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時代-下 有光的地方,沒……(1 / 1)

獵物 言之唔唔 14483 字 11個月前

時間回到兩天以前,在林洌和蕭雨淇從開幕禮離開後沒多久,水果科技的總裁在Twitter發了一篇直逼140字的小長文。

【我很高興能夠生在這個自由且和平的時代,讓我能夠在昨天、今天、明天,都做同樣的一個自己。讓我從來沒有自己是一個獵物的感覺。今天Kiki Xiao的藝術展開幕,讓我非常觸動。祝願世界再無獵物,祝願Kiki的藝術展成功。#Today,I’m gay, introvert, yet very grateful.】(#今天,我是同性戀者,內向者,但我非常感恩。)

鄭心毅放下手機,呼了口氣,翻了個白眼,“跟水果這個代言真的是虧死了。”

Amy笑,“不虧,她都簽了十年了,以後慢慢剝削回來。”

鄭心毅彎了彎唇。蕭雨淇何止簽了十年合同,還給了她一份已經簽了字的撇清關係的聲明。說她嫌藝星的分成低,而且公司對她的私人感情管太嚴。蕭雨淇把聲明書給鄭心毅的時候,還笑說她寫的句句肺腑之言。這麼沒良心,說得鄭心毅眼眶裡的淚差點就要落下來。

鄭心毅往後仰頭靠著辦公椅背,把手臂搭在眼睛上,歎了一口氣。

那天的全國校園音樂節,巡演到Z城。最近一年一直穩居各大流行曲榜首的閃星樂隊首唱了他們的新歌,歌名居然就叫《吸血鬼》。

一個模子套上任何人

它就不能適合任何人

道德會隨時代而變化

真相會隨角度而虛幻

生命的存在擴張著怒放

你是唯一 超越時代的光

閃星樂隊的主唱趙芸隨後在自己的微博無頭無尾地發了一句 【#今天,我可以愛你了嗎?】

並沒有@任何人。她微博上的過億粉絲才剛沸騰起來,謎底揭曉了。

新華社發的9月18日新聞稿,梵蒂岡教宗由宗教學著名學者高純依陪同出席宗教領袖大會。會間教宗表示“天主是和平。祂總是引導我們走和平的道路,而不是戰爭的道路。”會後采訪時高純依問教宗,“神愛世人,世人也包括吸血鬼嗎?”教宗答,“孩子,天主是和平,神愛萬物。”他朝高純依伸出手。高純依雙膝跪下,把自己雙手的四指都搭了上去,低頭說,“對不起。”教宗微微一笑,“你是神的造物,要感恩,無需道歉。”

當天晚上,高純依在她的官方微博難得轉發了一條與宗教和眾生無關的,搖滾樂手趙芸剛po的一句話。真是怪了,高純依和趙芸除了是大學同學,從來也沒聽說過兩人之間有什麼交情。

【讓我們一起做陽光下的吸血鬼吧。愛是恒久忍耐,但不該是你一個人的忍耐。謝謝你還在。#今天,我還能愛你嗎?@RnR趙芸】

趙芸又轉發回去【芸芸眾生,叫嫂子。】

下麵一堆啊啊啊啊啊啊/恭喜大哥/哭哭我女神這就鎖定了/嫂子好高級/叫姐夫行不行@RnR趙芸

媒體這才反應過來要找蕭雨淇,搜天刮地都已找不到了。蕭雨淇當時是被她的小戀人攬著離開了開幕禮的,一轉眼就已經出了海關了。Lily後來出席了幾個活動,說她們L時代的會長最近度假去了。

而藝星娛樂也很快就發了聲明,蕭雨淇所有與商業無關的事務暫由沈以誠律師主理。誰要找她都可以通過何律師來。

沈以誠是誰?好像是兩年前幫很多和平組織告贏了德國生化研究院的那個代表律師。翻了翻何大狀的微博,他居然也發了一條與法律和社會議題無關的:

【 #今天,我是輕度自閉症患者和極度內向者。讓安靜,沉澱為一種力量吧。不必為你表現得笨拙而羞恥,要為你內在的精彩而自豪,然後繼續努力。】

一時間,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 #今天,我的標簽

一個教徒女孩子說:#今天,我不是處女

一個醫學生說:#今天,我是個BDSM愛好者

一個香港警察說:#今日,我支持和平遊行

一個男孩子說:#今天,我是女生

還有一個新的帳號,在Facebook上說 #Today, I’m Amanda Keffin. I love you, John, I always do. (#今天,我是Amanda Keffin。我愛你,John,從未變過。)

