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門口到教室的途中有一個金魚池,時春把它作為自己的一個小小停靠站。
時春計算過,正常情況下,從校門口走到金魚池需要兩分鐘,再從那裡到教室需要三分鐘。
時春經常在那裡待到一天中第一個鈴響的前三分鐘,然後再踩點進班。或是,從最後一個鈴響後的第三分鐘走出教室,在那裡遊走兩分鐘後,在時間變為十點鐘的時候踏出校門。
如果哥哥不接送她,隻有她一個人上下學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是如此。
有時她會帶著魚食投喂,有時就隻是站在魚池旁盯著它們遊來遊去。
最後一節課是自主學習時間,班主任一般不在教室看著。所以通常在放學前的兩三分鐘,班裡就會先出現一陣騷動,等到鈴聲響起的瞬間同學們就兵分兩路從前後門魚貫而出。
像極了時春投喂金魚時,它們爭先恐後來搶食的場景。
時春不喜歡人很多的場合,處在人群中她總會感到莫名的不安和躁動。能聽到陌生人之間的談話,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氣味。其中時春最討厭的就是跟陌生人有肢體接觸,哪怕是他們的物品碰到了她,也會讓她的眉頭皺起許久。
不算寬敞的樓梯通道,頭頂昏暗閃爍的感應照明燈。同學們摩肩接踵,再心急的人也隻能收著步子,一層接著一層地向前節段式蠕動。
時春在高一入學的時候經曆過一次後,就再也不想體會了。
所以她總是落後三分鐘再走,那時班裡零零散散隻剩下幾個同學,外麵走道上的人也會少很多。等到她出校門口時,前來接孩子的家長們也都滿載而去了。時春對自己的安排很滿意。
楚詩夏回家前總會從外麵敲敲窗戶然後衝她揮揮手,她也不管時春有沒有看到,下一秒便沒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時春收拾好書包後就坐在座位上發呆,三分鐘後手表傳來振動然後起身背著書包離開。
時春從口袋裡拿出魚食,將最後一點都撒入魚池內。
她把空袋子折好後又重新放回口袋裡,站在池子旁看著還沒入睡的金魚們懶散地遊來吃食,想著回去要新買點魚食了。
等有魚結隊晃晃悠悠地離開後,她也就該走了。
入夜後的空氣變得又乾又冷,時春把外套緊了緊,腦海中想了想明天要穿什麼衣服。
在準時踏出校門後,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的哥哥。他就直直地站在那裡盯著校門口的方向,手裡拿著條圍巾,當然也看到了她。
時春小跑著過去,開心極了。
“你來了怎麼沒提前跟我說?那我就早點下來了。”
時樹摘下時春的書包,把手裡的圍巾遞給她又幫她係好,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暖手寶遞給她。
“給你一個驚喜不好麼,怎麼出來得這麼晚?門口都沒什麼人了。”
“放學人太多了,不想跟他們擠在一起。”
更不想看到門口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場麵。
時春把暖手寶又塞回他的上衣口袋裡,笑嘻嘻地說:“哥哥的口袋大,可以一起暖。”
時樹沒說什麼,口袋裡他的大手裹著她的小手,領著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時樹感受到時春手背傳來的涼意,裹得緊了些,開口道:“手怎麼這麼涼,這幾天又降溫了,出門就多穿一點。你又是個容易感冒的,到時候吃藥又要哼哼唧唧的。”
