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還是那個口味對吧?”萩原研二拿著電話,在路口左拐,去找那家熟悉的便利店。
“還有咖啡。”電話那頭的鬆田陣平打了個哈欠,語帶不耐:“這些報告真是麻煩死了。”
“嘛,”萩原研二瞥過右邊櫥窗的玻璃,沒看到身後有什麼奇怪的人影,又收回視線,“誰叫你一直拖延呢…”
時不時和鬆田閒扯幾句,腳下不停地路過便利店,左拐,走過乾洗店,再左拐,然後停下腳步,回頭。
沒有人。
說著“我要到了掛了哦”,走遠。
收斂腳步,折回,突然往柱子後一繞做出蓄力的姿勢。
是個女孩兒。
萩原研二依舊繃著肌肉,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穿著高中生的製服,長相秀氣,沒有打理過的及肩黑發的發尾微微泛黃,雙手一前一後交叉置於胸前,是防禦的姿態,緊咬著唇,驚慌到發抖卻強撐著直視他。
看起來隻是有些膽小的普通學生。
但她的下頜處有著嚇人的大麵積的青紫淤痕。
萩原研二放下抬肘的胳膊,身體放鬆,仿佛從來沒露出過攻擊性,用他最擅長的飽含關心的語氣問她:“你跟著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她驚疑不定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猶豫著也放下僵著的手臂,又不自在地雙手交纏在一起,垂頭不語。
偶爾會有行人經過,投來疑惑的目光,甚至有人竊竊私語著需不需要報警處理。
縱然是總處於視覺焦點的萩原研二也覺得有些無奈,但每開口起一個音,眼前人就會下意識地將手絞得更緊,就好像敏感的藤蔓一樣充滿警惕。
好在沒多久,她終於抬頭,似乎是鼓起勇氣地問:“你是警察嗎?”
“我是。”萩原研二看了一樣自己機動隊的隊服,非常確鑿,也總算鬆了口氣,笑意溫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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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入職不久但善於交際的萩原研二熟門熟路地把人帶到了搜查一課。
“我覺得應該是你們搜查一課的負責範圍。”他小聲地跟今天值班的警察說,“要對小姑娘溫柔一點啊。”
這個近兩米的魁梧糙漢露出白花花的亮牙:“交給我吧!”
結果當事人跟在萩原身後亦步亦趨,甚至被刻意柔著嗓音的壯漢嚇得緊緊攥著衣角,根本不配合問詢工作的開展。
“還是你先問一問吧。”壯漢戰術性地後撤一步,“我去找個麵善的小子來。”
萩原研二沒有辦法,從空著的工位拖了兩張椅子出來,麵對麵放著,“雖然有點簡陋,但請坐一坐吧。”
穿著短裙的女孩局促地坐下,裙擺往上挪了挪,露出大腿中段交錯的傷痕。
萩原研二放輕了聲音,“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不說話,隻垂著眼。
他換了個問法:“能告訴我你身上哪裡不舒服嗎?”
一直乖巧不動作的女孩突然站了起來,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結果她一言不發卻一下就撩起了自己的衣擺露出雪白腰腹上成團的顏色。
“等一下!”萩原研二阻止不及,也唰地站了起來的同時音量突然提高:“我去喊女警!”
她默默地放下衣擺。
等了幾秒,萩原研二才將急匆匆撇開的臉轉回來,安撫性地笑了笑,強行扭話題:“你叫什麼名字?”
“千夏。”她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流淌在湖麵的夕陽,“小柳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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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傷我確實最擅長啦。”被喊過來的鬆田陣平一點兒不客氣地拿著搜查一課的醫藥箱,掰著小柳千夏的臉給她擦藥,“但萩你也太大題小做了吧?”
專門把他叫過來。
萩原研二無奈攤手,“沒辦法啊,今天搜查一課的都在外麵出外勤一時半會叫不回來。”而且沒有女警。
鬆田陣平手一揚把沾滿藥酒的棉球往盒子裡一丟,“哈?這種你自己來也可以的吧?”
“就麻煩陣平醬啦~”
咬牙忍痛的小柳千夏被鬆田陣平不輕不重地拍了下腦袋,臉側響起他懶洋洋的聲音:“忍著乾什麼。”
處理好臉上和胳膊上的傷以後,鬆田陣平把鑷子遞給她,“剩下的自己擦一擦吧。”
等接過後,他就站直身體鬆了鬆勁,和萩原研二走到一邊低聲交談,沒交代幾句,有小跑聲響起,他們齊齊看去。
“不好意思…”被匆匆叫來的年輕警官咽了咽口水,“報案人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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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
倚著牆單手玩弄著打火機的萩原研二站直身體,迎了上來。
“好了嗎?我送你回家?”
