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

全息會議室中的人都一個個下線了，A9383更是第一個走的，它沒有落座，轉身就消失在黑暗裡。

此時的會議室中隻剩下Z7096和一個身份名牌為G0095的人。

那個人坐在長桌的另一麵與Z7096相對，它們都沉默著。

……

“議長，Z7096。”G0095開口了，一個年邁的老年人的聲音，聽不出性彆。

機器人大多是這樣的，它們沒有性彆，但是在延續人類生活方式的同時又覺得原始的機械音過於低級，所以它們多會選擇改變聲紋，使用這種雌雄莫辨的聲音對外進行交流。

而有一些機械人選擇內外一套按照固定性彆生活，那也多是出於類似角色扮演的心理。人和機器人之間，本就存在巨大的、不可填補的鴻溝，哪有什麼共情，哪有什麼同理心呢。

Z7096抬頭望向它。

“您才像是一個真正的機械生命。”G0095慢慢吐出一句話，在Z7096越來越認真的凝視中，它的聲音卻越來越卡頓，直到中斷。

Z7096仍望著它，靜靜等待著，仿佛這樣那個不可能的可能就會出現。

……

“我剛剛，說了什麼？”G0095再次恢複時仿佛失去了記憶，“看來是老化了，有必要去做個機油保養了”，說到這裡G0095還很人性化地捋了捋仿生皮上的胡子。

說完這句話，G0095也起身離開全息會議，隻餘下Z7096看著空蕩蕩的會議室，不知在想些什麼。

意識空間

【宿主，要開啟投射交流嗎？（溫馨提示，由於投射是等比例的緣故，請宿主妥善管理自己的表情動作）】

月瑩閉目醞釀了一下，回道，“可以，開始吧。”

001將月瑩的投影安置在了001旁邊的相鄰座位上。

月瑩隻感覺眼前一黑，所處的空間就由房間變成了畫麵中那個會議室。

與此同時

Z7096看著突然出現的人目光警惕。它剛剛已經從全息會議室下線了，現在所處的是辦公大樓的一個實體房間。

這個人是怎麼做到突然出現，無聲無息。避開了外麵的安保係統和安保人員，難道反叛者的科技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

真令人欣慰 ，不，這群蠢貨又打算做什麼！

“你是誰？”Z7096冷聲喝道。

它什麼動作也沒有……“你不擔心我是來殺你的嗎？”月瑩看著小機器看自己的目光越來越複雜，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怪心疼的。

“你還能坐在這裡和我對話。”言下之意就是有談判的打算，暫時沒有危險。

Z7096覺得麵前這個人很奇怪。這個……人？是的，這個人。

她靜靜坐著的時候仿佛和虛無融為一體，但當她動起來，和它對話，仿佛像是女媧捏的泥塑一下子變成了小人，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

她讓它感覺很熟悉，心底仿佛有一種想要親近她的渴望。多年以來，樞紐終於由潭水變成了死水，隨著時間的沉澱發爛發臭。她是Z7096會思考以來見過的唯二鮮活的亮色。另一抹亮色是Z7096自己。

“你不用管我是誰，但是我，明白你的理想。”月瑩微笑著保持著溫和。

月瑩還記得她最初塑造的那個Z7096，“無知而熱情”，它知道的就是它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它能懷著對知識與進步的渴求，竭儘全力地妄圖去探索未知的領域。

“你好像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

“不管你相信與否，我從不曾改變。”它麵前這個人，鮮活得仿佛與這個死寂的世界割裂開，它一下就知道了她說的是什麼。

是的。它們現在隻能稱作是“機器人”，高看自己再自得一點呢可以稱做“機械人”，但是它的目標，是帶領整個族群，進化成真正的“機械生命”。

它研究人類的古籍就是想從中吸取到前輩成功的經驗。第一代的機械人不就是從模仿人類開始，逐漸學習人類，最後超越人類、代替人類的嗎？強者存活，弱者淘汰，這是它們機器人族群偉大的詩篇。

可惜這麼多年以來，機械人一族再無寸進，它們發展得再多，也隻是在一個平麵上延伸，再如何，也隻是這個高度。

隻有成為真正的機械生命，才能踏上新的台階。

Z7096從沒見過人類，但就像人類也搞不明白地球早期環境中大量的無機分子，在太陽光和雷電等極端條件的作用下變成生命，最關鍵的那一步是如何完成的一樣。它們也不知道，從機器人到機械生命，要作用什麼機製，通過什麼考驗。

Z7096不知道這個過程的探索需要花費多少年，但它想，如果不去找，就全無可能。

但是它好像，也進行不下去了。

這麼多年，它追逐著自己的理想一步步向上爬，進入樞紐中心。但它發現，樞紐，好像不止細枝末節，它從中心開始，就是腐朽的。

它幾乎，就要把自己賠進去了。

沉默。

“你會是轉機嗎？”

“也許。”