……無數的 #今天,我,後來這變成了一個社交平台上的接龍潮流。大家通過這個標簽,撕下了自己身上的標簽,把真正的自己從衣櫃裡翻了出來,放到太陽下曬一曬。

雖然,隻有今天。到了明天,有的人會說,“我昨天是開玩笑的。”但能放出來一天,也是好的。

***

美國西岸的冬天,海風冰冷,夾著鹹鹹的味道,沒日沒夜洶湧地拍打著海岸的岩石。海浪轟隆隆地滾過來,拍到岩石上,再淅淅唰唰地散回去。那聲音,慢慢地一聲又一聲,轟…唰…轟…唰…仿佛整個大海,在這個世界的儘頭,陪著蕭雨淇一秒一秒地倒數著。

蕭雨淇一頭酒紅的卷發漸漸褪了色,變成深秋的楓葉紅,後來楓葉也落下了,變成隨風飄落的枯葉褐色。Lily每隔幾天就換著網換著付款方式換著IP給她們訂東西。林洌調好了新送到的染發劑和直發藥水,拿到屋外。蕭雨淇坐在門前的石凳上,讓林洌在她身後一層層地掃上藥水。燙直,染黑,弄了一整天。

蕭雨淇很安靜,望著一庭院的花花草草,雙腳在凳子下踢著玩,兩隻手的拇指在石凳板上無意識地撥來撥去。林洌給她弄了多久的頭發,她的拇指就在那撥了多久的圈圈。

是輻射片的激活手勢。現在兩隻手都練得很熟了。

蕭雨淇洗了三四遍,頭發上還是有淡淡的藥水味道。雖然那藥水,聞著溫溫柔柔,香香的,但睡到半夜,林洌還是被其中的化學劑刺醒了。她看了眼手機,淩晨三點多,中國的晚上。她放輕手腳起了床,拿起手機和煙盒,走出陽台,關上落地窗的時候還記得先拉起窗簾,免得蕭雨淇半夜醒來,一眼就能瞥見她抽煙。

其實林洌一動,蕭雨淇就醒了些。林洌離開了,身邊漸漸沒了動靜,她慢慢地又沉沉睡了過去。窗外的海浪聲在靜夜裡格外明顯,轟…唰…轟…唰…蕭雨淇在那海浪聲裡浮浮沉沉。手裡空空的,腳下也空空的,她在夢裡忽然往下一跌,這下真的醒了。

房間裡很安靜,窗外的海浪不分晝夜地拍著,月光明晃晃地照著。窗簾入睡前拉起來了,隻留下一道細細的縫隙,漏進來一線月光,在灰暗的牆上往下一割,割到床上來,把她和林洌的兩邊割開了。蕭雨淇一激靈,伸手一摸,林洌不在。

她急忙坐起來,去找床頭的唯一一台聯絡手機。手機不在。林洌肯定是自己去客廳打電話了。蕭雨淇連忙下床,走到房門口,望著房門和地板之間的縫隙。黑黑的,外麵沒有燈光透進來。也許,林洌開著客廳的小燈。

她顫抖著手扭開房門,輕輕地走出去,走下樓梯。一屋子都很黑,幽幽的流動的空氣充斥著這座房子。她的心臟在這死寂的屋子裡跳得太過大聲,砰、砰,幾乎要撞穿她的胸骨。蕭雨淇微微喘著,在黑暗裡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摸出輻射片,兩指捏著,站在樓梯上對著樓下輕輕叫了聲,“林洌?”

沒有人回她。

她壯起膽子,大聲一點,“林洌?”

林洌不在客廳,不在廚房。林洌不在一樓,她不在屋子裡。半夜三更的,哪裡都沒有林洌。

蕭雨淇吸血鬼的樣子在黑暗中顯得淋漓儘致。她換成左手捏緊了輻射片,空出右手來,慢慢地走下樓梯,先走到廚房,抽出一把水果刀,繞著客廳巡了一圈。沒有林洌,誰都沒有。

她把門一道一道地打開,連小小的儲藏室的門也開了。林洌真的不在了。

蕭雨淇拿著刀,拿著輻射片,走到大門旁啪一聲打開了客廳的燈。屋子裡瞬間明亮清晰了。

她呆呆地站在大門旁,望著一屋熟悉又陌生的家具陳設。輕輕地叫,“林洌?”

