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好多花呀。是沉睡的花公主嗎?”
“她應該死掉了吧。”
稚嫩的童聲把碎璿吵醒,她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了透過草地的陽光,還有四隻睜地圓溜溜的眼睛。
“欸,她睜眼了!她沒死!”
“好可怕,嗚嗚嗚……”
“等等,阿蓮,她好像在說話。”
“她……她在說什麼?”
“額,好像又不是說話。”小男孩俯到了我身前,“她在……哭嗎?”
“我說過了不要總想著去幫彆人,我們自己糧食都不夠吃了,還要多照顧一個人?你們兩個想餓死嗎!搞地臟兮兮的,誰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媽媽……”
碎璿再次睜眼,這一次沒有陽光,有的隻是破舊的屋頂。她費力地從木床上爬起,木床吱呀地響著。碎璿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敲了敲床的支柱。
“果然,已經被蛀空了嗎?”
她儘量把動作放地輕了些,可奈何這床榻的質量太差,外邊的吵鬨聲還是停了。不一會,有人敲了敲房門:“你醒了嗎?醒了就出來吃點東西吧。”
“……好。”碎璿應道。她走到窗前,抬頭仰望夜色。夏夜實在是有些燥熱,晚風吹散了些許熱氣,不一會卻又攏了回來。天上有好多星星啊,好漂亮……
“我記得這邊有麵鏡子。星辰會映在鏡子上嗎?”碎璿心想,轉頭朝鏡子看去。的確,鏡子從不會說謊,裡邊的確有著一副星辰模樣。可鏡子裡的人影,卻是另外一個,碎璿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藍黑色的發下透出了鏡中人的雙眼。碎璿記得,曾有位學者這樣評價過這道目光:像是宇宙湮滅後的死寂。
“鏡子裡的每一次倒影都是你。可它明明隻能映出它所看見的樣子。”碎璿對著鏡子裡的影像說。
“好久不見,碎璿。”鏡中人應聲道。
碎璿:“……好久不見,雖然每次我的在鏡像中看到的都是你。但,的確,我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
鏡中人答:“那你是否有在鏡中,見過你自己的模樣?”
碎璿答:“我早已忘記如今的我是何種模樣。”
鏡中人應:“忘了也好,你可以重新認識自己。”
對著鏡中的人,碎璿望著她,沉默了片刻。
碎璿問:“你仍舊會同上一世一樣,成為荼毒生靈的妖首嗎?”
“那你仍然會阻止我嗎?”鏡中人問,“你可還記得,上一世,你是如何死去?”
*
他們說,美麗的玉總會被包裹在醜陋的石塊中。
這是我存在的第三世。
很多曾經的記憶,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似乎存在了千百年,我似乎每次都隨著這裡人們的興衰而存亡。
我好像曾被供奉為神,我好像曾被判為罪人。
算了,不記得了。
“每一世的最初,當我醒來,我都會看到一樣的場景。先是一樣的殘骸,一樣的深林,一樣的村莊……
但每一世的結尾,似乎都不太相同。
對了,還有一個人,每一世我都可以見到她。倘若說我正在經曆輪回,那她應該也算是我的難友吧。
可是,她好像一直在和我作對。
她做了好多事情啊,好像,都是很不好的事情。
她為什麼每次都要做這麼多錯事呢?如果她不這麼做的話,這一世,我們就能一起活下去了。
她好熟悉,我好像見過她。
好像,是在更早之前。
她的名字,我記得,叫做朱礫。
*
“額,你在和誰說話?”房門又被敲響,許是女主人遲遲未見碎璿,心生疑惑,卻撞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抱歉。”碎璿瞥了一眼鏡中的人影,最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身離開。
鏡中人望著她的離開,自嘲地笑了笑,也轉了身,逆著她的方向。隻見鏡中人輕輕推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於是夜晚又歸於寂靜。
“姑娘啊,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那樣的?”女主人有些嫌棄地問道,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碎璿大致猜的到自己醒來的時候身軀是如何臟亂,即便是現在都能聞到一股清晰的泥土味。
“抱歉,迫不得已。”碎璿有些不好意思,嘴角輕輕揚了一下。在她看來,這就是笑容了。她不會笑,隻是在很久以前,見過有人對她這樣笑過,很溫柔,也溫暖。
*
“姐姐,生日快樂!”一個小女孩舉著一枝花,笑盈盈地為她唱著生日快樂歌。
天空陰沉,下著雨,咖啡店人不多。她一個人坐在落地窗邊。暖色的光照著她麵前的切塊蛋糕,蛋糕上插著一根小小的蠟燭。火苗靜靜地燒著,沒有風,很安靜。
火苗在她的眼中是蒼白的。她隻是也靜靜地看著它,也許隻要自己去不吹滅,它就會永遠燃燒下去了。
可隨著蠟油的低落,少女眼中的蒼白最終也暗了下去。
“原來我是來過生日的啊。”少女終於想起來了什麼,心裡想著,伸手將那隻再也燃不起來的蠟燭扔到了垃圾桶中。
“生日快樂,璿礫。”少女拿起一旁的叉子,叉了一小勺奶油,放入口中。
“還是沒味道……”她心想,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眼前的蛋糕切塊並不大,她卻好像吃了很久。
“大姐姐,今天你過生日嗎?”一個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她的對麵,手上拿著一支橘色的向日葵,“彆不開心啦,這枝花送給你!”
