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我終於在舒服的床榻上睡了個好覺，醒來便去驛館一樓吃東西，正巧葉辰安也在，他的對麵，坐了一個男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一身官服，想來便是雲州太守，好像是叫黃岩。

我見桌上擺了壺酒，絲毫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下來，把酒壺拿來喝。

黃岩看了看我，愣了愣，又看了看葉辰安。

葉辰安似乎習以為常，無奈笑了笑。

一口下去，神清氣爽，這酒當真不錯。

我笑了笑，"早啊，葉大人。"

黃岩見我如此，大概以為我是葉辰安的親戚朋友，便友善地衝我笑了笑，又小聲道，"葉大人，這位是……"

葉辰安還沒有開口，我先出了聲。

"我是被押去燕京的犯人。"我笑了笑。

"呃……"黃岩有些尷尬，看了看葉辰安。

葉辰安開口，"她確實是我要押去燕京的，海大人親口交代的。"

黃岩懵了，都忘了吃菜，就愣愣看了看我，"可是，這犯人為何……不，不綁著？"

葉辰安似乎也並沒有想和他解釋，隻是道，"放心，她跑不了就是了，彆的，黃大人也沒必要多問。"

黃岩點了點頭，似乎有些怕我一般，將飯碗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哈哈哈哈哈瞧你怕的！還是個官呢！"我笑死了，上一秒還無比和善地衝我笑，下一秒仿佛我是什麼怪物一般。

葉辰安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黃大人，此人行為不羈，言語也輕狂，您不用理她。"

黃岩點了點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沒敢再往我這邊看，匆匆扒了幾口飯。

"黃大人，您還沒說，這麼早來找辰安是為何事？"

黃岩連忙放下筷子，道，"哎呀，差點忘了，葉大人啊，我最近遭了件事，還望你此去京城，替我解釋一下，不然我這實在有些不好辦啊。"

"是何事？"葉辰安問道。

黃岩一臉愁容，"就是三天前的事，你可知不久前京城那邊派兵繳了呂梁山的匪窟？"

"我聽說了。"葉辰安點頭。

"那呂梁山裡搜出來不少奇珍異寶，價值連城，準備一起運往燕京上繳國庫，三日前途徑雲州交由我來轉手。隻是……"

他重重歎了口氣，神色儘是愁苦，"誰知那批寶貝遭了賊人覬覦，我明明鎖在庫中，第二日竟不翼而飛。這讓我可怎麼交代啊！"

葉辰安皺了皺眉，"這事的確有些麻煩，隻是那賊竟有如此高的本事？"

黃岩連忙道，"那可不是一般的賊！正是江湖最厲害的那個賊王，二錢神偷！"

……

葉辰安愣住了，黃岩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顧自從袖口掏出兩枚銅板，"這個，就是他留下的！"

葉辰安沒有接，直直看著黃岩。

黃岩似乎被他看的有些慌，忙道，"葉大人啊，黃某所說句句屬實，您去了燕京，可要幫我澄清一番啊，拜托了……"

葉辰安眉頭緊緊蹙著，仍然沒說話。

一時間就這麼僵著。

我笑了笑，起身，一把將黃岩手中的銅板拿過來，瞧了瞧。

做戲做全套，還真有他的。

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我笑了笑，"嗯，這個二錢神偷可真是喪儘天良，壞事做儘！"

黃岩連忙附和我，"對啊！這賊人四處做這雞鳴狗盜之事，如今竟然還讓本官不好做人！"

"對！大壞蛋！卑劣！"

"沒錯！無恥！"

"哈哈哈哈哈！"

"這……姑，姑娘，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

哈哈哈哈哈傻死了。

"夠了。"葉辰安突然沉聲道。

黃岩以為是自己有些失態惹了葉辰安不快，連忙正色道，"葉大人一定要幫幫我啊！"

葉辰安歎氣，"黃大人，如果你所言不虛，我自然幫你。"

黃岩鬆了口氣，連忙道，"好好好，多謝葉大人了！我太守府還有事，就先失陪了！葉大人可以隨意逛一逛雲州城，雖不比京城繁華，卻也算得上熱鬨。"

葉辰安點了點頭。

黃岩走後，他依然坐在那，手裡捏著酒杯，一動也不動。

許久，我手裡的酒壺已經空了，打了個哈欠，我開口，"喂，被定住啦？"

他抬眼，"你……為何不解釋？"

"噗！哈哈哈哈哈！"我笑了好久，"我說，我現在跑到衙門去大喊，我是賊王！但我是冤枉的！你覺得有人信嗎哈哈哈哈哈！"

見他眼中一瞬間流露出一絲迷茫，我笑了笑，"你覺得如果一個官起了貪念，又怕被懷疑降罪，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嗯？"

他大概已經有了答案，動了動嘴唇，但不願意開口。

我嘴角勾了勾，"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被賊偷走'啊，最好是賊王，因為誰也抓不到，而且大家都會相信。"

他心情很不好，沉聲道，"沒有可能是……哪個賊嫁禍於你麼？"

我沒說話，隻是笑著，看著他。

他自己也知道事實，不願意接受罷了。

許久，他終於移開視線，輕歎一聲。

"海尋昭與我說，你的性子很怪，我覺得你不是個大度的人，可為什麼你不怪他們嫁禍於你？也不報複？"

我聳了聳肩，漫不經心翹著二郎腿道，"這種事我做過太多，多一件少一件對我又沒有任何影響。"

