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雲守在了床邊一夜,她雖然貴為嫡傳,但安家的具體事務她還是不太清楚,這時候貿然插手,難免會招惹嫌疑。
隻待安夫人靜靜醒來。
“小姐,您在夫人這兒守了一夜了,也該休息一下了。”丫鬟們去打了盆水,濕潤的毛巾耷拉在盆角。
用熱毛巾搓了搓臉,昏昏沉沉的狀態總算是消減了一些,安雲靠在床沿闔目休憩,丫鬟們在床邊疊了一層金絲龍鳳被,讓安雲在守夜期間也可以暫時休息。
就像是好久回家的大學生,雖然旅程苦累,但安雲還是覺得難得放鬆。
在鎖月閣白天上課,下課補習,晚上打坐修煉,還不時被噩夢驚擾,這樣的作息安雲覺得自己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小姐,大夫吩咐說服下這碗仙藥,夫人很快就能醒。”丫鬟心疼地看著自家小姐,給安雲披上輕紗錦繡外袍。
安雲苦惱地注視著手中竹笛,那笛子已經裂了,隻能吹出些嘔啞嘲哳的音節。
“周圍有竹子一類的植物嗎?”安雲手裡摩挲著竹笛的裂縫,心說這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得做個新的才行。
“小姐是想要做什麼嗎?直接吩咐流蘇就可以了。”
眼前似乎是原主的貼身侍女,頭戴朱玉金釵,身著輕薄淡藍素羅裙,看這副打扮倒像是頗為受寵。
“不用了,這東西我還是希望親手做。就是想知道這附近有沒有竹林。”安雲笑笑道。
“小姐請隨流蘇來吧。”流蘇給安雲帶路至一處竹林。
麵前清香撲鼻,翠竹香氣浮沉,泥濘的土地上點綴著淡黃色的小花。旁邊還詫然矗立著一座石碑,刻字名曰:“雪月竹”。
“這字真好看。”安雲手賤地往石碑上摸了一把,冰涼的觸感讓她一激靈,瞬間困意全無。
“小姐,您忘了嗎?這是先主刻的字,自然是一頂一的好看。”流蘇笑盈盈道。
“是嗎,在鎖月閣待久了,我還真的忘了,是哪一位先主來著……”安雲故作苦惱地捏了捏眉心,假裝自己實在記性不佳。
“小姐,您忘了誰可不能忘了天雪先主啊。”
安天雪刻的字?這得有多少年了?安雲心中泛起波瀾,若有所思,見流蘇如此反應,看來安天雪在安家地位超然啊,畢竟是不世出的天才。
安家淪落到她手中也真是時也命也。
但安夫人為什麼看到素月後反應那麼大?這其中是有什麼隱情?
安雲隨手折了根竹子,纖細玉手擦過雪月竹的竹節,和普通竹子沒什麼區彆嘛,安雲心說。
為什麼安天雪會選擇在這裡刻字?不過安雲向來不是會多想的人,反正可能隻是安天雪恰逢無事,閒得無聊方才在這片竹林刻字,還給這竹子命了名。
不過若是在這竹林品茶倒是頗有一番閒情趣味。
安雲回到安夫人臥室時,安夫人已經醒了過來。
“娘。”
“雲兒,是娘對不起你。”安夫人撫摸著安雲的發髻,丫鬟們圍上前將夫人扶著坐起來。
“啊?”安雲愣愣地抬頭,沒有明白安夫人所指何事。
“將素月交給家中長輩商議。”安夫人指尖按在自己的太陽穴,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顯得她格外憂心忡忡。
“是,夫人。”流蘇俯身接過素月。
“娘,到底怎麼了?”
安夫人握住安雲的手:“如果你沒能繼承素月就好了……”
“沒事的,娘。”安雲拍拍母親的手。如果她慌了,難保安夫人不會出現什麼事情。
便是這樣休息了一陣時間,安夫人的情緒總算趨於穩定。陽光從雕窗撒入,點點光澤充盈房間。
陸陸續續的有腳步聲傳來。
“小姐,請隨我們來。”
跟著丫鬟們穿過長廊,中間經過幾間內房,安雲竟然有些驚措不安起來。
雖然敗落,但安家經年裝潢,依舊讓安雲驚詫不已,不愧是世家大族。隻是如今人才寥落,才顯得安家式微。
推開沉重的大門,門內一片肅靜,讓安雲不由打了個寒顫。
寒冷仿佛要滲透進骨子裡去,朱紅長桌上坐著安家的各位長輩。搖曳的燭火散落各處,可入目是濃稠的黑暗,壓抑至極。
“安雲。”
聲音一響,安雲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壓到法庭審判的罪犯,被流蘇才引到自己的座位。
“素月異象頻現,切不能讓鎖月閣知道。”坐在主座的安氏家主撐著頭,輕輕敲擊著紅漆桌麵。
雖說是安氏長輩,但在這個修仙的世界,長輩們仍然是一副年輕麵孔。
這場麵竟顯出一種和諧的古怪。難怪安家衰敗,這場景怎麼這麼嚇人,安雲心說,也不知道這樣的環境是怎麼養出活潑丫鬟的。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紅桌擺著茶點,但是沒有人動。安雲瑟縮一下,偷偷拿起自己麵前的給吃了。
素月被擺在長桌中央,在昏暗的大堂中竟無端顯現流光。
不由自主地壓低身形,安雲的手縮在長桌下麵,悄悄削著竹笛。
“安雲,你怎麼看?”