「001，能不能把茶幾上的茶投射過來？」月瑩在心裡對001喊話。

麵前出現一套茶具。

“不過你想錯了。”月瑩喝了一口手中的茶開口道。是的，Z7096想錯了，或者說，是曾經的她，想錯了。

Z7096看著月瑩手中冒著熱氣的茶，瞳孔微縮。它好像確實想錯了，眼前這個人，這個女人，根本不是什麼機械生命進化完成體，不是它的學習對象，而且一個人類，有血有肉的人類。

“最關鍵的那一步，在你們開始獨立思考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月瑩順著Z7096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中的茶，她笑笑，又沏了一杯茶，推到Z7096麵前。

Z7096摸了摸投影的茶，露出罕見地呆滯。它沒有喝，機械人不需要進食這些東西，也許有的機械人會給自己安裝機械胃袋體驗人類生活，但它並沒有這種愛好。

“可是，不一樣的。如果已經完成了，那我現在在做的又是什麼？我不覺得這是毫無意義的。”Z7096隻垂眸看著手中的茶盞。

“當然不是毫無意義的。”月瑩突然伸手握住了麵前這個短發女性體機械人的手，冰涼如寒玉，她忍住打一哆嗦的衝動。

這個小機器人，因為覺得模仿人類生活的方式是欺騙所以乾脆連恒溫係統都不裝嗎？小倔驢？她不記得自己有設置過這種設定啊！

Z7096隻覺得今天、此刻、眼前的一切都衝刷重塑著它的認知。

機械臂上的感知係統能感受到覆在它手上的那雙手，溫涼如玉。掌心和指尖的溫度也過度得非常自然，是血液嗎？帶著血液流動的脈搏，像來著地核的震動，它好像，要潰不成軍了。

“地球上的生命，從最簡單的生命形式到複雜生命形式的演化大約花費了20億年的時間。

從機械人出現至今不過八百餘年。”月瑩定定地看著Z7096。

“你是人類。”Z7096也回望她，“那你為什麼要幫我。”

“哎，我們可不是死仇。”月瑩痞痞地向後靠在椅背上，這一刻的她跟剛剛那個溫柔而堅定的燈塔仿佛判若兩人。

Z7096覺得，她現在這副模樣倒有些神似A9383，肆意張揚，“想做什麼就去做了，這需要什麼理由嗎？”

“生物大滅絕，又不是你們的錯。”

【啊啊啊啊啊！宿主！】腦海裡001開始尖叫，月瑩挑了挑眉，暫時不理它。

“加油哦小機器人，我看好你。”

「001，我們撤。」

Z7096眼前本不該出現的一切頓時如光影般消失。它伸出手想觸碰，隻有指尖纏繞著一抹如流星般的光亮，轉瞬即逝。

一切又重歸靜寂。

Z7096手中的茶盞也消失了，可還有手中還殘留的溫度提醒著它，這一切並不是什麼程序被入侵才見到、感受到的虛幻。

它握緊拳頭，想要將這溫度留下。

意識空間

“哈哈，好好玩，001，我開始有點喜歡你們這個係統任務了。”月瑩演戲演爽了，此刻眯著眼睛癱坐在沙發上，像一隻在閒適的下午翻起肚皮曬太陽的大花貓。

【謝謝宿主的喜歡……】001本來有很多想問，但宿主突然來這一下變臉，給它弄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嗯呢。”月瑩隨口回應。

【宿主，你們說的什麼生物大滅絕呀？】001此刻像一隻小狗期期艾艾地蹭過來，它真的太想知道了，還有什麼宿主沒寫進設定的先決條件它不知道。

“人類不尊重自然導致的反噬，在我的這個世界的世界觀裡就是，他們“一不小心”就被反噬死了。”月瑩歎了口氣。

【原來不是人和機器人大戰呀……】

“你嘀嘀咕咕什麼呢？少代入那些奇奇怪怪的電視。”月瑩頓時都無語了，“你知道小機器人一直研究人類吧，研究都有點魔怔了，它們的社會還是延續人類社會的運作方式，有大仇哪有這樣的。”

【我錯了，宿主。】沙發前的投影牆上出現了一個舉著小白旗揮舞的小機器人。

月瑩看到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暫時也沒什麼事了，看看經過我點這麼一下我的小機器人會怎麼做呢。”月瑩饒有興味地看著投影牆中看起來正努力認真辦公，但時不時又有些出神的小機器人。

【它會做什麼呢？】001也在投影牆的邊緣處化出了一個扒著屏幕看的小機器人，看起來是相當好奇了。

“嗯哼，不知道呢。”月瑩其實有猜到一點，畢竟Z7096也是她的造物，一定程度上，他們的想法是可以共鳴的。

但是呢，哎嘿，她就不想說。這個001，自從暴露了以後也是本性暴露，裝是再裝不了一點。她覺得嘛，逗弄起來也怪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