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先回家歇著吧”王小妹對著正給王老太擦拭身子的王桂說“你都熬了這麼久了,媽這裡先交給我。”
王桂和小妹兩人趕到老家醫院的時候,王老太就已經病到意識不清了,身上插滿了管子,整個人瘦的可怕,先是在那邊照顧了一段時間,等王老太病情好轉兩人雇了一輛麵包車一路趕回去。
現在王老太住在本市的中心醫院已經治療有半個月了,還是之前的老樣子:人是醒了,但是不認識人,說話也嗚嗚噎噎半天說不清楚,一直流口水。
人老了,各個器官都比不得年輕人。
王老太這是由精神到身體的枯竭了,現在在醫院也隻是耗一天算一天,整個人癱在床上連路都走不了,吃喝拉撒一處解決,王桂看著王老太這個樣子,也忘了她到處耀武揚威的樣子。
“媽,你硬氣了一輩子,也敵不過命”她心想。
剛住院的時候,王桂店鋪那邊事情多,白天就專門給王老太請了一個護工照顧她,就是管著三頓的吃飯身體清潔。誰知道有一次王小妹來醫院看到那護工怕費事就給王老太吃放的冰涼的飯菜,這可把王小妹氣得不輕:“大姐給你一個月這麼多錢,你就這樣照顧老人!”
之後照顧王老太的事就落在了兩姐妹身上,她們算是把家也搬過來,吃住全在醫院,兩人每隔一段時間就相互替換,然又要照顧王老太又要管店裡,是個鐵人都扛不住。
王桂仔細找醫生護士問了王老太飲食,活動上的注意事項,一項一項認真的施行。
每天,她們隔2個小時就給王老太翻身,按摩身體各處,睡覺之前擦洗身體,王老太換下來的衣物用手洗,更是去大商場買一些適合老人穿的柔軟不刺激皮膚的麵料,麵糊一口一口吹的變溫之後再喂給王老太。
又過了一個月,王老太出院了,當然,並不是病好了,而是回家修養。
王老太的身體在醫院是治不好了,醫院環境也不適合養病,每天彌漫著消毒水味,和一種說不出來的腐朽的味道,醫生也建議王老太回家度過後麵的時間,給開了出院證明。
王桂把家裡原本她住的的臥室收拾出來,在裡麵支了兩張床,一張大的給王老太,另一張小的給照顧王老太的她。她依舊像在醫院那樣仔細認真的看顧,沒有一絲的懈怠,因為住在家裡方便了不少,她在王老太的飲食上花費了不少心思,把王老太伺候的舒舒服服。
中間,王小妹來家裡看了王老太好幾次。
她看到大姐對王老太的周到細致,中間等大姐出去,對著床上的老人歎了口氣,“媽,你的命好啊,碰到大姐,可看看,你都乾的什麼事啊”聲音裡帶了哭腔。
說著看到王老太又嘴角流口水,嗚嗚噎噎,她忙給著擦掉。沒一會兒,見睡過去了,把帶來的營養品和水果往窗旁桌上放下,輕聲走了出去。
“媽,我和師兄要結婚了,婚期訂在九月,到時候我和師兄一塊回去看您”
王桂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距離劉欣欣上次回家已經半年的時間了
“這妮子,上次剛說不想結婚,沒想到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王桂感歎,愛情來了攔都攔不住,她的閨女這一點倒像她,遇上了對的人就果斷,她當時和老劉不就是那樣嗎?
王老太沒等到外孫女的喜酒,在劉欣欣和劉裕回到小劉莊的時候,門口掛滿了白布,家門口更是聚了不少人,一群小孩子圍著吹喪樂的跑來跑去。
劉欣欣心裡咯噔一聲,小跑進了自家院子,不小的院子擠滿了人,熙熙攘攘,走進堂屋,她才看到了媽媽的身影,心裡提著的那口氣終於放下了,再往牆上一瞟,王老太的黑白照片正掛在堂屋中央。
王老太走的很平靜也很快,直到死前也沒有恢複神智,事情傳到王小妹家裡,她感歎連道彆的話都說不了了。
人死了,王桂心裡的怨氣沒了口子,她心想:“媽,我們兩個都是惡人,害了妮兒一輩子”
“媽,到底為什麼啊,我,我也是你的閨女啊,你眼裡是不是就是沒有我”
“或許上輩子閨女的不幸,媽你的肆無忌憚,越來越過分的根子是她我。”
“是我,我造成了這種惡果,你說的沒錯—你這個不孝順的,死了之後投不了好胎,是會下地獄的!”
