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雞蛋 海市蜃樓(1 / 1)

洛水沉香 三月桃花水 4003 字 10個月前

洛溪頭腦冷靜的時候是無敵的。

“陸際遠,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怎麼分開的嗎?”酸澀的笑爬上眼角,她的聲音卻不顫不抖,充滿銳意。

舊事重提,實在是措手不及。

這一問直擊陸際遠的軟肋,他懸空的雙手頹然垂下,說道:“當然記得。”

“不,你不記得。你記得的是你高高在上,單方麵宣布我們感情的結束。”洛溪牙尖嘴利。眼睛是若刀,唇舌便是劍,毫不費力便剖開了陸際遠的心臟。

“陸際遠,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八年前在一起是我點的頭,四年前分手也是我說了‘好’。沒有我的同意,誰都沒資格左右我的情感。”

言下之意,他此時的一廂情願算個屁。

她一口氣說完,陸際遠半天沒說話。

千萬條箭矢如隕石墜落,尾尖帶火,目標統一,直擊要害,炸得他粉身碎骨。

很久的沉默之後,陸際遠的目光飄向洛溪的眼裡,那裡麵是他不敢看的心灰意冷。

他歎了口氣,終於說出了那句遲到了四年的話:“對不起。”

然而洛溪不為所動,眼皮都沒眨一下。

或許,陸際遠心想,她已經不需要我的道歉了。

離開房間前,他轉過身。

屋外是燦爛的春光,可陸際遠的半側身軀掩藏在明麗的陽光後,厚重如墨:“就在這裡休息一晚,我明天一定送你下山。”

整句話語氣平平,唯獨前頭的“一”字重音,從陸際遠緊咬的頰邊逼出來,是他最後的妥協和請求。

然後他帶上了門。

鎖舌彈進鎖芯,幾乎悄無聲息。

*

洛溪在窗邊的榻榻米上睡了一覺,再醒時是Vickey過來關心她的傷勢。

“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老張叔和基地的醫生都來看過了,沒事的,”洛溪說,“我能跑能跳,要不是陸醫師怕我後續有問題賴上他,我就跟你一起下山了。”

“陸醫師也是好心嘛。”

“……”

洛溪和Vickey聊了一會兒,陸際遠在外廳候著,看時間差不多才過來提醒Vickey下山。

他們走了,整棟屋子冷清下來。

陸際遠不知道從哪兒給她找了雙粉嫩的毛絨拖鞋,洛溪腳下不太敢用力,趿著一步一步挪向門口。

“還哈爾的移動城堡,我看是無良渣男的賊窟。”

她嘴裡罵著陸際遠,下到一樓,抬頭卻見陸際遠正坐在大門外。

還沒走嗎?

洛溪第一反應先往回縮了縮,再探出頭時卻聞見了一絲煙味。定睛一看,是從陸際遠的指尖冒出來的。

暮色柔軟,那人低著頭,腳邊趴著一隻中華田園犬,應該是基地的狗狗。陸際遠一隻手撓著它的腦袋,溫柔得不像他。可再仔細看,臉上卻是沒有笑意的。

指尖的煙霧悠長繚繞,像一雙愁雲慘淡的手正籠罩著他。

陸際遠以前,是不抽煙的。

洛溪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緒,煩躁驟生。

“陸際遠。”她不再藏著,直接走了出去。

陸際遠在聽到她聲音的瞬間動作迅速地把煙蒂碾滅了。

訓練有素,快得像閃電。

“你……”他站起來不自覺往外讓了幾步,有些慌,“怎麼下來了?”

下一秒便看向洛溪的腳。

“不疼了。”洛溪隨口道,“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還是還沒出發?”

又或者,Vickey今天也在基地留宿?

這句話她沒問,總覺得自己對於Vickey的動線有些過分關注。

尤其是在她和陸際遠攤牌之後,這份關注不但奇怪還尷尬。

“楊工正好下山,帶著……”陸際遠卡了一下,“……Vickey一道走了。”

原來沒送。洛溪心想。

“哦。”她說。

之後兩人就這麼彆扭地站著,誰也沒說話。

洛溪本來也不想和他多交流,但之前陸際遠在她旁邊話都挺多的,節目上搞“歡喜冤家”那一套,節目外也端的是胸有成竹的架勢,現在卻成了個啞巴。

真不習慣。

洛溪皺眉,咳了一聲,喚回自閉之人的關注度。

“我餓了,有吃的嗎?”

