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仍然很暗,一夜過去,守衛已然疲憊,大多人還未起,淩晨,向來是偷盜的最佳時段。
我之前閒逛的那幾日提前勘察過太守府的地形,輕車熟路來到卷宗庫。
卷宗庫守得很嚴,我費了挺大勁才將周圍的守衛都迷暈。但是鑰匙並不在他們身上,想來應該由太守親自保管。
此時若再潛入前院不是明智之舉,於是我掏出袖口的針來撬鎖。
令我意外的是,這鎖異常的麻煩,這更讓我肯定了卷宗庫確實有些密辛,不然不會費這麼大的勁去封鎖。
幸好無論多麻煩的鎖我總能解開,雖然用了大大小小好幾根針,也浪費了不少時間。
我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繞到旁邊把窗戶也撬了開。
隨即閃身而入。
我掏出了提前準備好的夜明珠,順著架子序號的排列直奔白無常所說的位置而去。終於,找到了目標的架子,隻是架子上卷宗多得很,要找恐怕得費上不少時間,風險很大。
我驀地瞧見有幾卷很特殊的卷宗,那上麵的花紋我識得。
飛魚紋,那是錦衣衛的標誌。
想來是幾件錦衣衛乾涉了的大案子。
我有些好奇,便將那幾卷取下來,挨個看了看。
前幾個沒什麼意思,隻不過有的是錦衣衛恰巡訪過此地,幫助辦了幾件嚴重些的大案。
隻是有一卷,有些特彆。
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大案子,但所有卷宗之中,這是被放在最高處,保存的最好的一卷。
上麵記載的卻格外簡單,似乎是提及陰山教的一些事情。
好像三年前錦衣衛繳了陰山教什麼東西,這東西竟然還被錦衣衛帶回了京城。
落款印章一看,竟然是"海尋昭"三個大字。
哦豁,難不成海尋昭和白無常是有舊仇的?
有意思。
那這次海尋昭來山陰,恐怕也不是幫助葉辰安維護治安那麼簡單。
直覺告訴我,應是跟三年前這事有關。
想來這便是白無常要找的了。
我將卷宗揣進懷裡,收了夜明珠,並沒有急著走。
我輕輕躍上房梁,一動不動,屏氣凝神。
微弱的月光幽幽照進來,我眸子一緊,心懸了半空。
屋頂,門外……
我輕輕地在房梁之上挪動,腳尖使了內力,沒發出一點聲音。
挪了一小會,我停下來。
等著某個空檔,我瞬間使大力丟出兩枚銅板,銅板在屋子的另一端砰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就一瞬間,幾個身影突然破門而入,且有大批腳步聲自房頂齊刷刷跑到銅板下落的位置上方。
同一時間,我借著房梁的力,一個悠蕩飛速從離我最近的窗口跑了出去,待到我從房頂離開,那些被吸引至另一頭的錦衣衛齊齊追過來,隻是早已被我落得遠。
我笑了笑,小崽子,想跟我玩,差的遠呢。
我出了太守府,隻是剛飛身落地,還沒來得及拍拍衣上落塵,我看著前方街口佇立的身影,愣住了。
我剛想跑,一道劍光閃過,我急忙側身才得以避開。
不愧是京師第一的高手,那劍氣猶如三九嚴寒,銳利透骨,倘若我躲閃晚了半分,恐怕此刻已然四分五裂。
"海尋昭!你你你抓錯人了!"我一個閃身,又避開一劍。
他忽地停下來,"哦?"
我咬牙,"是白無妄威脅我,讓我來偷這個的。"
他提著長劍,冷聲道,"按律法,幫凶同罪。"
我察覺到附近某個氣息,笑了笑,"好吧好吧,你是鐵了心要抓我咯?"
海尋昭似乎並不想與我多說,長劍一橫再次攻來。
就在同一時刻,一道同樣的銳氣自我身後傳來,我應是不用躲了,不過習慣性的,我還是使輕功一個閃身。扇子與劍相碰,發出"叮"的一聲。
一道紫色的身影閃過,扇子已經回到了白無常手裡。
他搖著扇子,笑眯眯盯著海尋昭。
"呦,海大人,彆來無恙啊~"
海尋昭看了看我,目光又轉向白無常。
"我說她怎得一點不怕,原來是你在。"
白無常點了點頭,"對啊,本教主可是不會讓你傷到我的小之之的!"
靠。想罵人。
算了,不跟他計較了。
海尋昭皺眉瞅著我懷裡揣著的東西,冷笑一聲,"你的賬,我一定會算,她的東西,也彆想拿走。"
白無常眼睛一亮,看向我,"小之之!你還真拿到了?!"