招呼來自家吊唁的客人,王桂麵上沒有表情,雙眼無神,有相近的同村老人上前安慰她,她也隻是扯著嘴角。
那些稍微了解王桂家內情的,聚在一桌在旁低聲討論,
“這王老太可真是有一個好閨女啊”
“可不是,你看看,她閨女都為她熬成什麼樣了”
“哎,生了兩個兒子,沒一個養老送終的,臨了了反倒是嫁出去的閨女給她摔盆”
村裡人看著王桂好像對於王老太的離世是沒法接受啊,真是的,看著腦子恍恍惚惚。
上輩子的王老太並沒有去世的這樣早,更不是死的這樣悄無聲息。她像是隻水蛭趴在王桂身上吸夠了血,再搖搖身子離去。倒是王老大因為王桂的不時接濟,天天飲酒早死了好幾個月。
上輩子的王老太並沒有因為兒子死了,王桂就是她唯一的依靠這種覺悟,她把兒子的離世,這一切的錯歸咎於王桂,變本加厲的辱罵她,苛待劉欣欣,甚至認為是劉欣欣一直跟她作對,認為是這個外孫女八字不祥才克死了王老大。
所以,在劉欣欣死在產房,王桂傷心欲絕時,她心裡是痛快的,甚至於聽說這個消息時,她接著磕她手裡的瓜子,隨口說了句:“死的好,到下麵也能照顧照顧她舅舅!”
劉欣欣在心裡知道她對媽媽有點占有欲,隻是說希望媽媽多把目光、注意力、關心放在她心裡的那種占有欲。在她和姥姥中間做選擇時,她能選她;或者不選她,她能活的很好而不是很累的那種占有欲。
劉欣欣想:因為媽媽選擇了她,她必然會快樂;但是選擇了那頭就不一定了。那件事的發生以及姥姥回老家,劉欣欣心裡是慶幸的,同時心間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
“我在這場鬥爭中第一次勝利了,”劉欣欣心想,這麼多年,這場鬥爭好像隻有她遍體鱗傷,對手不停的挑釁,舉著旗子炫耀,卻沒有傷到一毫,那是因為主動權在裁判那裡,而現在,裁判的天平倒向了她。
我再也不會輸了,而以後,也沒有鬥爭了。
八月悄然而至,昨夜一夜微風細雨,掃除了小院舊的氣息,清晨起來,殘留的水珠順著瓦片房脊流下,滴答…滴答…
王桂推開門,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她提著手裡的箱子,還不時的催促屋子的劉欣欣:“妮兒,快點!還沒好嗎?”
待劉欣欣收拾好,王桂先是把堂屋的門鎖了,又走兩步把灶房的木門把手那裡塞了根木棍,劉欣欣兩手各挎了兩個大包看著媽媽恨不得把整個房子的縫隙都堵起來的樣子,無奈扶額,忙說了句:“媽,您再忙活會兒啊,咱們一會兒可趕不上飛機了”
王桂一聽這話,“哎,馬上,馬上,媽快好了”
她趕緊把箱子放在閨女腳邊,跨越了好幾步,直接進行最後一項,把家裡的鑰匙送到鄰居劉嫂子家。這是之前說好的,讓他們在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幫忙看下屋子。
這次劉欣欣和劉裕的婚事,雙方家長商量之後決定不大辦了,其實主要還是兩個年輕人的堅持。但是,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就說先在華陽市那裡請上親戚好友吃上幾桌,等事了了,夫妻二人以後回到小劉莊,挨家挨戶的送點喜糖告訴熟人老劉的閨女出門子了就行了。
王桂一輩子沒有離過家,龜縮在方圓之地,也隻有提到劉欣欣,她才會從殼子裡出來,伸伸脖子。
兒時的承諾,隻有劉欣欣記在了心裡。這次買了商務艙也是想讓媽媽體驗體驗。
雖然在媽媽問及價格時把價錢說低了不少,但是王桂聽到之後還是連連搖頭,忙說:“趕緊退了我那張,你坐,我坐火車就好,這機票是金子做的不成!”
當聽閨女說退不了,她也隻能止住話頭。整天說著:“妮兒,我們可不能錯過飛機,要白花那麼多錢了。”
後來她學會安慰她:“這是從天上飛過去的,騰雲駕霧的,值了值了!”
劉欣欣能這麼快同意結婚,和劉裕能有開明善良的父母分不開。
劉媽媽身處X國,和多數守舊的華國老一輩不同,對於兒子的擇偶選擇她是從不乾預的,日子是他們她的,他們自己過的幸福就可以了,錢啊,房子,女方的條件她是從來不考慮的,更是對她前夫耳提麵命:
“你這個老古板,可不要乾預兒子的婚姻!”