*

一樓會客廳有一扇百寶嵌的屏風,由各類珍貴物料組合成的花鳥嵌於其上,與窗外層層的綠色輝映成趣,爬山虎的葉子在屏風後招搖,整座屋子都被屏風繁複的圖案點睛。

洛溪在屏風前停留了會兒,陸際遠已經自行去了廚房。

她遊學在外時,對這些古董物件十分感興趣,也記得大三暑假唯一一次去陸際遠家,他對著客廳置物架的各類擺件說過,家裡人偏好收藏這些。

當時去是陪陸際遠補拍身份證,臨時起意,因此也沒有正式的機會見陸際遠的家人。

洛溪隻知道他有個姐姐,還是看到照片後問起陸際遠才說的。

再那之後,好像再沒聽他提起過家裡人。

洛溪拍拍臉,懶得多想也懶得多問,決定還是先把肚子填飽。

其實已經是飯點,外麵的天色逐漸轉成墨黑,北方先暗了下去,群鳥在天空盤旋著結隊歸林。

洛溪走近,開放式廚房亮著盞暖黃的燈,牆壁是七色琉璃瓷,木質櫃子在陸際遠手下開合,露出一排排整齊的碗碟。

不看他的背影,確實是歲月靜好的一副畫。

可洛溪沒法兒不去看陸際遠的背影,也知道,她和陸際遠,再無法歲月靜好了。

下午她說的那番話,切斷陸際遠的念想,也是在點醒自己。

狗尾續貂的感情,要了也是不長久的。

不如彼此放過,少些糾纏。

洛溪自認是“向前看”的忠實擁躉,卻在聞到飯香的瞬間停下了腳步。

番茄雞蛋麵。

居然是番茄雞蛋麵。

陸際遠,該說你什麼好?

“你這麼多年就會這一道?”洛溪走到他身邊,自顧自選了雙筷子。

陸際遠撈麵的手一頓,說話前先自嘲一笑:“也會彆的,怕你不愛吃。”

番茄雞蛋是洛溪最喜歡的一道菜,她自認她做的番茄雞蛋和世界上所有番茄雞蛋都不一樣,然後她把自己這道獨一無二的手藝傳授給了陸際遠,也隻傳授給了陸際遠。

因為他說,未來要給她做一輩子番茄雞蛋。

他也說,彆的菜都不要緊,洛溪,你教我的是番茄雞蛋,你知道這道菜在全世界的普及率多麼可怕,你教會了我,以後我走到哪裡看見它,都會想起你。

這就好像你第一次考了第一,以後每一次的第一都會有第一次的影子。

洛溪是他的第一次“第一”,第一次“心動”,第一次“下廚”,也是第一次,陸際遠想到了“一輩子”。

不過後來分開,陸際遠真的一語成讖,洛溪的“番茄雞蛋”成了他的心魔。

他每一次嘗這道菜,都會記起洛溪和他洋洋得意自誇的樣子,然後在心裡默念一句:還是她做的最好。

洛溪其人,在廚藝上幾乎是一竅不通,唯獨這道番茄雞蛋突破天賦盆地,伸出了唯一一簇枝丫,也在後來陸際遠的心裡繼續耀武揚威地飄蕩了很多年。

“彆的也愛吃。”洛溪看了眼份量,貼心地多拿了一個碗,“畢竟番茄雞蛋也有吃膩的時候。”

陸際遠聽見,拿著漏勺的手差點鬆開。

“不行我來吧。”洛溪見狀,把東西接了過來,“你去餐廳等著吃飯吧。”

人還是那個人,想聽的話還是那句話。

人物、時間、地點都對,可是陸際遠知道,眼前隻是海市蜃樓,過了今晚,都會消散。

又一次在山裡過夜,心境卻完全不一樣。

洛溪不便多走動,最多走出屋子,站了一會兒又累得慌,也學陸際遠坐在了門口。剛剛的那隻中華田園犬此時又湊過來,仰頭吐舌頭求撫摸。

都說狗鼻子不僅靈還知道認人。

洛溪摸著它,想起狗通人性,主人一家,就算有的成員很少露麵,狗隻要湊近了嗅一嗅,就能立刻判斷出這人和主人的親緣關係。

因此人們總說,狗隻咬生人。

洛溪摸著摸著手緩緩落下,忽然歎了口氣。

掉頭看,陸際遠在洗碗。

兩個人的碗,最多加一口鍋,洗了二十幾分鐘。

真有他的。

逃避吧,洛溪想,逃避雖然可恥但一定有用。

*

第二天一早天亮沒多久,陸際遠就來敲門。他昨天就睡在客廳,夜裡風涼,陸際遠被凍醒,之後就再沒睡著。

但他習慣了,穿上衣服繞著基地開始跑步。

和洛溪分手的兩年後,他很多時候都是這樣過來的。

一萬件糟心繁雜的事堆在那裡等他去解決,身後還有許多人虎視眈眈,父親和姐姐的屍首沒有找到,媽媽悲傷過度住在醫院,一見他就撕心裂肺地哭——他孤身一人,身陷囹圄。

很想洛溪,可是他已經說了分手。

陸際遠很少回憶那段日子,暗無天日,無可依靠,刀山火海撲過來,他隻能拚著皮開肉綻蹚過去的日子。

他寧願自己不記得,因為已經過去。

也因為,在這些記憶的最初,是他違心地離開了洛溪。

“早上想吃什麼?張叔磨了豆漿。”陸際遠在門外,客客氣氣地詢問。

“怪不得聞見了豆子味,”洛溪淺淺笑著,“麻煩了。”

陸際遠點頭,徑自下樓。

客氣疏離。

一夜過後,他們終於回到了最理想的前任狀態。

洛溪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