淚水一下子湧到血紅的眼眶裡,“林洌?”她四處望了望,不知道在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小屋子裡,能向哪裡望,才能看得到她想看到的人。

她忽然用儘全力,撕心裂肺地衝著屋子大喊,“林洌!!”

林洌被海浪的巨大聲響裹著,在陽台上剛掐滅一根吸儘的煙。手機裡是最近幾天世界各地情況的報告,她細細地看了幾頁,打了幾句備注,忽然聽見蕭雨淇在屋裡用儘全力地喊她,喊救命一樣。

林洌猛地拉開落地窗就衝進了房間,房門還開著,樓下的燈亮著。她三兩步幾乎是飛跳下樓梯,一轉下去就看見蕭雨淇頂著吸血鬼的樣子,一臉的淚。她縮在大門邊站著,一手反握著刀,一手捏著輻射片。林洌快速掃了一眼屋子,沒有其他人。

蕭雨淇盯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了似的。林洌慢慢走過去,撫上了她的肩膀,搓了幾下,邊搓邊回頭仔仔細細地環視著屋子,確實沒有彆人。她的手摸到蕭雨淇左手,勾走了輻射片。然後才摸到蕭雨淇的另一隻手,從她掌心裡慢慢拿走了水果刀。

林洌把水果刀丟到地上,一腳按著,踢的遠遠的。她這才看到,蕭雨淇連拖鞋都沒穿,光腳站在木地板上。

樓下沒有開暖氣,木地板浸著海風帶來的濕氣,在冬天的半夜裡,跟冰一樣。

“林洌?”蕭雨淇叫她。

“嗯,又做噩夢了?”她把蕭雨淇舉起來,讓她壓著自己的腳站著。蕭雨淇的手摸到了她臉上,順著脖子摸到手臂,順著胸口摸到腰側,手摸到林洌的背後,抱住了她。

蕭雨淇問,“你受傷了嗎?”

“沒有。”林洌歎了口氣,圈著蕭雨淇,手在她背後一下下地撫著。

“你…你死了嗎?”

“沒有。我剛剛出去陽台了。”

蕭雨淇笑了,在她懷裡帶著哭腔說,“對,你身上有煙味。我怎麼沒想到你在陽台呢。

我還以為半夜,你不可能在屋外。嗬嗬我找了一圈沒找到你,以為你就這麼死了。你就死了,林洌…你不見了,你就找不到了…林洌…你死了,你消失了…”

林洌低頭親著她的頭頂,“噓,我在,沒事沒事。”

“你是不是死了…”

“沒有,我沒有死,不會死的。”

蕭雨淇很慌的時候,會把自己最害怕的東西掛在嘴邊。林洌,你死了嗎,你是不是死了,你會死嗎。好像多說幾遍,就能夠習慣了,那深深的恐懼就變得沒那麼可怕了,而那無法承受的痛也變得可以承受了。

蕭雨淇的手慢慢地在林洌的背上掃了兩下,抬起頭來。眼珠收不住地血紅,淚水收不住地滾落,但表情已經很淡定了。生理反應是驚恐傷心絕望的,表情行為卻是冷靜理智的。

“對不起,我做噩夢了。你累了,睡吧。”她伸手把客廳的燈按滅了,拉著林洌回房間睡覺。

蕭雨淇把林洌放在床上,自己走到窗邊關好了落地窗,轉身回來爬上床。掀開被子,壓到林洌身上抱住她。頭埋在她肩膀上,不動了。

她在用自己的身體隔開林洌和外界。

林洌在黑暗中無奈一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就這樣哄她睡覺。

蕭雨淇在她懷裡摸了幾下,輕聲問,“放哪裡了?”

林洌說,“半夜三更的,要輻射片乾嘛。”

蕭雨淇不說話。

“雨淇,外麵情勢很好,你也聽Lily說了,是不是?前兩天我爸不是也說一切順利嗎?”