之前兒子不談戀愛一直沉迷於學習,劉媽媽還能勸自己:我兒子很棒,專注認真,不是那種花花公子,後來畢業了劉裕一說到這方麵的事情就轉變話題。這讓劉媽媽一度懷疑她的兒子莫不是性冷談,還給他推薦醫生來著。可是兒子一再拒絕她的好意。
劉媽媽感覺是兒子是隨了前夫了,啥事憋在心裡,自尊心還強,正準備換個計劃時。
“媽,我談戀愛了”
這句話倒是和劉欣欣說的一樣簡短,但是後麵就沒有多餘的解釋,甚至連名字都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這孩子,good!”劉媽媽心裡想這個女孩一定是天使,拯救了她。
不說名字,這可難不倒劉媽媽,多方詢問之後,她很快從朋友的口中知道了這個名字“劉欣欣”,托人打聽了好多劉欣欣的事,更是偷偷給她寄了不少信。
先開始是介紹她兒子小時候的糗事,什麼像他爸一樣是個小古板剛開始住校是五年級,按照校規準備了相應的被子,用品,甚至連花紋都沒有,到學校第一天六點就起了,結果被老師告知八點半才是上課時間,小朋友睡不夠會不長個子;什麼從小就知道尿床不是好事,很小就把尿濕的床單偷偷藏起來......劉欣欣看信看的哭笑不得。
而劉媽媽更是每次在信的開頭寫到:親愛的小太陽(對劉欣欣的愛稱),說是她照亮了劉裕。
看到其中一封更是心裡有點暖——
親愛的小太陽:
我是你未來的婆婆劉娜,愛你,今天又是開心的一天。
得知你是家裡的獨女,孤單一人在外求學,更是和母親離彆已久,我和那個老古板都同意將劉裕嫁到你家,放心!我們會為劉裕備好嫁妝的。這樣一來,你的母親就算有兒有女。以後你和劉裕結婚後,若有孩子,我們自是欣喜;若不想要孩子,我們也支持,不要擔心老了之後沒人養老,我會把所有的錢留給你們,不過有劉裕那個臭小子在估計用不到我,不過你可以當私房錢,偷偷告訴你,劉裕不知道。
這一封封信使劉媽媽和劉欣欣的關係日漸密切,雖然沒見過,但是劉欣欣
卻對她充滿了好感,順帶看劉裕都順眼了不少。
劉裕:謝謝媽!
王桂聽閨女之前提過老師、學校因為她表現的好希望她能夠留校當老師,王桂心裡很開心,老師是一份受人尊敬的職業,也有保障,更何況是在華陽大學當老師。所以在劉欣欣提過這個可能性之後,王桂是極為熱切的表示她很同意。
婚禮很簡單,王桂看著閨女穿著嫁衣挽著女婿給彆人敬酒,心裡澀澀的,“是女人啊,早晚都會有這一天”。
所幸女婿的爸爸媽媽都是文化人,對妮兒很照顧,她以後會幸福的。
她老了,她的根在小劉莊,妮兒不一樣,離開這個小村子,能去外麵的大城市,過好日子,隻要她過的好就好了。
婚禮過後,王桂便把東西收拾收拾準備回去了,劉欣欣讓她多在華陽市留一段時間,劉裕包括他的父母也是一直挽留,她都推拒了,一直說店裡忙,店裡有事。
這次來到華陽市,王桂一直住在劉裕父母安排的房子,畢竟短時間想租個房子也不現實,說是住酒店吧王桂嫌貴,況且最近的酒店離婚禮的地方也有一段距離。
王桂不想一直麻煩他們一家子,也不想打擾閨女女婿的生活,現在剛結婚,要留給他們空間,她老在這裡呆著也不是事。
劉欣欣拗不過媽媽,一直說她送她回去,結果一天上班回家,看到家裡被收拾的煥然一新,茶幾上擦的一塵不染。
“媽—媽——”劉欣欣邊喊邊腳步匆匆往臥室走,但還是晚了一步。
臥室的門是開著的,劉欣欣望了一眼被子枕頭整齊的靠在床頭就什麼都明白了。
王桂買了回家的火車票,是硬座,但這次是她一個人的旅途。
她沒跟任何人說走的事,閨女女婿有她的事情,親家也都有工作是大忙人,她呆在那個空空的大房子裡,隻能每天對著電視,可她又不是一個閒的住的人。
最後,她隻是在小區門衛那裡讓保安給妮兒捎個信說她回去了。
背著幾個包,王桂隨著擁擠熙攘的人群上了車,一米五多的個子不高,再加上略微佝僂的腰,很快被後來的人遮掩,淹沒在人群裡。
“嗚嗚嗚——”隨著幾聲鳴笛,火車沿著軌道哢嚓哢嚓地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