“……我沒有不開心。”她愣愣地抬起頭,看向女孩。
“那姐姐怎麼一直沒有看見我呢?我已經坐了很久啦,我還以為姐姐在發呆呢。”
“啊,已經很久了嗎。”她聲音很輕,打開手機,看了一眼上邊顯示的時間,“糟了,已經遲到了。”
“又遲到了,我這是怎麼了……”她的眼眶中泛起了淚光。說是趕時間,但她卻沒有站起來,也沒有收東西要走的意思。“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時間了……”她沒有說話,甚至覺得在心中發聲都很令人疲憊。
“姐姐明明就是不開心嘛。我都聽見姐姐祝自己生日快樂了,怎麼還哭了呢?”小女孩疑惑地看著麵前這個行為呆滯的大姐姐,“姐姐一個人的快樂份量沒有達標,那我來幫你!姐姐,生日快樂!”
麵前的小女孩自顧自地唱起了生日快樂歌,呆滯的少女望著她那樣的期待,於是接過了女孩手中的花。淡淡的香味傳來,少女也無意間笑了一下,忽地感覺笑這種表情是這樣陌生。
“對啊,今天過生日,也許媽媽這次能不怪我吧……”
*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碎璿感覺好陌生。她總覺得自己的生活像是永夜裡一汪平靜的池水,碧綠的池水下有著不知多少淤泥。可這段記憶偏偏就像映在水麵上的銀月,讓人感覺觸手可及,可最終卻隻能挽下月光。
即便如此,它也是與眾不同的。永夜不曾擁有白晝,於是月為它傳遞了光亮。
像是曇花轉瞬即逝的盛開,她也曾見過。可它又能芬芳多久呢?
這段記憶裡的場景碎璿從未見過,但卻又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至少這段記憶不來源於這一世。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笑容吧。等天一亮,你就離開這裡,沒意見吧?”女主人為她潑了一盆冷水。
碎璿:“……”
“怎麼,你還想在我這好吃好喝地賴著?我這可沒糧食多養個人。”女主人見她沉默,以為是不肯,於是翻了個白眼。
“……謝謝。”
女主人:“說了……啊?”
“很感謝您願意在今晚收留我。”碎璿沉沉的向她鞠了個躬,“感謝你的好意,但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必須要離開了。”
這次換女主人沉默:“你……”
“對了,我還想向您打聽一件事。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妖女,影響這一片人的生活嗎?”
“你知道她?”女主人變了臉色,“這妖女害人不淺,我們鎮子時不時就有人因為她喪命啊,搞地人心惶惶的。欸,你彆現在走啊,天這麼黑,出事了沒人敢幫你啊。”
隻見碎璿拉開了這破舊房屋的門,站在神秘的黑夜前,道:“謝謝您,但我不能再打擾您的生活了。就當沒有見過我吧,再會。”
“你……”女主人見她執意離開,也不敢跟出去,罵罵咧咧道,“這急著自己去送死咱也攔不住……”
結果剛鎖好門回頭,就見桌上多了些什麼東西,女主人打開了那個小小的包裹。
“……金子?”
“這一世你還是做了一樣的決定啊。”碎璿行走在黑夜中,銀白色的頭發在夜空中格外引人注目。月光順著她的長發流淌而下,浸入她的眼眸,似是落入了銀色的深淵。
這戶人家的邊上有條河,月光清亮,碎璿似乎能看見水中模糊的倒影。
倒影裡的人發色像是宇宙般的藍黑色,星辰閃亮其間,似要融進黑夜,卻又被幾乎黯淡的光亮托起。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碎璿慢悠悠地沿河岸走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在等一個答案。
“當然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啊。”水中的人與她一同向前走著,倒是真的回應了她的話語,“你呢?又為什麼想阻止我?”
“以他人的苦難為樂,於是製造苦難。你真的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嗎?”
“沒有苦難何來新生?”水中人笑著應。
碎璿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哪裡,依舊是自顧自地走:“可你帶來的苦難也磨滅了它們。”
“這隻能說明他們是失敗品。”水中人轉過頭,看向岸上行走著的碎璿,瞳孔的中央是近黑的紅。她饒有興趣地回應道:“即便如此,你也要阻止我?”
“……”
“……我真是看不慣你這性格。”水中人無奈地笑了笑,從水中映了出來。這次她與碎璿並肩行在一次。她貼在碎璿耳邊,聲音帶著笑意:“那我等著你來殺了我,人類的勇士。”
碎璿什麼也沒說,手上幻出一把刀,猛地朝身旁那人刺去,卻被她閃身躲開。碎璿還想再試幾次,那人卻儘數躲掉。隻見那人歎了一口氣,伸手接住了碎璿的最後一擊,抓住了刀刃。鮮血從她的手中流下,她卻是感覺不到痛一樣,仍然是頂著一副玩弄的笑意,說:“抱歉啦,勇士小姐,我累了,就不陪你玩了。下次再會!”
她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用那隻劃著刀傷的手與她再見,向後一躍,蕩漾起了紅色的水花。
那一條河流竟也變成了血紅色,不止明日那些村民們見了會有何反應。碎璿沒有挽留她,望著漸漸平息的水花,見水中終於映出了自己的倒影,她也放鬆地歎了一口氣。
碎璿不再停留,繼續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朱礫,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