猛然抬頭,安雲猶豫了一下,方才道:“孩兒希望暫時交由各位長輩保管。”
“素月異象,怕是那個人……”
長輩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仿佛將安雲徹底踢出了這個圈子,就留安雲一人在輕微聲響中淩亂,不過幸好她還有事可以去做,比如削這個笛子。
反正雕刻刀摩擦翠竹的的聲音正好可以被他們的談話聲掩蓋。
而且,反正看著原主似乎本身在安家也沒有什麼話語權,估計繼位家主後安家還是被這些老幫菜掌權。
這樣真的是嫡傳待遇麼,安雲扶額,怎麼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啊,雖然她本來也沒有當局內人的意思。
“安雲。”
被點名的安雲愕然抬起頭,趕忙收起自己開小差的證據:“家主,怎麼了?”
隻見安家家主修長指尖輕點在素月劍身,青絲根根掛在肩膀:“素月暫時會交由家族保管。”
家主拂袖,青光在素月劍身乍現,法咒驟然收縮鎖住這把長劍。
這個傳說中的家族長輩商討就這樣草率地結束了,安雲覺得自己就像是路邊莫名被踹的一條狗。
不過她的笛子削好了,也算是不虛此行。
但家主沒有就這樣放過她:“安雲,你隨我來一下。”
指尖點在安雲肩膀上時,安雲不由一驚,瞬間便覺身體不受控製,隨著家主一路穿過走廊。雕花浮窗外,樹影婆娑,藤蘿翠竹,或許是種植著許多仙草的緣故,安雲霎時便覺仙氣撲鼻。金絲楠木在這裡隨處可見,雖說歲月曾留下過痕跡,但那反倒更添古樸,是一種隱藏的華貴。
“家主,不知叫安雲來所為何事?”安雲對著家主行禮,新削好的笛子還掛在腰間,一支新笛和一支布滿裂痕的竹笛均出現在腰帶上,顯得她的裝扮有些滑稽。
清輝從竹間灑落,兩人竟然來到了一片竹林,漢白玉桌上擺放著一對龍紋金邊小杯。
“安雲,先坐。”家主示意。
安雲雖不明所以,但還是不客氣地坐了。
素月被擺在漢白玉桌,原本躁動的靈劍像受到了竹林的指引,徹底安靜下來。
“家主,安雲還是有些不明白。”安雲端起小杯看了又看,心說這古代的奢侈品就是帶勁。
“說吧,我儘量滿足你。”家主頭戴金釵,流蘇耷拉在胸前,一襲輕紗披風,倒讓安雲覺得親近許多。“在素月封印期間,它會被埋在這片竹林,待素月靈力穩定,我會把它交還與你。”
“為何這片竹林能讓素月平靜下來?”
家主笑了笑,輕笑放在她的臉上,竟然顯得有些俏皮,才說:“這片林子可是安家的福地,”
“福地?為何會這麼說?”安雲來了興趣,據她所知,這裡似乎和普通竹林並無二致。
“這可是當年安天雪和尹臨月喝茶的地方,這片竹林由安天雪親手賜名,素月劍可最聽安天雪的話了。”家主似乎特彆崇拜安天雪,說到這個名字時,仿佛眼睛都亮了起來。
安雲沒敢說在她陷入的幻境裡,素月似乎總是出現在尹臨月的手上,反倒是流天常常出現在自己手裡。
“安雲,你腰上掛著的笛子也用的是雪月竹吧?說吧,想要送給誰?”家主一下便靠了過來,壓迫感十足。
“家主怎會知道我這竹笛是為了送人?我就是想自己用罷了。”安雲一驚,心說這家主性格怎麼這樣,不像在大堂中那麼莊重,倒像是一個八卦的小姑娘。
“本家主知道你的意思。”家主俏皮地眨眨眼,隨後表情立即轉為嚴肅:“鎖月閣課業繁重,想當年我在鎖月閣修煉時亦是生不如死,但聽聞新生賽來臨,安家絕不能榜上無名。”
家主為安雲倒上一杯君山銀針,安雲接過抿了一口。
好苦,安雲表情扭曲,果然不該故作高雅強行喝這種不適配自己的東西。
此時夜已經降臨,天竟然飄起了小雪。
一片一片落在煮酒的火爐,青地鋪白。
安雲在和家主的交談中敏銳地知曉了家主的名字——安千明,寓意是千燈明闊。
雖然馴服素月的過程讓安千明一度想要放棄嫡傳身份,這點安雲和家主達成了共識。
“安雲,尹家的事情不要去插手。他們那不知道搞什麼事呢,關係網實在複雜。說安家敗落,尹家先看看自己內鬥成啥樣吧。”
“內鬥?為什麼說尹家內鬥?”
“這可是絕密消息,我可是看你嫡傳的份上才告訴你的。”安千明將頭靠過來,仿佛周圍真有人似的。“現在尹家分為了兩派,保皇派和革新派。”
“保皇派?革新派?”安雲不明所以。“誰是皇,誰是新?”
“這我就不能告訴你啦,既然尹玄州繼承了流天,至少現在還算是尹家正式嫡傳。”
人世俯仰千年,多年前有雪月品茶,今有安雲與家主交談甚歡,雖說尚有疑惑未解,安雲也還算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