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蘇念正常來上課。
一路上已經聽到了同學們對於昨天籃球賽的各種八卦。由於沒有手機，他也沒辦法親自看到網上那精簡的五分鐘。
中午他的餘光掃向倒數第二排空空的桌椅時，他突然有些興意闌珊。他知道昨天劉焰上場了，但具體什麼情況還是不夠清晰。
於是他中午飯也沒吃，走出校園，進了附近最近的網吧。
登錄了校內網，和自家學校的論壇才看到了昨日劉焰打球的視頻。
他看著劉焰自倒地後的一係列舉動，突然想到什麼，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以他對人性的了解，他不難看出劉焰經曆了什麼。特彆是將所有留言再彙總一下，蘇念能大致拚出個七分真相。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他又去看了上半場的全部視頻，甚至去佳裕的校園網站和論壇也看了看那邊的言論。
隨後，他匿名的留言附和了一句“他打人的時候，可比打球有氣勢多了…”剛評論完，就看著自己的評論後，瘋狂增加的點讚數量。
他這才注意了一下顯示屏下角的時間，重新往學校走去。
劉焰比賽完後的三天，仍然是消失的。除了新班導魏老師有些在意外，五班的其他同學依舊過著平靜的校園生活，繼續著他們的打鬨。跟劉焰走的近的王磊和張泉青二人似乎有點間隙，他們也在劉焰不在的時間裡有了其他“圈子”。
明明是“鐵三角”的友誼，今日看來也不是那麼牢不可破麼。蘇念心中想著，畫出一道輔助線來，他們的分崩離析也隻是時間問題。或許，需要自己這條“輔助線”，他嘴角勾了勾，繼續解題。
隻是無論是同學間的討論，還是網上的風向，都像是在被故意帶著節奏。
特彆是蘇念以“某人”自居，用第三視角出了被“霸淩”後的經曆後，甚至有同學上傳了很多曾經被“劉焰小團體”欺負的其他偷拍小視頻。
劉焰在裡麵其實是沒怎麼動過手的，大多是其他周圍人仗著他的名義“狐假虎威”的作威作福。
但輿論的矛頭很快又被蘇念這個“匿名者”重新帶回到劉焰身上，畢竟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無法規訓身邊人也是“有罪”的。
所以蘇念這段時間，也多加了一個‘娛樂項目’，那就是時不時上網吧逛逛。他去的那些網吧，既不固定，也不定時，都是些學生們很少去的“垃圾地方”。
今天，在這個“匿名者”煽風點火的“被害者聲討”話題下，他終於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
蘇念看到了以第一視角拍到的自己，被按在小便池裡的視頻。
他會心一笑，迅速跟帖，在視頻下以路人視角好奇的問道：“這胖子到底乾了什麼惹了劉焰啊？被整的好慘喲…”
緊接著就有其他網友回複他：“是我們班裡一個隻知道學習的胖子，平日沒惹過焰哥，估計是焰哥看他不順眼吧。”
跟評後，接著又有人跟評：“還什麼焰哥啊，這種‘學校霸淩’是要進局子的！三中老師都不管的麼？”
“我要舉報！”“對對對，舉報”“這也太過分了，簡直可恥！”
越來越多的評論將視頻頂出了三中校內網，甚至直接流傳在網上，一時間輿論的風暴直接將劉焰的名字掛上了熱搜。劉焰那胸腔共鳴的快意笑聲，四處傳播，像是“惡魔的低吟”也是如今被攻擊的標靶。
言論多的是同情蘇念的聲援者，以及怒斥劉焰行為的網友。
受害人蘇念，連帶劉焰二人巨大差距的家庭背景和各種生活細節，全盤被人扒出。輿論的討論已經從單純的‘校園霸淩’上升到‘特權階級’對待‘中下層’的態度與壓榨了。
如此這般，更是讓那些網絡噴子們熱血沸騰，聲討聲變成了咒罵和各種不堪入耳的詞彙反擊。各種語言暴力的遊戲衝垮了眾人最後的理智防線……
終於，連劉利揚的公司名譽都受到了相關波及。趙源看著網上暴風一樣的輿論，大氣都不敢出。
