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黎就算是放假了也沒閒著,她這個人就是愛忙碌。她放假的第一天,吃過午飯後讓弟弟和妹妹幫自己看著孩子,驅車去了市場,回來時手中提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塑料袋裡裝了一些祭祀用的香蠟,還有一遝黃色的紙錢。不用她說,萬銀金和萬相鼎對視一眼,就知道該收拾一下,過兩天要去拜訪伯母了。除了紙錢,萬黎還買回來一些水果和一些便於存放的散裝零食,都是要給小茗奶奶送去的。他們要去看望的那個人名叫張鳳慧,她既是萬黎死去丈夫的母親,也是萬黎高中時老師,目前已經退休了,一個人居住著。萬相鼎對伯母很親,因為姐夫的一些原因,他非常樂意去看望伯母,甚至有時候萬黎沒空,他自己都會在周末的時候帶著小茗到張鳳慧哪兒去給她送東西。她住的不遠,那個小區雖然舊,但跟小茗的學校隻離了三公裡。不過,萬銀金對哪位伯母沒什麼印象。她本來也不是萬黎的親妹妹,跟張鳳慧沒什麼太直接的關係,跟著他們一起去,也隻是不想在精神上與這家人產生對立而已。萬銀金是上初中的時候跟萬黎他們住在一起的,掰指算算,她與哪位伯母相見的次數應該還沒超過十次。其實對於姐夫的死,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哪怕她知道他很偉大。
收拾東西的時候,萬銀金決定把作業帶上,她不想去主動詢問萬黎他們會多久回來,翻了翻書桌上的架子,她又拿了一本課外書在包裡。雖然作業她不一定會寫,這本書也不一定會看,但她還是要都帶上。把書包放進後備箱,她在後座護著小茗,盯著窗外,並不想參與萬黎和萬相鼎關於伯母的討論。綠化帶逐漸變化成為白棚搭建的田野,張鳳慧的家也就在二環外麵一點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田野外是郊區和一些壩壩院存在的地方,再往東一些是一片郊區,郊區旁邊就是公共墓地,姐夫的骨灰就埋在那個地方。
這是青嵐為數不多的還有著20年曆史的老小區。高聳的牆麵雖然安靜寂寥,但殘落斑駁,牆上貼的是不少器具維修的小廣告,不知道哪裡的牆縫裡又鑽出了一股沉悶腐舊的味道。萬銀金覺得有點壓抑。守衛處的大爺跟萬黎他們已經是老熟人了,他給他們開了門,這一層樓裡有四戶人家。20年前的老小區,大部分使用的是外開式的紅框木窗和藍綠色的鈷玻璃,這種具有年代感的設計有種彆樣的親切感,跟老家的窗戶很像,它們消減了一些萬銀金身上的沉悶,讓她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踏上台階,走過兩扇緊閉的窗戶,走到四戶人家的正中間時,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老舊電箱,寫著“請勿觸碰”,是個空殼,旁邊就是水泥砌就的樓梯口。這種電箱早就被淘汰了。二樓的樓梯斜坡下停放著一些自行車,淩亂的,有些落著灰,萬銀金提著手裡的水果跟在萬黎後麵,三樓的平台延伸到左右兩側,有著不少東西,各自承載著一些歲月的時光。從樓梯口走出去,四戶人家的對麵,圍住這一片平台的是一麵半人高的紅磚瓷牆,走近點才能看到外麵的矮房子。右手邊最裡麵的301的門前放著一盆蔥茂的矮鬆和幾株花草,矮鬆看過來是一條橫著的暗黃色竹竿,那是從302的窗戶裡伸出來的,架在圍牆和窗台之間,杆子上豎掛著幾串香腸臘肉。
