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儘頭下去是一道縱寬六七米的山澗,水清見底,春汛之後此時已經水流潺潺。
洛溪踏上木製的橋,欄杆上還有濕潤的水汽。
“慢點走。”
陸際遠在她身後說。
對麵的山不比這邊,青苔遍生,叢林繁茂,從前的木棧道已經被植被侵蝕連不成片,再往前走就沒路了。
洛溪於是停在橋中央,依著欄杆伸出了胳膊。
瑩瑩波光在皮膚上作畫,有江南美人圖的韻味。
陸際遠沒再上前,凝視女生背影的視線隱在墨鏡後,雙手克製地插進了兜裡。
氣氛剛剛好。
“你怎麼,”他等了一會兒試探開口,“去參加尋香之旅了?”
憑他現在和洛溪的相處模式,被無視和皮笑肉不笑也就是有沒有外人在場的問題,兩人獨處聊天,還是工作的話題更好。
“朋友推薦的。”
“那你這幾年一直還在做調香師?”陸際遠明明知道,但裝成了一無所知的樣子。
“嗯。”洛溪應得敷衍。
“那過段時間去錄第一期,要不要一起走?”
兩個問題之後,陸際遠終於說到了重點。
“不了,”洛溪雙手攀著欄杆,緩緩下蹲,直接坐在了橋上,“也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也可以一起走。”
“是嗎?”洛溪回頭看他,神色若有所思,接著一笑,“也對。”
陸際遠被她笑得頓了一下,不知道她話裡話外是什麼意思。
“說起來,”洛溪不等他琢磨,主動說,“我倒是也有問題想問你。”
陸際遠一聽,立刻向她走近兩步。
“你為什麼去尋香之旅?”
中藥基地負責人,事務繁雜還有學術任務,陸際遠其實不必來參加。
“項目合作,”陸際遠直言,“各處中藥基地近幾年都不太景氣,為了拓寬業務麵,也為了提高全民中藥普及度,就推我做代表了。”
解釋合情合理,論起推廣,沒有誰比陸際遠更合適。
洛溪點點頭。
陸際遠心裡卻明白,他說的是實話,卻不完全是實話。文化/部有這方麵的合作項目是真,他被推薦也是事實,不過最終他能簽下本季合約很大程度是因為附加項裡有一條——“項目合作方有多一個推薦名額”。
陸際遠從上一季便在計劃,確認洛溪這一季會參加他才去的。
“還有一個問題,”洛溪又說,“或者是要求。”
“要求?”陸際遠心頭一跳。
“是,我不想讓彆人知道我們倆……認識,”洛溪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前任”這個說法,“錄製期間,請麻煩和我保持距離。”
陸際遠敏銳地抓住了關鍵信息,試圖鑽空子:“隻是錄製期間?”
“私下也一樣,最好是陌生人。”洛溪說,態度不容辯駁,“這麼多年沒見,本來也和陌生人無異。相信憑陸醫師一貫秉性,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
洛溪起身,往來路走去,留陸際遠在原地。
在她快要走到橋頭的時候,聽見身後人小聲地說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不難?”
“你說什麼?”
洛溪轉頭,緊接著卻聽陸際遠忽然喊道:“小心!”
她低頭,猝不及防一陣刺痛傳來,洛溪順勢跌倒在地。
“洛溪!”陸際遠衝過去,卻沒有扶她,而是摘下墨鏡奔向橋頭看了一會兒,他目光所及的溪麵泛起長長的漣漪,乍看像水痕。
“怎麼樣?”
看清之後陸際遠才不慌不忙、輕輕掀開她的裙擺,有一個很小的傷口。
“是蛇嗎?”洛溪聲音剛高上去又猛降下來,“看清了嗎?”
“嗯,我先帶你去處理下。”陸際遠一手繞過她肩膀,小臂托住洛溪膝彎把她抱了起來。
“陸際遠你等等等等……”洛溪語無倫次,小聲且焦急,“不是應該先用清水處理下嗎?有沒有帶子?快紮一下啊。”
陸際遠一語不發,步伐穩健地快速穿過小橋,步入長廊。
“陸際遠!”洛溪急了。
“在呢。”
“你聽沒聽到我說話?”
“聽到了,”陸際遠終於憋不住了,臉頰的酒窩是出賣他的罪魁禍首。
“你還笑?!”
“我沒有。”
“我都看見你酒窩了。”
陸際遠的酒窩是少年感開關,不輕易現身,唯恐破壞了他的高嶺之草形象。
但他在洛溪麵前是沒有人設包袱的,畢竟第一次見麵他就對人挺凶的。
陸際遠:“是不是和從前一樣?”
“我都被蛇咬了你還有功夫開玩笑?”洛溪感覺腳踝處已經出現疼痛和腫脹感。
完了完了,陸際遠一定是報複她不給好臉色,故意要拖延病情。
“你放我下來,”洛溪決定自救,“我要自己走。”
“彆動。”陸際遠把人往上抱得更緊了。
“我要死了你就是幫凶,”被蛇咬後不能劇烈運動,洛溪隻能壓下激動的情緒小聲說話,“陸際遠你有沒有點常識?”