蕭雨淇嗯了一聲,說,“那我們為什麼還在這裡。”

林洌歎了口氣,“這隻是以防萬一。雨淇,世界需要一點時間,它很快就會好的。”

蕭雨淇伸手揉著林洌的眉心,說,“對不起,我錯了。”林洌的眉間更緊了,怎麼都抹不平。“你沒有錯,雨淇。”

蕭雨淇蹭在林洌的頸側,平靜而篤定地說,“我錯了。你說得對,世界怎麼樣,乾我們什麼事。對不起啊,林洌。”她的唇碾過林洌的脖子,來來回回,忽然張開了嘴。

蕭雨淇的尖牙堪堪碰到林洌的脖子,林洌一激靈,猛地一縮,手立刻就抓住了蕭雨淇雙手,把她整個人從自己身上拉下來,轉身一下把她壓在身下。一手在蕭雨淇頭頂,控著她兩隻手,另一手控著她的嘴,低頭盯著她。“乾什麼你。”林洌胸口微微起伏,頭發撒下來,也挺長了,遮得一張臉在黑夜裡更為陰暗難辨。她盯了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蕭雨淇一會兒,眼神慢慢軟下來,眉頭卻皺得更緊了。蕭雨淇很想撫平她的眉心,但雙手都動不了。一如既往的,她什麼都做不了。

林洌的聲音還是很沉,但語氣放輕了,“雨淇,現在千萬不能沾上血癮。現在大家已經偏向你這邊了,我們快要成功了。你忍一下,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蕭雨淇還是呆呆地望著她,訥訥地說,“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你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剛才失神了,林洌…”

林洌雙手都鬆開了,蕭雨淇立刻去揉她的眉心。“對不起,林洌,對不起。”

“噓,沒事沒事。我知道,你就是慌了。”

“我錯了,林洌。”蕭雨淇抱著她,“我能做什麼,讓你不要死。”

“我不會死。雨淇,我不會死的,現在一切都很順利。我好好的。”

“對不起。”

“好了好了。”

“林洌。”

“嗯,我在。”

“你能不能把輻射片給我,我不會用的。我就是拿著,睡覺。沒有它我真的睡不著。”

“抱著我也睡不著嗎?”

蕭雨淇笑了,“我根本抱不住你,我根本留不住你。”

林洌低頭去看蕭雨淇,蕭雨淇真的是笑著的,眼睛是乾的,連淚都沒有了。

“給我吧,”她說。

林洌找到她的唇,輕輕吻了下去,撬開蕭雨淇的嘴巴,陪她一起吞咽裡麵無儘的苦澀味道。蕭雨淇乖順地貼在她身上,隨著她的動作給她回應。隔一會兒,就求她一下,“林洌,給我吧。”林洌沒給她,血沒給,輻射片沒給,什麼都沒給。

天漸漸亮起來,海邊的小鳥嘰嘰喳喳地歡鬨。蕭雨淇終於睡著了,林洌還在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她。林洌不睡,她等蕭雨淇噩夢醒來,一睜開眼,她就能跟她說,“雨淇,我在這。”

這次林洌不回頭了。她的歐律狄刻,必須回人間。

***

外麵的時間一如既往地走。十月底,萬聖節,情勢仍是一麵地倒往支持蕭雨淇的方麵。今年有特彆多的年輕人打扮成吸血鬼的樣子去萬聖節party。

而與此同時,網上卻慢慢傳開一絲疑慮,

“所以蕭雨淇,到底是不是吸血鬼?”

“真的有吸血鬼嗎,有點怕怕的”

“她說沒有害過人,誰知道真的假的?也許被害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呢?[天使][僵屍]”

其實一直都有人在問,而現在問的人越來越多了。

萬聖節剛過,小朋友的糖果還沒吃完,大學生的宿醉還沒清醒,網路上忽然流傳出一組照片,是臭名昭著的德國生化研究院做活人實驗時拍下的一係列“實驗品”記錄照,有二戰集中營的,有其他地下實驗的。其中幾張,標明了實驗對象是一隻吸血鬼。挖眼後深深凹陷的眼簾;拔牙後凹下去的唇;半年沒有供給人類食物,隻輸全血漿後因為營養不良而瘦得皮包骨的軀體,被放置在實驗台上,沒有墊子,沒有遮蓋,如同一頭待宰的牲畜。