跟在後麵出來的警官欲言又止,萩原研二意會地拍了拍女孩兒,讓她先去另一邊坐坐,安慰道:“很快就好。”
目送著小柳千夏走到旁邊的座椅上坐下,他才轉過頭,皺眉,“怎麼了?”
青澀警官也麵色凝重:“需要移交人身安全對策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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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房。”萩原研二頂著前台譴責的目光,麵不改色地掏出警官證一晃而過,“辦案請配合。”
在旁人側目的情況下,他拿著開好的房卡對著小柳千夏一笑:“走吧,妹妹。”著重音。
到了房間,作為曾經的警校生非常有實踐意識地把四周搜尋了一遍之後,萩原研二就非常貼心地說,“我去外麵等等。”
小柳千夏忙點頭。
空無一人的走廊隻有黃光照在花紋繁複的地毯上,他垂著頭,略長的額發遮住一點點視線,指尖夾了一根沒有點燃的煙。
電話響,拿起,接通。
“我過來了!”遠遠就聽見了還沒過拐角的鬆田陣平的聲音,“這種事情明明是你比較擅長吧!”
“沒辦法啊,我走不開嘛。”萩原研二邊說邊朝他招手,迎麵而來的鬆田陣平順手摁斷了電話。
“怎麼不進去?”鬆田陣平看著緊鎖的門,又看看萩原研二,也騰出手摸了根煙。
“小姑娘有事情要處理嘛。”
紺色裙子大概是浸了酒水,雖然乾了之後顏色不顯,但味道還是有的,在相處的過程中她一直有意無意地掩著右半邊的裙子,應該是很不自在。
鬆田陣平正想說話,就聽見門鎖哢噠一聲,門開了一條小縫,縫裡是偷偷往外看的琥珀眼睛。大概是習慣使然,非得確認一下門口的人員,才站直貓在門後的身子,一點點地拉開門,濕濕嗒嗒滴水的裙擺在地毯上墜出濕漉漉的小坑。
“給。”鬆田陣平直著胳膊把手裡的袋子送出去,“勉強試試吧。”
小柳千夏低頭去看,他乾脆主動地東西翻出來。
是一件連帽衫和一條休閒褲,簡單的款式,沒有什麼圖案。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萩的要求奇奇怪怪的,但鬆田陣平還是照做了。
萩原研二看著她抱著衣服無措到有點呆滯的模樣,語帶笑意:“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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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瘦小了吧。”鬆田陣平想起來小柳千夏鬆鬆垮垮的衣服和空空蕩蕩的褲管,還是忍不住皺眉,“監護人在乾什麼啊!”
萩原研二也覺得這事情令人咬牙:“說是母親早亡,父親酗酒…”
“之前也報過警…隻不過都被調解了…”
鬆田陣平煩躁地摘下墨鏡,揉了揉因為趕報告而酸澀的眼睛,忍不住出口諷刺:“我就說警視總監該揍。”
萩原研二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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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已經走了嗎?”拎著早餐的萩原研二有些驚訝。
輪過班的前台小姐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但是她給您留了東西。”
是幾張日元。沒有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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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鬆田陣平會在趕報告。
好消息是,今天收工的比較早,可以不用加班到太晚。壞消息是,外麵在下暴雨,剛畢業還沒錢買車的鬆田陣平隻能可憐兮兮地撐著傘走一段路。
瓢潑大雨重重地墜在傘麵上,一下一下的重擊讓傘架都顯得岌岌可危。街上沒什麼人,隻有一排排勤勤懇懇的路燈照得地上高濺的水花亮晶晶的。
耳邊都是呼啦啦的雨聲,恍惚間覺得天地隻剩下這一種聲響。
不遠處有一家便利店,明亮的招牌在雨天顯得霧蒙蒙,他看見那底下縮著一個人,濕漉漉的衣服在台階上留下一灘灘水漬。
鬆田陣平移開視線。
路過門口時,一陣雷聲響起,那個人抖了一抖,慢慢地抬起來臉。
“是你!”鬆田陣平漫不經心地看去,結果倒有些意外。
小柳千夏的黑發粘在耳邊宛如包裹著臉頰的藤蔓,乾枯毛燥的頭發從未如此柔順,彙聚的水滴一下下順著下巴淌到脖頸宛如蜿蜒的河流。
鬆田陣平很輕易地從一個月前的記憶裡翻出了她的身影。
他端詳了一下,這次臉上沒有傷痕。
“你怎麼了?”
小柳千夏搖搖頭。
鬆田陣平把自己額前的濕發往後捋了捋,想說“那送你回家吧”又想起之前萩原說的話,一時到有些哽住了。
他換了隻手拿傘。
那沒辦法啊。
“走吧走吧。”鬆田陣平伸手把她拉起來,“帶你去警察叔叔的家。”
小柳千夏凍僵的腿一個踉蹌,但還是乖乖地跟著走了。
雖然這樣的天氣,傘的作用根本不能很好的體現,鬆田陣平還是把傘塞到了她手裡,感受到小柳千夏冰冷的溫度後乾脆掌心包著她的手一起拿著了。
“你總不會被風吹走吧?”
