再吃三年的路,我們以後的路就好走了,你不想經曆電視劇裡男女主那樣,乾淨又快樂的大學生活嗎?高中是果子生長的時刻,不要現在就將沒有成熟的果實摘下來,等到大學我們再好好享受成熟香甜的果子好嗎?”童微也循循善誘道。
季霞有點被說動了,臉上有些猶豫。
“而且你想想比我們大幾歲,初中就早早輟學的女孩,早早出去工作,在她們同年齡階段的孩子還在上高中上大學的時候,就被家裡嫁了出去,然後生幾個孩子,天天在村裡帶孩子,就連下地乾活背上都背著孩子,一輩子圍著孩子丈夫轉,你覺得她們真的快樂嗎?讀了大學,我們的人生是自己掌控的!但是沒有讀大學,可能我們的人生就掌控在彆人手中了!”季月初不想再聽到季霞說出那句悲傷又無力的“要是當初我和你們一起上了高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