同時,各個社交平台也一下流傳起蕭雨淇的很多照片:她眼睛裡水光一片,望著台上的林洌;她和林洌在車子裡擁吻;她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頭抵在林洌肩上,好像在哭,林洌抱著她,低頭溫柔地和她說著話;她在學校的舞台前,微微笑著望向林洌,手指輕輕勾著林洌的手。

也在同時,四麵八方都重新轉發起沈以誠在生化研究院那一案的結案陳詞,“如果真相,需要我們以良心來換,需要以殘暴來得到。那麼,它隻是人心裡變態扭曲的獵奇,包裝上一件求真的外衣,來傷害彆人,滿足自己。”

“蕭雨淇是與不是吸血鬼,真的那麼重要嗎?”

“如果她是呢!那我們要像生化研究院一樣抓她去研究嗎?”

“蕭雨淇就算是吸血鬼,她的感情就是假的了嗎?她就不是人了嗎?”

“我就想問她跟戴著隱形眼鏡,套著尖牙的cosplay有什麼不一樣?我們要去動漫展把所有人給拉去做活人實驗嗎?”

後來,再問一句蕭雨淇是不是吸血鬼,已然成了一件政治不正確、道德觀歪掉的事了。

聖誕的時候,蕭雨淇的“每個人都是吸血鬼,每個人都是異類”,在全世界逐漸掀起了一陣革命式的熱潮。美國的學者圈競相出了幾篇驚動教育界的論文。哈佛的Bimkoni哲學係博士出了一本名為《獵物圈》的書,論現今社會的倫理道德如何被誤用,導致社會上形成各種奇特的鄙視鏈怪圈。這本書被諾貝爾□□提名了。

書的扉頁上,印著Bimkoni博士的親筆字 — 謹以此書,致敬可愛且勇敢的吸血鬼 Kiki。我們對不起你,我們愛你。

到了第二年,當春風化成了細雨,把大地每一個角落都浸潤得乾乾淨淨的時候,世界各地的人開始在不同的社交平台上,在不同的學術和商業領域裡,聚在一起坦白著自己的怪異,理解著旁人的怪異,漸漸形成了一種吊詭的新的和諧群體。因為都是異類,明白著各自的痛,反而成為了新的同類。

“吸血鬼”至此,已經成了一個符號。而“蕭雨淇”這個名字,則擁有了高度象征性的偶像人格。她是美的代名詞,她是堅強和脆弱的代名詞,她同時也是弱者成長後化蝶成神的代名詞。

當然,她在年輕一輩裡,更是成了美的理型。大家現在誇人,說“你好蕭雨淇啊!”比說“你好美”更美。誇你一句“蕭雨淇”,那是從內到外,從才華到心靈的完全的美。單一個平常的“美”字,如何表達得出來。

全世界圍著蕭雨淇瘋狂地轉,蕭雨淇在這漩渦風暴黑洞的中心,卻仿佛在人世間消失了一樣。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裡了。

世界漸漸開始想念她,呼喚她。說他們都愛她,他們都感謝她,讓她彆怕。

林洌的目的完美達到了。蕭雨淇真的可以走出來了。

林洌在屋子裡找了一圈,哪裡都沒找到蕭雨淇。後來才遠遠地看見了她。

蕭雨淇走過門前的一大片荒草地,走過岩石群,爬到了最高的那塊大岩石上,背對著她們在世界儘頭的小屋子。她一個人坐在岩石邊緣吹著狂暴的海風,麵對看不到儘頭的大海。

她來這裡半年了,從未拿起過畫筆。林洌倒是畫了一幅畫。而蕭雨淇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沒有事情想要表達,也不想得到更多讚美的狀態。她從來到這裡的第二天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得太多了,太貪心,於是她可能把自己最想要的,親手弄丟了。

海浪轟隆隆地卷過來,拍打在蕭雨淇身下的大岩石上,一片巨大的水花濺到半空中,在她麵前炸開一朵驚心動魄的雪白浪花。林洌剛攀到岩石上,遠遠地看著那朵巨大的浪花正正綻放在蕭雨淇的頭頂,然後一瞬間全然破碎掉,重重跌落到懸崖下,被海水吞沒,帶走,眨眼就不見了。

林洌急急地叫雨淇!蕭雨淇!