小柳千夏搖搖頭,終於露出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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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都被澆透了的人站在樓道裡跟兩個水鬼似的。
鬆田陣平按響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
“小陣平你又忘記帶鑰匙啦?”跟著室內傾瀉而出的暖光一起飄來的是合租室友的打趣。
開門的動作頓住了。
萩原研二的襯衫沒扣扣子,露出大片的腰腹,托廊燈的福連腹肌的形狀都一清二楚,下身穿著灰色短褲,非常混搭。
萩原研二的話卡在嗓子眼,一時不知是扣子好還是關門好。
但看到冷得瑟瑟發抖的小柳千夏,他還是先軟和下表情,側身讓了讓,“先進來吧。”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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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田陣平的衣服給小柳千夏實在是有點大,衣擺掩到大腿,袖子卷了三卷,更襯得她瘦弱不堪。
她捧著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著水,身上還有萩原研二給她蓋的毯子。
鬆田陣平抬手一指那個毯子,“這是FBI乾的事情吧。”
“是嗎?”萩原研二歪歪腦袋,“我看搜查一課也會這麼乾啊。”
客廳是沙發上散坐著三人,一開始衣冠不整的萩原研二規規矩矩地把扣子扣到了最上麵那一顆,倒是剛洗漱完的鬆田陣平散著衣領,頂著半乾不乾的小卷毛把沙發靠背洇出濕痕。
“現在可以說說看了吧?”鬆田陣平整個人後仰著腦袋陷在沙發裡,“今天怎麼回事?”
窗外電閃雷鳴。
小柳千夏嘴唇翕動,似乎要說什麼。
萩原研二身體前傾,雙肘撐在膝蓋上,側身認真地準備傾聽。
但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萩原研二難得肅著臉,“有什麼問題,一定要及時告訴警察,好嗎?”
她乖巧點頭。
他雖然於心不忍,但又想要說兩句,鬆田陣平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打斷了他,“好了,先上藥吧。”
“傷口都要泡白了。”
雖然這次她的臉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但脖子上卻有被雨水和熱水衝刷泛白的抓痕。
“萩,拿一下。”鬆田陣平換了個位置也坐到她身邊。
萩原研二沒辦法地站起來,“是是。”去櫃子裡拿出了醫藥箱。
傷口已經被清理得過了頭,於是先消毒,再上藥。
她仰著頭,鬆田陣平拿著蘸取了碘伏的棉簽,一點點貼著傷口。
“仰過頭了,累不累啊你?”鬆田陣平突然出聲,乾脆伸出左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幫她穩著一個恰當的姿勢,但距離也不可避免地拉近了,小柳千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一動不動地上好了藥,鬆田陣平放下手時,她輕輕地晃了晃頭,像是被抓住驅蟲的流浪貓。
鬆田陣平收拾著醫療箱,“不想說可以不說。”
他看了一眼緊鎖的浴室門,不等她的反應,又說:“但對我們你可以晚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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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田陣平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開門,走到盥洗室,擠牙膏,開始刷牙。
又夢遊一般地走到大廳。
滿嘴泡沫還頂著淩亂卷毛的鬆田陣平和端著盤子的小柳千夏打了個照麵。
醒了。
鬆田陣平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還行,比萩昨天那樣正經點。
於是佯裝淡定地又轉身走回盥洗室了。
比他稍微早一點起的萩原研二坐在沙發上悶笑。
“誒,”洗漱完的鬆田陣平跟幼馴染在沙發上排排坐,“你怎麼讓她做早飯啊?”
“我攔不住啊,”萩原研二,“我起來的時候已經做到一半了。”
“很執拗的小家夥。”
他也配合著小陣平一起壓低聲音,“而且她這樣心裡會好受一些。”
鬆田陣平品了品,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但意料之中的,他們上班遲到了。
畢竟以前他們的早餐都是在路上隨便解決的。
“喲,研二。”剛進門就有同事招了招手,“有人找你。”
萩原研二接起電話。
“萩原警官,”年輕的聲音傳來,“你還記得小柳千夏嗎?”
“嗯,我記得。”萩原研二收斂了笑容,“怎麼了?”
“不知道那天她有沒有跟你透露過她的聯係方式,如果有的話,請儘快告知我們。”
“我能問問發生了什麼嗎?”
“抱歉…”他那邊是聲音突然模糊,可能是捂住話筒和其他人交流,不一會兒又回來了,“她父親死了。”
“我們在他父親的甲縫裡發現了她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