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黃的天底下。遠近躺著幾個蕭索的荒村。阿男就是這個村中極其不顯眼的存在,她剛出生時就碰到了疫病的泛濫,這個病來勢洶洶,並且持續了好幾年,也就是在疫病即將結束時,她的父母感染了。
阿男說她那時才剛過完七歲的生日,而媽媽也在那時檢查出懷孕了,原本即將迎來新生活的,可是災難來的猝不及防。一場疫病將她的父母和即將到來的弟妹帶走了,她也因此成了一個孤兒。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應該才十二三歲,那時我背著書包從學校出來,在校門口買了一串冰糖葫蘆,慢慢吃著走著,直到天快要黑了才走到村口。當天老師布置的作業已經在學校做完了,所以我也就不急著回去,於是就這樣邊吃著糖葫蘆邊走,走到村裡大娘開的小商店旁時,我還剩兩個糖葫蘆。
可能是因為這個時間大家都回家吃飯了,所以村子裡格外的安靜,所以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被放大了幾倍。那是什麼聲音呢,像是小貓的嗚咽,又像是小孩子的哭泣。在這樣的時候出現這樣的聲音無疑是勾起了我足夠的好奇心,我一邊在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一邊還將剩下糖葫蘆放在書包的側兜裡。
地方不大,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我先是看到了蹲在牆角的小孩,隨後才發現那個小孩手裡還端著一個小碗。那是個怎樣的小孩呢?
一開始看過去還以為是一個小瘋子呢,因為她的頭發很長,並且發絲上麵還沾滿了白色的頭皮屑,而身上的衣服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穿的了,因為沒有洗像是從黃色變成了黑色。小孩很小,看著臉像是因為營養不良而蠟黃蠟黃的,身體也是瘦得像是一陣風就能被吹走。
看著這樣的她,我不知道當時想了些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有想。我隻是在那裡看著她吃完手裡用白水泡的飯,然後將書包裡放著的僅剩的冰糖葫蘆給了她,看著她那一瞬就亮起來的眼睛,我那瞬間感覺到心裡仿佛燙了一下。
後來回到家我從媽媽那裡聽到了她的情況,聽完後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之後幾次我遇到她,她都是在那裡一個人在那個地方玩耍,而我之後隻要往那裡過都會隨身買個冰糖葫蘆。一次我將她帶到了我家,我和媽媽給她洗了個澡,然後將媽媽給我準備的衣服給她穿上。她那天像是變了一個人,從臟兮兮的小瘋子變成了可可愛愛的小姑娘。
從那以後,隻要媽媽有空,我們都會將她接來我們家,我們會一起跳皮筋,踢毽子,也會一起學習做飯。
可是某一天她的一個遠房親戚聯係上了她,讓她去親戚家住。我的阿男,她走了。
從此以後,我回家的路上再沒遇到她。
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十六歲了,那是我第一次拒絕同學,也是第一次知道同學們對我的惡意。那天放學回家前我原本想去學校附近的書店買作業本,可是我又遇到了她們,那些每天堵在廁所抽煙的同學,她們跟往常一樣向我伸出了惡魔的手,“今天怎麼啦?午休時我們在廁所等了你挺久的,怎麼?沒時間見我們有時間跑這來。”
我攥著錢的手收緊了緊。今天中午她們跟往常一樣來教室叫我去廁所,我原本想去跟她們說一聲我今天沒帶多餘的錢的。但是因為班主任臨時叫我去幫忙批改卷子,等卷子改完上課鈴聲也響了,這件事後來也就被忘記了。
“對不起,對不起,今天中午我們老師叫我去幫忙,等忙完我就給忘了”我忙不迭跟她們道歉,但是效果不是很明顯。
因為她們的手已經落到了我的臉上,我閉上了眼睛,希望這次能夠快一點,因為我還要忙著去買作業呢。“如果買不到,明天就沒時間吃早餐了,唉!如果實在趕不上就算了,明天早上不吃早飯還可以趕去書店買。”心裡這樣想,但還是忍不住臉上露出了一絲難過。
原本以為她們還要再打一會兒的,但是今天她們可能因為還有其他事,打了一會兒她們就停下了。隻是隨之而來的就是掏錢了,我原本其他每天都因為她們的要求準備了五元,隻是今天要買作業,我就跟媽媽要了十塊,如果要給她們五塊的話,作業肯定就買不到了,“今天我沒有足夠的錢,可以明天再給你們嗎?明天肯定會給你們的。”說著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
她們沒有多說,直接講我的書包搶了過去,然後反手將書包裡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我沒敢去將書包搶回來,隻是攥緊了手裡的錢。
今天她們似乎格外的不耐煩,將書包看了個遍後沒找到,就將我衣服褲子的口袋全抓了出來,隻是還是沒能如她們的願。她們此時似乎已經耐心告罄,她們將我摔到了地上,拳頭和腳交替著落在了我的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們還是沒有暫停,我好像已經喪失了感知疼痛的感覺。但是一道怒喝像是傳到了我的耳中,我不知道是幻想還是現實,我隻知道用雙手圈住我的頭,我想還是幻覺吧,免得還要連累彆人也受她們欺負。