她沒聽見。下一朵浪花卷起的時候,她慢慢站了起來。

林洌衝到懸崖邊,一把拉住了她。蕭雨淇睜著眼睛望著林洌,臉上身上全是濕的,是浪花濺上來沾的一身水珠。有些水珠尚未融化,還晶瑩地掛在她的鬢邊臉旁,一粒粒閃著光。

蕭雨淇開口,海浪太洶湧了,林洌幾乎聽不清。蕭雨淇笑著說,“林洌,這裡好美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留下來?”

林洌緊緊攥著蕭雨淇的手,把她一點點拉到身前抱緊了,按在自己砰砰撞得生疼的胸口上。她低頭在蕭雨淇耳邊說,“世界好了,給你鋪平了,回去吧。”

蕭雨淇抬頭,平靜地看著她,“你呢?”

林洌笑,“我當然要跟著你回去了。不然誰養我?”

蕭雨淇微微一笑,“你騙我。”

林洌眼裡忽然有點濕,“雨淇,不騙你。我陪你回去,這次是真的,什麼都好了。如果我騙你,你馬上激活輻射片來找我,好不好?”她把小小的輻射片掏出來,遞給蕭雨淇。

蕭雨淇一扁嘴,一點點地抖起來,咬了幾下唇才輕聲問,“林洌,你會死嗎?”

其實林洌聽不見,這裡的海浪太凶狠了。但她笑了笑,抱緊蕭雨淇,說,“我一直陪著你。真的。”

一嘴鹹鹹的味道,是海風吹來的。臉上一片濕濕的,是浪花拍上來的。因為她們終於走到了這天,終於走到了L時代開始的第一天。實在沒有理由哭。

***

春末夏初,B城的夜晚有微微的涼風,很是舒爽。這座城市的綠植多,被切割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灌木茉莉花散發著既清新又濃鬱的香氣,浸得整座城都仿佛清白脆弱,平凡而動人。

在城北新區的一家白金酒店宴會廳,今晚L時代要搞一個慈善晚會,出席者都是在科技和醫療方麵領先的巨頭。L時代在水底下的關係網雖然硬,但在明麵上,不過是個國內新起幾年的非盈利機構。按理說,是請不來這麼些大人物的。但科技和醫療界最近都聽說了L時代一個新的動向,會在今晚發布。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就算他們沒有收到邀請,搭上人情和關係都是要擠進來的。

除了受到邀請的機構和公司負責人,特邀的當然還有蕭雨淇。

巨頭們看見蕭雨淇也非常高興,尤其是科技界的。蕭雨淇最近替蘋果代言的Vision Pro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虛擬與現實的融合,二維和三維的視覺交接。太前沿的東西,難免讓人有點猶豫。但經由蕭雨淇一代言,這前沿就還帶上了一點勇敢的意味。

科技界的,最怕出了革命性的新產品,大眾接受度跟不上。現在有個出頭成功的蕭雨淇和大眾連接,誰不願意找她合作。

林洌還沒出來,Lily也在後台忙東忙西,留蕭雨淇在會場捏著杯雞尾酒,和彆人寒暄。蕭雨淇穿著一身黑長裙,和長長的直發相接,乾淨、高貴,且冰冷。

林洌讓蕭雨淇今晚不要拍任何東西。今晚是個圈錢的活動,是林洌和其他人的一場交易。蕭雨淇連錢帶人,本就在林洌手裡穩穩捏著。要是蕭雨淇砸錢拍東西,那不過是聯盟的錢從左手轉到右手。還虧了一件拍賣品。

燈光暗了一點,音樂低下來了。眾人明白這是主人要出場,都互相道了抱歉,回到各自的桌前圍坐而下。

眾人落座後,會場的燈光完全暗了下來,林洌走上台,穿著一條珍珠色的絲綢裙子,在燈光下一動,流淌著淡淡的藍光。頭發一如既往地柔柔順順,散在耳下。多少年了,這林大會長手上無論過了多少事,看上去都還像個大學生,還是那個站在台上笑著說“這個世界,非常乾你的事”的學生會長。

她走到台上偏右的位置,在高凳上略坐下,兩腿搭著,斯斯文文地擺向一邊。一手按在椅子上,一手鬆鬆地夾著麥克風。夾麥克風的手,兩指搭上麵,三指托在下麵,把好好一個麥克風無端地捏出了點性感的味道。

