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德私立的學生對宋知玉過去的了解不多，臣家對這件往事也遮遮掩掩，透露出來的隻有臣薇是養女，親生女宋知玉從小流落在外，初中畢業那個暑假才被找回。

豪門內部充斥著各種鄙視鏈以及不成文的規矩，對於這個意外的、後來的闖入者，大家也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她，發現她的確融不進圈子，舉手投足透露著來自窮鄉僻壤的小家子氣，比起和他們一起長大接受相同教育的臣薇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臣父臣母的態度也異常明顯，對待宋知玉和臣薇的區彆明眼人都看在眼裡。彆人家的家事，外人無從置喙，也並不放在心上，隻需要知道過去的格局不會有改變就是了。

對於宋知玉在雅德各種碰壁，他們也隻當做笑談。

要說他們這些豪門出生的少爺小姐們毫無同理心也不對，他們寒暑假有時還會去一些貧窮的小國支教，與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們合影，配合著悲天憫人的文字發在朋友圈。大家看了紛紛點讚評論，誇讚對方心地善良。這樣的經曆未來也會作為課外實踐潤色進他們的簡曆裡。

隻是他們對於窮苦的理解是自上而下的、是俯視的，像在欣賞一出遙遠的毫不關己的悲劇。

如果宋知玉還是高一那般爛泥扶不起牆的模樣，有了這段視頻她可能會遭到更加嚴重的嘲笑甚至欺淩，但如今的宋知玉不僅漂亮，在許多場合大出風頭，成績也是一騎絕塵的好。弱者顯露傷疤會更加被人看不起，強者的傷疤卻會惹人憐惜。

“我現在看著光鮮亮麗，每天一套衣服不重樣的臣薇，就會想起那個視頻你知道吧？”

“臣薇搶了宋知玉的人生。”

“她本來才該是生活在貧民窟，有一個瘋子媽，被同學嘲笑的。”

“臣薇是養女並不是說她倆換了父母吧？”

“你想想是初三後的暑假才爆出來她是養女，以前大家都以為她是親生的。”

“而且早不找晚不找，臣薇是養女曝出來才找回宋知玉。”

“不就是說明臣家人以前不知道嗎？”

“估計是出生的時候在醫院抱錯了。”

“……你電視劇看多了？”

“宋知玉以前在b城，隔這麼遠怎麼抱錯？”

“那總不能臣家一直知道，但就是任由宋知玉留在外麵吧？”

……

儘管在外不能談論，但和朋友私聊的時候許多人還是忍不住提及此事。

宋知玉也感覺到了周圍人憐憫的目光，她狀若不覺，依舊我行我素，直到走在路上被人塞小零食。

“……我看起來很餓嗎？”宋知玉忍不住問身旁的聞晴。

“呃，可能他們隻是，隻是……”聞晴結結巴巴想不出理由。

“隻是同情我，覺得我以前都要撿地上的東西吃，很可憐，所以想彌補我一下？”宋知玉歎口氣縱容地笑笑，接下話來。

她有些苦惱且好笑道：“其實我家沒有那麼窮，當時隻是需要順著我媽來，不然她可能會發病而已。”

“……”聞晴眼中流露出看到小動物般柔軟的神色

看到她的表情，宋知玉知道她又過度發散了，該怎麼解釋，她其實覺得小時候過得很快樂呢？

當年在城中村那棟灰撲撲的筒子樓裡，她家其實算過得很好的了，樓裡還有□□的、家暴的、被債主找上門打砸的……每天都有新的混亂，隻有她們家那窄窄的屋子乾淨溫暖且安定。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慘的，但好像沒有人理解。那些同情的目光惹她厭倦，於是數競班甫一下課就溜走了，找了個少有人來往的地方，決定偷得浮生半日閒。

十一月中，都是要通暖氣的時間了，外麵的溫度不是太高，還好她不怕冷。而且午後的太陽光曬著也有一絲慵懶的暖意，讓她有點昏昏欲睡，將要墜入白日的夢境中。

模糊的日暈中似乎有人走動，鼻翼飄來熟悉的油煙味道，耳畔薄薄的牆壁傳來隔壁人家的吵鬨，她似乎重新浸泡在母親的羊水中，回到了她的應許之地。

“宋知玉？宋知玉？”

迷迷糊糊間似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她恍然醒來，坐在高處看著下麵四處尋找的少年，半晌才回過神，“你在找我嗎？”

容霄為了找她幾乎將學校翻過一遍。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教室，他有些放心不下。

本來聞晴也想跟著來找，崔揚卻說：“或許就是你們這副過於擔憂，像護著小雞仔的母雞般的模樣才讓她躲開你們想一個人靜靜呢？”