劉利揚則怒摔手機，當即要趙秘書找記者開‘澄清會’。他太知道輿論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企業家形象了。如果任由這樣的輿論繼續‘發酵’，整個企業形象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特彆是這段時間裡，當事人劉焰的沉默和消失，在一眾網民眼裡就是擲地有聲的“默認”。
在劉焰動手術的這三天，劉利揚想的不是去看看兒子，而是讓企業宣傳部，通宵改記者會的發言稿。
他先站出來道歉的話，其他人就不好再多說什麼。而此刻家裡的那些“醜事”經過包裝，又可以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拉扯著有“精神病”妻子，以及“叛逆”兒子仍舊兢兢業業的企業家形象。
劉利揚這個人，刻意露出的“弱點”，反而讓他顯得更加有血有肉。甚至連兒子劉焰的”惡劣行為“也變得可以被原諒。他隻是一個沒有時間糾正兒子的無奈無力的父親，如今卻勇敢的站出來承擔應有的一切責任。
他高大的人設立了起來，原本要洽談的合作，似乎在一場記者會後，也會變得勝券在握。
而病床上的劉焰，也在用手機看父親的那場“記者會”的聲淚俱下，劉利揚‘表演’的始終太好了，媒體和觀眾都是他”蒙在鼓裡“的觀眾。隻有自己這個當事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劉焰徹底麻木了。
他沒有任何怨言，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哽咽著道歉，將自己出軌導，致妻子精神崩潰美化成，“妻子原本就精神狀態不佳，也沒有辦法好好教育孩子”時，劉焰甚至隻是微微抬了抬眉，依舊麵不改色。
劉焰的眼神裡，都沒有任何憤怒的情緒，他隻是安靜的看，反複的看，一直看了好幾遍。知道他自己也接受了這個“瘋狂”世界的“黑色幽默”。那一刻，他大腦和心臟都是“當機”的。
主治醫生跟趙源通過幾次話，都是說劉焰的精神狀態不對。
一般遇到這種‘輿論風暴’，要是病人‘大怒’或者‘打砸摔’都沒問題，‘痛哭崩潰’也是好的。怕就怕那種，原來控製不住情緒的病人，現在突然變得沉默和麻木，甚至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再做出任何反應。
因為這很有可能是自殺的前兆。
趙源在記者會後，還是將事情詳細跟劉利揚彙報了，並著重提到了醫生的話。劉利揚疲憊的揉搓著麵孔，長長歎出一口氣，站起身道：“走，去看看吧…”
可等車開到市立醫院，兩人推開單人特等加護病房的門時，卻發現，病床上是空的…
劉焰的手機丟在床上，畫麵定格在劉利揚的那場“道歉會”的畫麵…
趙源迅速的找到護士詢問劉焰的去向，護士也驚訝不已，說今天是看著劉焰吃完藥躺下去的，人怎麼會不見？！
兩人轉頭又去調了醫院監控，才發現，在他們來前的一個小時，劉焰穿好衣服拄著拐杖，架著打了石膏的右腿悄悄離開了醫院。
由於是晚上十點多，是護士換班的時間，多數病人也睡了，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少年離開的身影…
劉利揚迅速著趙源開車回家，看到冷冷清清關著燈的家，同樣沒有人時，他這才慌了神。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於是，著急忙慌的開始著人各處尋找劉焰。甚至叫趙秘書用劉焰手機，打電話給劉焰手機通訊錄上的所有人詢問劉焰的去向。
王磊和張泉青都先後接到了電話，王磊這才知道“消失三天”的劉焰是在醫院動手術，而非窩在網吧打遊戲。
而張泉青聽到劉焰那天上場後，導致右腿直接廢了，從此再也不能參加劇烈運動時，整個人心都沉了下去。
不但因為那天他故意撞過“劉焰”，還因為劉焰下場後，孫教練把他直接換下場的記恨，讓他偷偷把“欺負蘇念”的第一視角視頻傳播了出去。
他其實，也隻是想發泄一下，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種樣子。他隻是嫉妒和不滿，他也隻是萬眾“雪花”裡的一片而已啊……張泉青懊喪的想著。