台下的蕭雨淇舔了舔唇,林洌現在搬什麼上來,蕭雨淇都很想砸錢去拍。

台上的禍水林洌笑了笑,說,“我是L時代的會長林洌,非常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撥冗出席。”她說著,站起來按著胸口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台下斯斯文文的掌聲響起。林洌重新屈身坐下,不知怎麼坐也坐得萬分嫵媚,跟微醺了似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她一把。

“相信大家都聽說了,L時代很快會和香港的麗莎醫院合作,搞一個研究項目。今天的晚會,就是要給這個項目籌集啟動資金。我在這裡要先感謝大家的慷慨和支持。”林洌坐著頷了頷首,掃了場上一眼,看見有幾個重要人物坐直了,有幾個端起酒杯,雲淡風輕地搖著,但目光緊緊盯著她,分明在等著她接下來的話。林洌微微一笑,說,“我們的大藝術家蕭雨淇蕭小姐,在前陣子的畫展開幕禮說過,她是吸血鬼。我聽說在場很多人也都收藏了那卷《地獄》的其中一幅。”台下一片安靜的微笑點頭。林洌接著說,“蕭小姐是吸血鬼,這不是隱喻,她真的是吸血鬼。而我,是吸血鬼獵人。大家聽說過獵人嗎?”場上開始有些微騷動了,他們聽到的傳言可不是這個。有人扭頭去看蕭雨淇。蕭雨淇靜靜地遙望著舞台上的林洌,沒點頭承認,也沒否認。

林洌安撫式地笑了笑,伸手往下按了按,大家稍安靜下來。她說,“獵人比起吸血鬼,和平常人更為接近。至少我們沒有外貌上的差異,不止是眼睛和牙齒,獵人可沒有美得像蕭小姐那種超越人類極限的程度的。”場上雖夾著些許的不安和疑慮,仍是一片輕輕的笑聲。蕭雨淇迎接四麵八方而來的目光,有點害羞地笑了笑。

林洌輕咳一聲,等眾人轉回來,繼續說,“獵人雖然和常人看起來沒有不同,但和吸血鬼之間,有些血的牽絆。獵人的血,對吸血鬼來說有絕對的吸引力,吸血鬼的本能是無法抵抗獵人的血的。”蕭雨淇一下坐直了,睜著眼睛看著台上的林洌。她知道林洌要搞的項目,但她不知道林洌要公布獵人血的秘密。

林洌歪了歪頭,仿佛在思考,然後認真地對著眾人說,“可以說,有我在,蕭小姐看都不會看你們一眼。”全場轟地一聲笑起來,大人物們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忍不住回頭去看蕭雨淇。

蕭雨淇抿著唇,半怒半嗔地瞪著台上,氣鼓鼓地臉都紅了,在幽暗的亮光下顯得尤其惹人憐。台上的林洌又開始說話,大家都轉回去看她了。蕭雨淇瞬間就把可愛可憐的表情收了起來,眼光沉沉地盯著台上。她來不及去思考林洌為什麼要說這些,現在她要立刻思考的是,如果林洌在此刻此地,在這個會場就會陷入危險之中,蕭雨淇她能做什麼?她手上握著影響力,握著公眾的好感,但這些都是軟勢力。不能救急。

她的呼吸急了些,手輕輕抖著。

林洌已經大致介紹完了獵人和吸血鬼的背景和淵源。眾人都輕輕蹙著眉,不知要信還是不信,也不知要信多少。說到底,連蕭雨淇是不是吸血鬼,吸血鬼準確來說又到底是個什麼生物,他們都不清楚。

林洌一揮手,舞台後的投射幕降下來。她的椅子轉了半圈,斜斜對著正在投放的PPT,說,“現在我來跟大家介紹一下我們這個項目的基本計劃。這個項目會著重研究吸血鬼的生理特征,會解開很多吸血鬼身上的謎團。比如,為什麼他們情緒激動的時候眼珠會變色,尖牙會出來,背後的機體變化到底是怎樣運作的。又比如,獵人的血和常人的血,對吸血鬼吸引力的背後原理,還有吸引的程度。大家其實都有點好奇吧?蕭小姐是吸血鬼,那她怎麼現在好好地坐著,喝著香檳吃著小蛋糕,沒有按著你們就咬下去呢?”