“這麼早就灌香腸了……?”萬黎輕輕落下這麼一句,牽著小茗往左邊走。萬相鼎倒不關心這些,隻是說自己有點餓。萬銀金沒發話,她注意到303門前有一把藤椅。忽然想起,張伯母也有一把類似的藤椅。
“奶奶!!”小茗敲了敲門,但是門裡沒有人應,隻傳來了一陣狗叫聲。萬銀金偏頭看了看,窗框裡的乳白色窗簾緊緊遮蔽著,棕紅色的窗欞上放著一卷黑色的線筒,一把木梳子和兩個大小不一的紐扣。張鳳慧的窗戶上還貼著兩隻已經褪了色的紅紙窗花,大小不一,各自殘缺了一部分。
等萬黎再敲門時,萬銀金又聽見了那隻狗用爪子扒拉木門的聲音,接著就是小茗衝著門縫大喊:“黑胡——”
門裡的那隻狗又叫了一聲,萬銀金似乎能感覺到它在地板上蹦來蹦去的動靜,還能想象出他在門口急的轉圈的樣子,莫名地想笑。她記得那是挺結實壯碩的一條狗,身上隻有黑白兩種顏色,腦袋上基本都是黑的,眼睛上方有兩道像眉毛一樣的白色,她們以前都以為這隻狗是二哈,後來才知道是隻阿拉斯加犬,是張鳳慧的朋友送給她的,已經養了一年多了。
“奇怪,你奶奶去哪兒了?”萬黎把東西放地上,把小茗抱了起來,又敲了敲門,還喊了一聲:“媽……你在家嗎?”
“會不會出去了?”萬相鼎問,萬銀金則是在想:“不會出事了吧?”
好在,張鳳慧奶奶在樓梯口間出現了。她應該是去了一趟超市,手中的塑料袋裡裝著兩個大號瓶的飲料,一個是豆奶,另一個是可樂。她身子有些佝僂,並沒有很驚訝,走過來時隻是輕輕說了句:“你們這麼早就到了呀?”隨後掏出一串鑰匙,在晚輩們的問候聲中轉動鎖孔,打開一條縫時還不忘朝門內嗬斥一聲:“嘿!!聽話!!不準叫了。”
活潑的小狗哪會聽話,在門縫剛剛打開,寬度剛好夠它探出腦袋時,它便像條魚一樣遊了出來,在主人的腿間轉來轉去,尾巴像螺旋槳一樣舞動著。其實它不叫黑胡,張鳳慧給它取的名字其實是黑虎,但是因為一些方言和口音上的問題,萬銀金他們一直都以為它就叫黑胡,就這樣瞎叫了兩年,誰都沒發現有問題,而且狗也沒什麼意見,所以大家就一直這樣叫著。
黑虎吐著一條舌頭“哼哧哼哧”地圍著他們轉圈,它剛才確實在玄關處著急,連門口的拖鞋都被他劃亂了不少。張鳳慧將拖鞋重新擺正,用手驅趕它,它不管,依然在幾人間竄來竄去,仰著頭叫喚,抬起前爪像人一樣站起來蹦了蹦,差點跳到萬黎和小茗的身上去。張鳳慧怕它嚇著他們,再次驅趕,它還是不聽。小茗在萬黎懷裡“咯咯”地笑著,萬相鼎上手去摸它,有人理它它就乖了。張鳳慧將他們領進來在茶幾上將手裡的東西放下,然後就招呼他們吃飯。她將手中的飲料放在桌上,將飯桌上扣著的盆子都掀開,現在剛好中午十二點。
張鳳慧的手藝並不差,可能是年紀大了,做的菜會有些鹹,但也沒人說不好吃。萬相鼎有很多菜式都是跟她學的。小茗吃的最快,她沒吃幾口就跑到了客廳打開了電視機,萬銀金也是在這個時候放下筷子,走過去給小茗調了動畫片的,萬相鼎第三個下桌子。萬黎陪著張鳳慧刷了碗,又跟她聊了會兒天後,就去把孩子們的房間給收拾了出來。期間,萬銀金看見她們把香蠟紙錢提進廚房,又好像偷偷交談了些什麼。她知道,明天又要早起,要去給姐夫上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