他現在的後怕，早大過心中的愧意。已經躺下的他，隨手拿了件衣服就出門去找。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不為劉焰，隻為他心中焦灼的那把“火”……
而此時的劉焰，已經坐在那個海邊廢棄的籃球場上。今天的月亮被大霧遮蔽，黑暗無光的天空中和黑色的大海直接相連。
海風有些大了，他叼著煙，那點微光，在黑暗的風裡顯得有些忽明忽滅。
劉焰默默聽著海浪一下下撞擊著海岸的聲音，卻覺得此刻自己心中的“鐘擺”已經停滯。
他自然是知道網上那些事兒的，但是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劉利揚一字一句的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了死去的母親。他在乎的是原來在家庭生活裡消失的男人突然跳出來虛偽的負責。他在乎那天的籃球場上，將後背交給隊友卻換來的背叛……
他沒想過自己的那些“混”，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一筆帶過。
他甚至希望曾經被他揍過得那些人，都站出來發聲，就將他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並審判他的死亡。
他覺得好沒意思啊……眼前就沒有什麼是真的。
但是自那場記者會後，對於劉焰的輿論又轉向了。這其中不乏劉利揚的手段和金錢，將暴力的他變成了一個“不幸家庭的受害者”，一個“被神經病母親耽誤了的迷途少年”。
他想笑，又笑不出來；想哭，眼眶卻乾澀無比。內心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甚至想過乾脆今天就從這兒跳下去來個“乾乾淨淨，一了百了”。
此時，護士給的安眠藥作用開始慢慢顯現。如今他整個人開始有些暈暈乎乎，眼皮也開始不受控製的下垂，他強撐著，拄著拐踉蹌的往海邊走。
每走一步，步伐就沉重一分，每走一步，身體搖晃的幅度就更加劇烈，他快要站不住了……
當他要走到球架邊緣時，一顆磨損嚴重的籃球咕嚕嚕的滾到了他腳邊。
他眼有些垂，目光呆滯的順著球滾過來的地方望去。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蘇念看著他，依舊是那件領口過於塌軟寬鬆的短袖T恤，露著他白花花的手臂，依舊是一臉的沉靜，顯得平和而沒有表情。
那一刻，劉焰覺得蘇念的樣子像是”死神“，他應該是來帶他走的。
蘇念站在暗處，臉被陰影全然遮蔽，他問了一句：“想死麼？”
“啊？”劉焰有些遲疑，他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顯得有些精神渙散了。
“我問你，想，死，麼？”少年蘇焰再一次口齒清晰的一字一句問眼前這個少年。
劉焰麵對他時，突然笑了，甩開拐杖整個人直直朝地下倒去。
這突然的舉動，蘇念似乎早有預料。他站的距離，也正好在跨大兩步，就能接住對方的範圍中。
隻是他接劉焰的動作非常詭異，劉焰隻覺得身體被倒著抱住，後腦離地，隻有兩三厘米的距離。
劉焰看著顛倒的世界突然居覺得很好笑，那種發自胸腔的笑聲再次傳入蘇念的耳朵裡。還有他呢喃的聲音“原來，這個世界就是顛倒著的，真有趣啊…”
“還好吧，隻是對其他人來說除了顛倒還有些黑罷了。”
蘇念說罷鬆手，劉焰隻是“duang”的一下，整個人倒在地上。雖然頭先著地，但由於距離著實低，也並沒有太多實質上的傷害。
“沒有人在意你的死活，沒有人。你沒來學校的這幾天，依舊非常安靜。”蘇念蹲下，望著劉焰依舊癡癡傻笑的樣子淡淡的說：“不敢報複的孬種，你卻想死麼？”
“好好活著吧，你還不配死。”蘇念的聲音如常。沒有安慰，沒有同情，也沒有憤怒。就像說“天空中飛過了一隻鳥…”那麼輕鬆。
劉焰望著那個轉身走掉的死胖子，終於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