時春在圍巾下悄悄吐舌,嘴裡應承著:“知道啦,我的好哥哥~”
時樹嗯了一聲,手掌微微使力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這是在嫌棄自己囉嗦,便不再多說什麼。
路上靜悄悄的,風也輕輕的。行道兩邊種滿了樹,即使是冬季也枝繁葉茂,在路燈和月光的映照下樹影婆娑。
時春盯著地上兩人的影子看,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個,有時又會變成三個,四個。偶爾旁邊的大道上有車駛過,兩個人的影子就會被瞬間拉長變形,接著又恢複。
時春踩著路麵上哥哥的影子和搖曳的樹影,就這樣跟哥哥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許久不曾有過的輕鬆自在,時春平常一個人目不斜視不到十分鐘就能走完的路程,她跟哥哥兩人卻悠哉悠哉一起走了將近十五分鐘。
時春一貫如此,哪怕再累,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將外套圍巾胡亂脫掉扔在沙發上後,急匆匆地就進了浴室。時樹把脫掉的鞋子擺好後,再抬頭已經不見了人影。隻好把那句“慢一點”重新咽回肚子裡,下一秒便聽到從浴室傳來的水聲裡夾雜著幾聲少女的驚呼。
時樹無奈地笑著,輕歎口氣,任勞任怨地走過去把沙發上脫成一團的衣服理好再掛起來。
時春洗完澡才後知後覺自己並沒有帶衣服進來,之前一段時間家裡就她一個人,她都是裹著浴巾回臥室裡再穿。哥哥剛回來,她現在還沒適應過來。
她裹著浴巾和浴帽,耳朵靠近衛生間的門屏息凝神地聽著外麵的動靜。沒聽到什麼聲音,打開門探出半顆腦袋也沒發現哥哥的身影。於是她放下心,趿著拖鞋迅速移到屋內。
時樹拿著杯熱牛奶剛從廚房出來,隻來得及聽到一道急促的關門聲。
他把牛奶放到茶幾上,走過去敲門,“芽芽?”
房間內傳來時春回應的聲音,接著就是撞到什麼的聲音。時樹聽到她的痛呼,無奈道:“不要著急,慢一點,撞到了?”
回答他的是開門後時春眼角的生理性眼淚,她靠著門框,一手扶著牆,一手揉著小腿,“不小心磕到櫃子了。”
時樹把她扶到床邊坐下,掀起褲腿一看果然已經有淤青了。他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讓她的腳踩在他的大腿上。
他輕輕地揉著那一小塊,抬頭問她:“被我嚇到了?”
“沒有,是我沒注意看腳下才撞到的。”時春搖搖頭,心跳變快起來。時樹敲門時,她正摸著那個他縫了幾針的蝴蝶結傻樂。因為著急開門才撞到了櫃門,當然她是不可能跟哥哥說的。
“等下還要寫作業?”
“嗯,還有一點,很快就寫好了。”
“好,那你還在客廳寫吧,隨便給你敷下腿。”
時春點頭,剛要起身,就被時樹一把抱起。她摟著哥哥的脖子,儘量把上半身轉向前麵,悄悄地做著深呼吸,祈禱自己的心跳聲能夠小一點。
時樹把她放在地毯上,從冰箱裡拿一些冰塊放進一次性手套裡,裝好後又在外麵裹了層薄一點的毛巾。
時春側坐著,一條腿蜷著,另一條則搭在哥哥的腿上敷著冰塊。
她慢悠悠地寫著作業,時不時喝幾口牛奶,寫著寫著就不由自主地晃起腳來。
時樹握住她的腳踝,製止住她亂動的腳,“彆亂動,再敷一會兒就好了。”
時春立馬止住,“不動了,我會忍住的。”
“我老早就想問你了,怎麼你一坐著就動來動去的?坐著坐著要麼躺地上了要麼躺沙發上了,在書房的椅子上五分鐘都坐不住。怎麼,是椅子上有牙咬你?”