也許崔揚說的是對的。宋知玉很成熟，就連他能聽見她的心聲的時候也聽不出有失意難過的跡象，但他忍不住。他與宋知玉的關係本就是他需要她，同時他幻想她也需要他。

此時聽到聲音抬頭，看見少女一頭亂發，背對著光線居高臨下坐在天台最高處。

她濃烈豔麗的臉上滿是漠然，那雙無情似神袛的眼睛似在評估審視他的來意，容霄怔怔看著她不知該如何答話。

“要上來嗎？”下一刻，她似乎回過神，又變得懶散起來，打了個嗬欠邀請道。

容霄順著旁邊帶著鏽的爬梯爬上樓頂，驟然風起，卷得他身上的外衣獵獵。

教學樓算是雅德私立較高的一座建築，可以遙望對麵的行政樓，窺見遠處的活動樓，甚至能看到體育館的一角。

開闊的地方會讓人的心也開闊起來。

“你是想來安慰我嗎？”宋知玉理了理被吹亂的頭發，歪著頭問他。

“我有點擔心你。”他認真道。風中她的頭發就像是狂蛇一般亂舞，讓他想起神話中的女妖美杜莎，傳說看到她的眼睛就會被石化，或許他就是一座寧死也要固執注視著她的石像。

沒想到他這麼誠實，宋知玉反而錯開他的眼，淡淡解釋道：“因為那個視頻麼？其實還挺新鮮的，因為小時候很少拍照，沒想到還能從彆人那裡看到過去的影像……”

容霄上前一步，為她擋住風口，默默地看著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注視著你的時候，好像你是他的一切那樣。在這種目光下很難抑製住傾訴欲，因為你會覺得無論說什麼，他都在意，他都珍重。

“……小時候的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講的。”宋知玉突然張口。

“我媽媽是我姥姥一個人養大的，去了大城市讀書，卻被渣男騙了，未婚先孕獨自回到b城。其實那個時候她的精神狀態就不太好，但她還有一個孩子，讓她沒有完全崩潰。”

“可惜的是，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受不住打擊，徹底瘋了，不停地自殘想要去死……直到有一天她在垃圾桶裡撿到了我，以為我是她的寶寶……如果不是她，我估計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了。”

“我姥姥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獨自一人將我媽媽拉扯大，沒有享過一天福，然後又繼續拉扯我和照顧媽媽。”

“其實按照媽媽的病情，應該需要在精神病院進行長期的治療，但是她的樣子，就算被欺負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會說。我們沒有辦法放心，隻能讓她留在家裡，平日裡鎖好門，讓她自己呆著。她平常很乖的，隻是那天我值日回家晚了，她有點著急才偷偷跑出去了。”

“姥姥做飯很好吃，雖然好像所有賣這些的小攤販大差不差，但她自製的調料特彆香，很多人都守著她平常擺攤的地方來買，家裡也漸漸攢下錢，當時還計劃著要不要搬家。”

說完她沉默了許久，久到容霄忍不住問，“然後呢？”剛問出口他就有些後悔。說不出來的話不應該追問。

“接下來——需要付費收聽。”宋知玉頓了頓，突然露出一絲俏皮的笑，眼神靈動，“想不想逃學啊？”說這話的時候她痞痞的，像是街頭吊兒郎當的混混。

容霄對待宋知玉自然無有不應。

兩人來到雅德私立肅穆的校門前，門衛懷疑打量的目光落在這兩個無故停留的學生身上，似乎他們一旦想闖出去就立馬捉拿歸案。

容霄：“……所以你說的逃學是從大門出去？”

宋知玉眨巴著眼睛期待地看他：“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

“……我以為我們應該是翻牆或者鑽洞出去？”

“想的很好，不過我們學校太有錢了，沒有年久失修可以鑽的洞，而且安保也很牢靠，校牆上都安了電網，我們還是不要挑戰它的威力。”宋知玉一本正經解釋。這裡可不像她以前的學校，隨隨便便一翻就能出去。想要逃學不帶上容霄可真不行。

“……”容霄明白了自己的作用，任勞任怨打了一個電話，在門衛不甘不願的目光下，兩人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離開。

“到了校門外感覺空氣都更加新鮮了啊！”宋知玉一出門就伸了個大懶腰，她看起來很是興致勃勃，“附近有什麼好玩的？”

“呃，”容霄遲疑，他並沒有和彆人出來玩的經驗，此時大腦一片空白。

看他這副茫然的模樣，宋知玉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了，自己拿出手機在地圖上找。來華京一年，她也並沒有好好逛過這座城市，幾乎對它一無所知，到哪兒都是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