"你這是在縱容他們。"他似乎有些生氣。

我看了他半晌，開口，"葉辰安，你太天真了。雖然我不懂你們朝堂之事，但我大概猜得到，你是因何被那皇帝貶去陰山了。"

他皺眉。

我笑了笑，"不懂？就拿黃岩來說，如果我輕功恢複了，有一天我又被海尋昭追得滿世界跑，跑到雲州我便可以用這件事威脅黃岩讓他幫我騙過海尋昭的追捕。所以你覺得，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壞事還是好事呢？嗯？"

他愣了愣。

"哈哈哈哈哈！"我覺得他傻得可以，"這可是彆人的把柄啊！他們自己送到我手裡來的！我怎麼會拒絕呢？啊？我傻嗎？"

他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迷茫，總之我看得出，此時他的心情很不好。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街上逛逛，跟不跟來隨你。"

他必然不放心，也預料之中地跟了來。

雲州確實熱鬨得很，街上琳琅滿目倒是讓人心情不錯。

逛了半晌，街上有趣的雜耍，香氣四溢的小吃各式各樣都看了看嘗了嘗，我看得出葉辰安心情倒也好了許多。

轉了個街角，卻見前方一陣混亂，圍了好多人。

"你這小賊！小小年紀不學好！給我打！"

擠進人群，我們才見到裡麵的場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孩，被幾個夥計拳打腳踢，他手裡緊緊抓著一個包裹，那包裹裡裝著些餅。

……

啊，見怪不怪了。

小男孩嘴裡央求著，"求求你們……我實在……快餓死了……"

聲音太小了，沒人理他。

身旁的葉辰安皺著眉，剛要上前。

我打了個哈欠，"你的陰山官印雲州百姓哪裡認得？"

他頓住，似乎也是反應過來，看了看我，"難道就這麼看著？"

我聳了聳肩，"不然呢？"

"你能不能……"他突然想到什麼，又沒再繼續說，"罷了，你內功沒了，大概也打不過這麼多人。"

我笑了笑，沒說話。

一堆雜魚罷了，沒有內功，拳腳功夫也足夠把他們打的滿地找牙。

他還是上前去了。

……

"住手！"葉辰安高聲道。

那些人停了下來，看著他。

"你是誰啊？"老板不耐煩道，"這個小子這麼小的年紀就乾這雞鳴狗盜之事，我教訓教訓他而已！你管什麼閒事！"

葉辰安皺著眉，"他必定是生存困難，被逼無奈才會如此，趕走便罷，又何必如此虐待？"

老板冷笑，"嗬，怎麼？難道官府抓了賊，隻是單單趕走便罷嗎？"

葉辰安一時啞口無言，我嘴角挑起一抹嘲諷。

他上前之時，我便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葉辰安沉沉歎了一聲，見他們又抬腳要踢那小孩，他想也沒想，衝上前去護住了那小孩。

老板似乎極其不耐煩，"這哪來的不講理的傻子？給我一起打！"

我目光冷冷，盯著葉辰安。

他眼裡竟然沒有恐懼，隻是……很堅定。

那些人的腳、棍子，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

啊，好無聊。

打了半天，我實在不耐煩了。

走進去，我把手裡的錦囊朝老板一丟。

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腦袋。

"啊！"他吃痛，憤怒地撿起地上的錦囊，剛想大吼，話到嘴邊卻驀地停住，怔怔看著手裡的錦囊。

沉甸甸一袋……金錠。

他兩眼放光，抬眼看到了慢悠悠走過來的我。

"夠麼？滾吧。"我隨意道。

他愣了愣，隨即裝作不情願道，"哼，這次放你們一馬！走！"

那群人走了，那老板轉身之時笑得合不攏嘴。

人群漸漸散去，我冷冷地看著地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兩個人。

葉辰安慢慢爬起來，大口喘著氣，"謝了……"

我沒理他，看著那小孩。

小男孩傷得顯然比葉辰安嚴重許多，掙紮了一下想起來，卻又摔倒。

葉辰安剛要伸手扶他，被我擋住了。

"你……？"他看向我。

我撇了他一眼，沒理他，仍然看向那個小孩，"起來。"

小孩抬眼看了看我，咬了咬牙，又努力得爬起來，又滑倒……就這樣，反複好幾遍，他終於晃晃悠悠地起來了。

葉辰安看著小男孩，皺著眉頭，"你為什……"

"懂了嗎？這樣才能吃飽飯。"

我把地上的餅撿起來，塞到小孩手裡，打斷了葉辰安的話。

葉辰安瞅了瞅我，剛想開口，我又搶著道，"愣著乾什麼？等那群人回來打你還是等官府來抓你？"

小孩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撒腿就跑，剛跑了兩步，卻又突然回頭，怯生生道，"謝……謝謝你們。"

跑遠了。

……

什麼啊？最後這句好多餘啊！

葉辰安動了一下，隨即痛得"嘶"了一聲，"我說，你怎麼不早點……"

"我怎麼不早點出手？幫你行俠仗義教訓那些欺負小孩的人？"

我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他們有什麼錯？我為什麼打他們呢？"

葉辰安被我堵住了，沒說話，愣愣看著我。

"葉辰安，"我冷笑，"讓你挨打就是要告訴你，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做一個看客。"

我瞅了他一眼，轉身走了，沒再理他。

果然是沒經曆過苦難的人呢，一腔正義的熱血，還不明白一個我八年前就已經明白了的道理。

你在遭受苦難的時候，身邊圍著的，永遠是旁觀者。

相比於救世主，人們生來大多更喜歡做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