時樹想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不出三分鐘就開始晃來晃去。她最喜歡伸著兩條腿,手握住桌子邊,借著力將轉椅向前拉再向後推,樂此不疲。她還喜歡擠在他旁邊寫作業看書或者是做些其他的什麼,明明桌子的四分之三都是她一個人的地盤。
時樹記不太清是什麼時候開始,相比於書房裡的大桌子,她卻更喜歡窩在沙發和茶幾間的這條窄道裡。
他想起時春小時候,那時的她總是屁顛屁顛地在他身後,走哪跟哪。他寫作業或者忙其他事情時,她就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或是做她自己的事情。怎麼長大了反而跟小孩子一樣。
“我又不是一直這樣,在學校裡坐一天屁股都坐麻了,在家裡還不能讓我活動活動筋骨啦?”時春哼了一聲,低頭寫作業不看他。彆在耳後的頭發一直掉下來,反複幾次,時春是真的要生氣了,可偏偏自己又沒帶頭繩出來。
“還疼麼?”時樹抬手把變得潮濕的毛巾裹著冰塊放在身後的玄關櫃上,用手揉著時春腿上的那處淤青。
時春沒好氣地說著不疼了,把腿收了回來。
時樹起身坐到時春背後的沙發上,理了理她的頭發,用手腕上的頭繩紮了個簡單的低馬尾。他揉揉她的頭頂,溫聲說道:“好了彆生氣了,你想怎麼坐就怎麼坐。都是哥哥的錯,我再也不說了,嗯?”
時春摸著頭繩上熟悉的小狗形狀的裝飾,眉頭舒展開來,扭頭問他:“哇,你在哪裡找到的?我還以為丟了呢。”
時樹靠在沙發背上,含著笑意,“昨天在我床頭櫃旁發現的,也不知道是哪位灰姑娘丟下的。”
時春閉上嘴,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下一秒又轉了過來,“你今天一直帶著這個?”
時樹以為她是要埋怨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俯身兩手捏起她的臉頰,笑道:“小氣鬼,這不是還給你了麼。”
時春唔唔地拍掉他的手,揉揉微微泛紅的臉頰。
時樹站起身拍拍她的腦袋,說:“不跟你鬨了,快點寫作業吧。”說完帶著時春喝完的空杯子和剛剛放在櫃麵上的冰塊,到廚房一一都處理好後,拿著衣服進浴室開始洗漱。
他一進去就聞到了似曾相識的混合香氣,和之前某個小姑娘沾染在他床上的那股味道一樣。
時樹過來的時候,時春正趟在沙發上劃手機。
他坐在她腳邊,撩起她的褲腿看了看淤青處,揉了揉問她:“還疼麼?”
時春搖頭,“還好,已經不疼了。”
“脫下的衣服就放那,我明天再洗。你快去刷牙睡覺吧,已經很晚了。”時樹給她的褲腿整理好,又開口道:“明天中午我給你送飯,想吃什麼?”
時春立馬坐了起來,兩眼放光,雙手合十看著哥哥,“一定要有紅燒排骨!我還想吃。”
學校裡大部分學生中午都選擇不回家,她之前都是和楚詩夏一起在學校食堂或者周邊的小店裡吃午飯。自從這學期楚詩夏她媽媽開始給她送午飯後,便隻剩時春一個人了。
她本來對吃飯這件事就不是很熱情,但哥哥做的飯很喜歡,跟楚詩夏一起吃的時候也會比較有食欲。現在隻有她一個人,就會吃得很隨便,有時候不怎麼餓,在超市買幾個麵包加瓶奶也算是一頓午餐了。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楚詩夏經常在飯後,拿著她媽媽從家帶來的好吃的投喂她。
時樹笑著點點頭說知道了,接著就看到已經走出幾步的人又拐回來,眼巴巴地看著他說:“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明天的心願是想喝到一杯甜甜的奶茶呢?”
“小饞鬼,”時樹捏了捏她的臉,“都知道了,快點收拾收拾去睡覺吧。”
時春開心地說著“好耶,哥哥最好了”,然後小跑著進了衛生間。
她刷牙的時候發現放在小盆裡的內衣褲已經不見了,想著應該是哥哥洗過了便笑了起來,還小聲地哼起了歌。
時樹正在給她收拾書包,聽到一聲“謝謝哥哥”,抬頭便看到走廊裡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小姑娘頭繩上的小狗裝飾在頂燈的照射下一閃一閃,反著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