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還沒日落,我便到了滄州,想起在衡陽聽到的消息,我直奔滄州最南邊的一家客棧而去。
青衣客棧,門前的招牌並不顯眼,我走了進去,隨意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店家很快跑來,恭恭敬敬地問我。
我隨意道,"等人。"
店家猶豫了一下,橫豎店裡也沒幾個人,便也沒再管我。
我打了個哈欠,這地方不錯,安靜,索性睡了一覺。
……
我是被踩樓梯的聲音吵醒的,這個客棧地段偏僻,很少有人來,故而上樓梯的聲音顯得格外響。
當然,我是個賊,對聲音的敏感程度自然大很多,故而醒來便見天色已是七分黑了下去,客棧裡上了燈,一個人也沒有,想著剛剛上了樓的店家,我笑了笑,通風報信去吧。
不一會,店家就下來了,看到我醒了,先是愣了愣,轉而有些心虛似的對我點頭笑道,"客官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我好整以暇靠著窗欞,笑看著他,"一會就來了。"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大概是對我生了疑,卻什麼都沒說,隻是乖乖回到櫃台前去了。
不一會,又傳來踩樓梯的聲音,隻是這一次的比剛剛店家的輕許多,不過我還是聽的清楚。
我悠閒地看著樓梯之上,等著某人的出現。
店家偷偷看了看樓上,又看了我一眼,斂眉退到一旁,把門上了鎖。
我輕嗤,真是個傻子,真要逃走,姑奶奶不走門也可以走窗,緇衣門的手下現在都這麼沒腦子了?
終於,樓上的人走了下來,漸漸從陰影走進燈光,我還沒開口,便聽他驚喜的喊聲。
"予之!"
彼時我正玩著隨意從旁邊竹筒中拿出來的筷子,看了看他,打了個哈欠,"慢死了。"
眼前的少年與我年齡相仿,一身月白的長袍,眉眼清俊秀逸,一派文質彬彬的模樣。
秦含璋,緇衣門二公子,秦懷璧的弟弟。
我與他算是舊相識,很早就認識,不知為何,他很喜歡與我打交道,我卻對他沒什麼興趣。
但是有緇衣門這層關係,我又何樂而不為交他這麼個"朋友"呢?
秦含璋趕忙朝那已經懵了的店家斥道,"你怎麼搞的?這是紀姑娘,是小爺我的朋友,再敢說她是什麼圖謀不軌的,你就給我滾出緇衣門!"
店家連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認錯,秦含璋沒再理他,轉頭對我道,"予之,走,咱們上去聊!"
我看著他一臉興奮得帶我去樓上,心中感慨,這秦含璋和秦懷璧是兄弟,簡直就跟有人說狼和貓是親戚一樣匪夷所思。他們長得也沒有很像,我第一次見到秦懷璧,從來沒覺得他倆有一絲一毫的相像。
秦含璋倒是崇拜他大哥得很,天天跟我誇個不停。
到了樓上,我和他對坐著,他又要開口滔滔不絕得講些爛事,我趕緊搶著道,"秦二少爺你先彆說話!"
他愣了愣,"啊?"
我僵硬地笑了笑,"先讓我說。"
他點了點頭,又盯著我傻笑,"行,你先說。予之,咱們可是好久沒見了!"
我點了點頭,沒打算和他廢話,直接道,"前幾天我去了趟衡陽。"
他點頭,"衡陽的事我都聽說了,鐘煬那老狐狸我一早就看不順眼了,正好替你背了鍋,你以後也安全。"
我翻了個白眼,"大哥,重點不是這個,我去的時候碰上那些麻煩的江湖人士,你也知道,那群人,不問清你的身份就疑神疑鬼。"
他點頭,"對!我可是煩他們煩得很,所以這次才懶得去衡陽跟著亂!"
我也就是在喜宴那天聽到有人議論說緇衣門的大少爺行蹤不定,二少爺最近又在滄州有些緊急的事務要辦,故而沒有派人出席鐘家的婚禮。
我一聽就知道,秦含璋這家夥指定在青衣客棧窩著,青衣客棧便是緇衣門在滄州的據點。
"為了不讓那些傻子起疑,我就編了個瞎話說我是緇衣門的人。"
他愣了一瞬,隨意點了點頭,"放心,若是有人問起,我定按照你說的來。"
我點頭,"記得彆穿幫了就成,不然姑奶奶可慘了!"
他使勁地點頭,語氣堅定地道,"放心吧予之,妥妥的!"
我笑著"嗯"了一聲,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窗邊一溜煙,跑了。
"予之!喂!你彆走啊!我還想給你講……"
我聽著他趴在窗上喊我,心裡鬆了口氣。
可算溜了,不然得聽這家夥滔滔不絕一整夜。
好了,所有事都解決了,我安心地躺在屋頂,閉眼睡覺。
嗯,月圓風清,令人舒爽。
次日,我竟然很早就醒了,這一夜睡得並不算很安穩,可能是……屋頂選的不好?