“我有啊,”陸際遠停步,低下頭看她,呼吸可聞,“我看過了,無毒蛇。”
“你確定?”
洛溪說話時的溫熱氣息從脖頸到側臉順延而上,陸際遠呼吸卡住一瞬,身體的記憶在刹那間被喚醒。
他低下頭,嘴唇堪堪停在洛溪額頭上方,隔著空氣偷了一個春天氣息的吻。
“我不會舍得你死的,放心。”
他們從長廊回來,一路如去時般靜悄悄。
陸際遠抱著洛溪進了小屋,懷裡的人問:“這是哈爾的移動城堡?”
“什麼?”陸際遠以為自己聽錯了。
洛溪眨眼遮掩過去:“沒什麼。”
陸際遠思忖片刻,笑了。
他帶著人直接上了二樓,洛溪以為會見到Vickey,結果陸際遠的房間乾乾淨淨,空無一人,連床單都整齊無褶。
“Vickey不在這兒嗎?”
陸際遠把她放在床上,去外麵找醫藥箱,回來時反問道:“為什麼她要在這兒?”
“你不是說她去睡午覺了?”洛溪看著他動作熟練地打開藥箱,不禁問,“山裡蛇很多嗎?”
“還行,”陸際遠先回答了她第二個問題,補充道,“她有她睡午覺的地方,這兒是我的房間。”
言下之意,他的私人領域,外人是不會帶進來的。
洛溪故意裝聽不懂,略過了這個問題:“你確定你看清蛇的樣子了?”
“確定,翠青蛇,雖然長得像竹葉青但沒有毒。”
陸際遠脫掉她的鞋子,先看到了後麵的卡通創口貼:“你這兒是怎麼了,昨天的鞋子磨腳嗎?”
“新鞋子都這樣。”洛溪說,“不是說無毒蛇都很膽小麼?”
“你當時踩到它了,它可能以為你是敵人吧。”
陸際遠幫她仔細消了毒,手下一邊動作,邊在她的腳踝上輕輕吹氣,芒果氣息清新甘甜。
他又替洛溪換了新的創口貼,妥帖周到,雖然洛溪沒有拜托他。
處理好傷口,陸際遠拎著藥箱站起身,意有所指地勸告:“新鞋子都磨腳,與其受罪,穿穿舊鞋子也不錯,至少不會弄傷腳。”
他表情坦蕩,但嘴角有壓不下的弧度。
說話時眉梢下彎——這是陸際遠慣用的求和伎倆,每一次吵架他都用這種表情,和洛溪擺事實、講道理,實在不行就耍無賴。
洛溪聽出他話裡有話,但已經不想吃他這一套了。
“磨合磨合就好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新的?你確定?”陸際遠低垂的眉梢陡然上揚,周身氣場都變了。
洛溪學他挑眉,反問道:“怎麼陸醫師從不買新鞋子嗎?”
陸際遠好像被她這話問住了,臉色沉下來,半晌後把提著醫藥箱的手背到了身後,緩緩聲明道:“我戀舊。”
洛溪看他靠近,默默縮回腳,往後仰了仰。
陸際遠卻靠得更近,追問道:“洛老師不戀舊嗎?”
“從不。”洛溪仰起脖子,扣在身後的手攥成了拳。
這裡是陸際遠的地盤,自己又受了傷,要是這廝非要和她過不去,她就揍他。
大不了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吃虧也不能讓姓陸的好過。
陸際遠被她的戒備逗樂,偏頭笑了一聲:“行,洛老師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吾輩楷模。”
他修長的指敲在箱蓋上,一下一下,像什麼危險的倒計時。
果然洛溪聽到他說:
“說起來,我這裡對洛老師來說也是新地方,你又在基地受了傷,”陸際遠停頓了下,繼而狡黠地微笑,“那洛老師就請在這兒修養幾天,也順便讓我好好賠罪吧。”
說完他就要走,一驚之下洛溪爬起來,不管不顧地跳下了床。
陸際遠仿佛腦後長了眼睛,轉身巧之又巧一把將她撈進了懷裡。
還趁機揉了下洛溪的頭。
陸際遠笑得一臉禽獸:“怪不得洛老師剛剛在情人橋邊跟我說要做陌生人,原來是在暗示我重新認識。”
“誰說我要和……等等,你說那橋叫什麼?”
“情人橋,”陸際遠繼續摟著他,軟玉溫香舍不得放手,“傳說青年男子隻要抱著心儀女子從橋上走一趟,就能求得山神保佑,白頭到老。”
洛溪感覺自己被騙了。
“可我那是……”
“蛇不是我放的,踩倒是你踩的,”陸際遠的手從發頂滑到她的發尾,語調繾綣,“看來是命中注定,山神賜緣了。”
洛溪冷著臉,定定地注視著他,想從對方言語之外的地方找到些蛛絲馬跡——如果說之前的幾次巧合都是她無端猜測,那現在陸際遠就是把她的胡思亂想坐實了。
原來他真的想和我……不,不是。
陸際遠的行為動線裡怎麼會有“複合”二字?
他不是那種人。
洛溪一把推開了陸際遠。
她光腳踩在地板上,涼意從腳底躥升,直達沸騰的大腦。
“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