一時間,兩雙眼全在盯著我。
我嗬嗬乾笑,"那個,東西你們拿去,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我把那卷宗掏出來,真怪,這卷宗明明根本沒記什麼有用的東西,連錦衣衛將陰山教的什麼東西沒收了來也沒交代清楚。這麼個沒用的廢紙,竟還成了我此時的燙手山芋。
海尋昭見我這麼乾脆便把東西交出來,似乎鬆了口氣般,"今天你們兩個都彆跑了,跟我回府衙做做客吧。"
我笑了笑,果斷將手中的東西往他倆中間一拋,轉身腳底抹油就開溜。
巷子裡此時已經堵著許多錦衣衛,雖然一路躲躲閃閃,不過海尋昭他們必然在那邊搶卷宗搶的正歡,這些雜魚是攔不住我的。
隻不過由於許多錦衣衛阻攔,我的速度慢了很多罷了。
然後我被海尋昭堵住了。
我被海尋昭堵住了!?
我盯著眼前拿劍指著我的人,腦子一片混亂。
怎麼回事啊?到底怎麼回事啊?
"大哥,卷宗被白無常撿走了啊。"我懷疑海尋昭腦子進了水,或者沒看見我丟了卷宗。
"我知道。"他很平靜,"不過抓你更重要。"
我氣笑了,"喂,我就是個賊,那白無妄可是殺人無數的魔頭!你來抓我你……哦,海尋昭,我知道了,你不過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罷了。"
我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索性也不打主意逃跑了,就直勾勾盯著他。
他笑了笑,"隨你怎麼說。白無妄,卷宗,我自然都也不會放過。"
嗬,說得好聽。
我聳了聳肩,"那麼,你是想把我殺了還是剮了?"
"你不怕嗎?"他似乎有些意外。
"這不廢話嘛,"我翻了個白眼,"當然怕啊,我怕的要死了啊!"
他看著我的眼睛,"可是你的行為,你的眼睛,並沒有一點恐懼的意思,你甚至還在笑。"
我慢慢收了嘴角的笑意,停了一會,沒說話,許久,我才開口。
"海尋昭,你知道麼,弱者是愚蠢的,他們認為自己理所應當受到保護,卻又對比他們更弱的人殘忍至極。"
他皺眉。
我冷笑,"你覺得我的恐懼應該是什麼樣的?是發抖?哭泣?發瘋了一般喊救命?……我告訴你,那些隻不過是弱者想要尋求他們認為應得的庇護而刻意的表現,久而久之,他們習慣了將恐懼表現出來,而你們,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善人也習慣了因為這些表現而大發善心地去庇護那些可恥的弱者!"
我的語氣越來越冰冷,"告訴你,海尋昭,我紀予之確實是個惡人,但那些天天被你視為需要保護的弱小的人們,他們,沒比我好到哪去!"
我以為我能說服他。
其實這些話我不止一次說過,相同的是,聽過我這樣說的人或者漸漸認同,或者陷入迷茫。
但海尋昭沒有。
他靜靜望著我,仿佛含了某種悲憫。
我是個賊,行走江湖靠的是一身輕功,和窺探人心的本事。
人心大多不差上下,有極少數個例會非常複雜,難以看懂,例如秦懷璧。
但這是第一次,我看不懂一個人的心,不是因為複雜,是因為簡單。
……
太簡單了。
他所認為的正義,就是他的心,沒有彆的。
以至於我說了這麼多,他也從未懷疑過自己一分一毫。
這樣的人,大概注定和我針鋒相對,永不相容。
可是,我並不討厭他。因為他是個強者,不止是武功,而且是意誌。
我知道,哪怕我說再多,他也不會被我說動,同樣的,他也永遠不可能把我教化成他想要的樣子。
但是,我注定要毀了他。因為他不毀,便是我早晚遭殃。
他應該並不覺得我說的是對的,但他仍然沉默了許久。
突然,他開口了。
"紀予之,白無妄沒有來。"
……
"這不是顯然的嗎?"我覺得好笑,"所以呢?"
"你在拖延時間,你在等誰?白無妄麼?"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我覺得莫名的煩躁。
"嗬。"我勾唇,"你想多了,我不過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他似乎並不接受我的否定,輕歎一聲,"紀予之,在這江湖之中,你與白無妄的關係算好的吧?可是就在剛才,他選擇了一本沒有用的廢紙,放棄了你。"
我幽幽看著他,沒說話。
"紀予之,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我冷聲,"愛是這世上最多餘的東西。"
嗯,是的,我見過很多人因為這個東西付出生命的代價。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認定,這,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海尋昭突然笑了笑。
我突然有些生氣。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我隻知道,此時此刻,現在眼前這個人,他的笑,真是太可恨了。
嘲笑,冷笑,勝利的笑,都可以,都正常。
可是這是什麼啊?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單純的,一種柔和的,包容的笑意。
他明明厭惡我,想要抓住我,懲罰我,可是那笑容卻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
我聽過,很多人管這個,叫寬容。
是什麼啊?施舍嗎?
我煩躁地移開目光,"我可告訴你,要抓我趁現在,等姑奶奶我解了毒,你們那破地方我想走就走。"
他終於收起那該死的笑容,"早覺得你輕功略為不穩,原來是中毒了?"
我嗬嗬乾笑,"兩日後就一點輕功都沒了呢,怎麼樣?開不開心?"
他嘴角挑了挑,"我沒什麼可開心的,既如此,你便去燕京天牢裡待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