不管了,我在滄州城隨意逛著,許是因為距離太遠,逛了一上午並沒有聽到有關衡陽的後續消息。隻是之前斥責杜家的言論不知為何少了很多。
正逛著,忽的有個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杜瑜。
我下意識準備著要跑。
不對啊,我跑什麼?杜晗杏自己不回來,關我啥事?
嗯,對,我抬頭笑了笑,"杜瑜,有事?"
我以為他是小心眼來找我麻煩,或者怪我沒有答應他搶婚的事情。
他卻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給我。
"這是你的。"
他隻說了這麼一句,好像他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來,隻是離開了。
我看他的神色,憔悴了許多,雙眼也紅了一圈,不知道熬夜乾了什麼。
我看著手裡的信,莫名其妙。
翻過來,背麵寫了一排字,"予之收。"
字跡我認得,杜晗杏的。
我飛身上了屋頂,靜靜看著這信,許久沒拆開。
……
什麼鬼啊,那天杜晗杏已經跟我說了一通廢話了,那還有這麼多話要說?
怕不是杜瑜的詭計吧?這家夥果然還是想報複我?
心裡很不爽,又說不上為什麼,總之我很厭煩這樣的感覺。
拿出裡麵的信紙,沒展開,我盯著它看了許久,終於……看累了。
飛下屋頂,我隨意找了個街邊小攤的火爐,把信丟了進去。
一旁的小販見了,大驚失色,連忙取來火鉗,將已經快要燒成灰的信箋取出來,吹了吹遞給我。
"哎呀,姑娘,這,已經燒成這樣了,唉,下次你可要小心些,莫要再失手造成這樣的失誤了!"
好煩啊,這人有病吧?
我本來就很不爽,現在更不爽了,想吼他,話到嘴邊卻沒吼出來。
哦,好煩。
我手裡捏著成了灰的信轉身離去,又飛身上了屋頂,坐在上麵發呆。
什麼事也懶得想,就是有種很不爽的感覺,終於我展開手掌,那信已經被燒得隻剩下一個角,我許久將目光聚焦在上麵,依稀看出落款前的最後一段字。
"予之,你知道嗎,那次你帶我從青城到滄州,那一路上,雖然隻有短短幾天,那卻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
寫的什麼啊……
我猛地手中發力,把紙片捏成一團,狠狠捏著。
"唉,之前算是錯怪了杜家了,想不到杜家嫁過去那個小姐竟然以死證清白……"
"哎呀行了行了彆說了,在這地界提這事,小心被杜家抓去……"
下麵幾個路人嘰嘰喳喳說著,我漫不經心一片片撕著手裡的爛紙團。
嗬,蠢死了,為了所謂的清譽,放棄生命,這種人自己蠢,根本不值得同情。
可是很不爽呢,怎麼回事啊?
真蠢。
鐘煬是我害的,我對他用了我的弄魂丹,這東西極為狠毒,操控人的神智,使用之後,人的身體機能也就開始疾速衰弱,此時此刻,鐘煬大概已經快沒氣了。也是我提前偷了鐘煬的密印,傳了信給赤衣門,讓他們第二日對在場賓客動手。
不是我狠毒,是他先給我的糕點下毒的,他想要我的命,我便讓他知道,這就是他的下場。
一舉兩得,撇了所有"二錢神偷"給我帶來的危險,多好。
當初接近杜晗杏,帶她回滄州,跟她去鏢局寶庫,也都是因為,我曾偷過前幾年剛剛去世的江湖毒王,所以我曾了解到,弄魂丹的配方,就藏在蒼鷹鏢局之中。
連蒼鷹鏢局自己都不知道,我拿走那個盒子,那裡麵裝著的是世上最陰險狠辣的毒藥。
從我離開江南那一刻起,杜晗杏,杜瑜,杜家,原本也就是我要偷的目標罷了。
結果杜家的人真夠傻呢,一個把他寶貝妹妹的一生交到我的手裡,一個說我是對她最好的人……
哈哈哈哈哈,可笑死了!
真是善良呢,可是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下場呢?
被我一個陰險小人耍的團團轉,到死都蠢得無可救藥?
到死都那麼善良?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我還等著她發現我的一切,然後找我報複,不擇手段……
就這麼死了?什麼跟什麼啊?
不是我害死了她,是她自己蠢死的。
都是些蠢貨,管他們做什麼啊哈哈哈哈哈!
我將最後一片紙扔進風裡,飛身離去。
沒想好去哪呢,但是滄州不想再待下去了,我突然很不喜歡這個地方,總讓人覺得煩悶。
嗯,破地方,再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