“住手,你們再打她我就不客氣了。”等我再次聽到這話,我突然明白了,剛才不是我的幻覺,我被救了。
我還懵著,好像有人扯了扯我的校服袖子,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男生”站在我的前麵,手裡還拿了一根棍棒,“你們在學校附近就敢打同學。看來是不怕老師啊,我剛才可是把你們打人的過程錄下來了,一會兒我就發給你們老師。看你們怎麼辦。”那個“男生”邊揮了揮棍棒邊恐嚇她們。
她們一聽到要發視頻給老師,想去搶她手機,但又怕她手裡的棍棒,想了想還是害怕被打,所以相互對視一眼就跑走了。
我還沒理清楚頭緒就看到她們跑走了,驚訝的瞪大眼,前麵的“男生”可能是看她們已經走遠了,就反手將手裡的棍棒丟了,拍了拍手才反過身來。
麵前的“男生”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我抬起頭看了看她,隻是還沒等我看清她的臉,我就聽到她說話了“英子,是你啊,怎麼那麼巧,我還想著什麼時候去你家找你玩呢。”
我一頭懵的看著她“嗯?你認識我嗎?你……”
她還沒等我說完就說道“我是阿男啊!我們之前還一起玩呢,你忘啦?”我瞪大雙眼“我記得你不是女生嗎?你怎麼變成男生了,”“哈哈哈笑死我了,我隻是頭發剪短了一點,看不出來嗎?你快仔細看看我的臉,是不是有點眼熟?”她還沒說完就捧腹大笑起來。
我聽著她說話,臉一下子紅透了,但她真的變了好多,以前小小的一個,現在個子都比我高了,這長得也太快了吧!這樣一打岔,剛才被打時的氣憤一下子就消散了。我們邊走出剛才的小巷一邊聊這幾年的事情,沒走幾步她就問道,“英子,你今天……”
我一下就知道了她想問什麼,“沒事兒,對了,我要去書店買作業,你要去嗎?”
“走走走,我們一起去,我好久沒見阿姨了,阿姨身體還好吧,我這幾年老是想起之前的事,以前多好啊!”她可能是看出了我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結,一下子就轉移了話題。
阿男在離開後去了她小姨家,小姨是她媽媽的妹妹,在她媽媽嫁給她爸爸之前小姨就嫁到了其他城市,就在她媽媽生下她時來看過一次,其他時間都因為路途遙遠而沒回來。她也就不知道在過了沒幾年她的姐姐姐夫連帶著她未出世的小外甥都因染病去世了。
她在之後也聯係過幾次姐姐,但是每次都是音訊全無,之後也就沒在聯係,想著可能是搬家了換了聯係電話。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她遇到了一個以前跟姐姐熟悉的人,那人是去其他城市工作的,因為跟她興趣相投,多聊了兩句才知道她也認識姐姐,便問了問她姐姐的情況,她才知道姐姐姐夫都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
之後她打聽了許久,終於打聽到了小外甥女的下落。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立馬去將她接了回來,隻不過小女孩那時已經十三歲了,她一個人靠著吃百家飯長到了十三歲。她那一天沒有立馬帶她立即回去,而是與阿男住在了那隨便用木頭搭的房子裡。她不敢想阿男是怎樣熬過這幾年的,是怎樣一個人住在這樣一個隨處漏風的地方的。
她特意在這裡住了一天不僅是想看看阿男住的地方,還想著謝謝那些幫助過阿男的人。她那一天除了休息就是帶著阿男去這家感謝那家感謝,像是要把這些年對阿男的虧欠彌補回來。
那天以後,阿男跟著小姨回到了家,另一個城市有親人的家。在那裡她重新開始讀書學習,在那裡她重新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父愛,小姨父和小姨完全把她當成了親生女兒對待,阿男也逐漸變得開朗活潑,她開始變成一個真正的小公主。
小姨小姨父結婚後不久就懷了寶寶,但是因為工作太忙太累,孩子不小心掉了,本來他們準備不要孩子了,就兩個人一起過了。後來聽說阿男的事,兩個人一商量就將阿男的戶口也轉了過去,從此一家三口也就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不過兩年後一個又一個意外意外將平靜的生活打亂了,小姨父因為工作失誤從高空墜落,等送到醫院時已經僅剩一口氣了,阿男在多年後又一次體會到了親人離開的痛。
小姨在小姨父離開後就變得昏昏沉沉的,之後還多次陷入夢魘中,一直在夢中囈語讓小姨父等一等。阿男在這時明白了小姨的難過,那是怎樣一種感受呢?
是有一把尖利的刀在一下一下的劃著心臟,能感受得到痛但是不會讓你死去,隻會一點一點讓你痛不欲生。
小姨現在就是一邊希望再陪阿男一會兒,一邊又恨不得立馬去陪自己的丈夫。我知道她想隨小姨父而去,但是我還是舍不得,那是我最後的親人了,怎麼會舍得呢?
小姨在半年後突然好了起來,我壓抑著高興的心情,想著還好小姨熬過來了。
我們又回到了以前一樣的生活中,除了餐桌上少了一個人,沒有人再來檢查我的作業外。我們幾乎與過去“一模一樣”,但是又好像有什麼變了,歡聲笑語一下子離我們遠去了,開心好像也變得格外的困難。
小姨有一次問我想不想以前的朋友,我遲疑了一下,我怕說想的話小姨會重新將我送回去,我不想離開小姨,但是我還是有點想英子的,不知道英子還記不記得我呢。
小姨像是明白了什麼,她沒有再問,隻是在那天晚上做了一桌我喜歡吃的菜,我開心極了,小姨好像也很開心,她露出了久違的笑,那種很開心很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