眾人默默,不敢點頭,但確實好奇。好奇已經是很體麵的說法了。忽然有人調笑了一句,“蕭小姐不咬我們,可能是因為有你在吧。”眾人終於找到一個輕鬆的台階下了,趕緊跟著淺淺地笑了起來。林洌也笑著,伸直雙手轉了轉,給眾人看自己身上沒有傷口,又用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頸側,那裡的皮膚也一片平滑。她摸著脖子的動作太慢了,勾人得很。她搖了搖頭,說,“沒有,蕭小姐沒有碰過我。”還微微扁了一下嘴,多委屈似的。場上的眾人忍不住了,燕尾服和絲綢晚宴裙一大片地笑得顫了起來,有人還吹了兩聲口哨。蕭雨淇這下真的整張臉都燒起來,是真的害羞了,就真的夾怒夾怨地瞪了台上一眼。

這時眾人都轉過身去看蕭雨淇了,林洌在眾人的背後朝蕭雨淇一笑,做了個口型。

“放心。”

等眾人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回PPT上,林洌繼續介紹她們的項目。這是一個單獨的研究項目,會由編外的周映桐周醫生領隊,麗莎醫院提供設施和輔助。領隊醫生是編外的,能在很大程度上保證項目不會過多地受政治因素影響。

周醫生的專業資格在業內毋庸置疑,在場的醫療界眾人都知道,且她家曆代都是知道吸血鬼的,沒人能比她更適合帶領這個項目。項目的研究成果會在整合後公布給大眾,預計是3-10年的時間。

林洌笑了笑,說,“為了對今天在場所有人的慷慨支持表示感激,這個項目的研究成果,會在公開公布之前,同步給今天晚上捐贈過的所有人。同步的速度,會按捐贈的數目來排名。”林洌話音剛落,台下瞬間一片嘩然。

異生物的研究成果,能不能讓人類不再害怕吸血鬼,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很可能,能讓異生物的某些有用基因合成到人類身上。現場這個獵人學神和吸血鬼女神,誰知道她們是碰巧這麼厲害的,還是因為基因變異才這麼神的。

如果某家科技公司或醫療機構能比彆人提前知道這些研究成果,那麼那背後隱藏的商機就很不可估量了。

台下這下是真的來興趣了。今晚的拍賣品本身,已經不是重點了。林洌現在就算隨手畫個圈,讓他們拍五千萬,都有人肯往上加價。研究成果的同步速度是按今晚砸的錢來排名的,那今晚就很有可能成為未來幾十年整個科技界和醫療界影響力排行的轉折點。

林洌也沒真的打算隨手畫個圈就要圈錢這麼坑。第一件拍賣品,自己本身就非常值錢。雖然它連個實物都沒有。

是蕭雨淇下一次個展的獨家冠名權。

蕭雨淇的藝術展一個比一個猛,最近一次都直接掀起全球運動了。即使下一次沒有這麼轟動,蕭雨淇的人氣就在那架著,最低的底線都能比讚助春晚高。而且還是‘獨家的’冠名權。後麵的拍賣品再值錢,也不能比這個值啊。

眾人都拍瘋了,本來蕭雨淇的定價是三百萬,第一個人舉牌就跳了十倍,直接喊到了三千萬,然後快速地往上翻,再翻,翻到1.2億,停住了。

周映桐要是抓緊了研究,時間趕一些,人手器材省一些,單單是蕭雨淇的這個拍賣品就已經夠讚助整個項目了。

第二件拍賣品,有實體了。是十五世紀哥倫布登陸美國後,返航時攜走的一批印第安原住民的藝術品。不是一件,是一批,而且每一件都完好無損。當時歐洲人大肆屠殺印第安部落的時候,原住民這些低等人類的藝術品,幾乎都被毀掉了。現在美國博物館裡的藏品基本都是殘缺的。

而當今的美國,講民主,講人權,更喜歡講自己對不住印第安人。要是手持這麼一批藝術品,無論是跟他們講交易合作條件,講政治庇護條件,或就純粹開個天價讓他們買回去,都是極賺極賺的事情。

有人忍不住問,“林會長,這能保證…是真品嗎?”拍賣後自有鑒定流程,然後才會交易。在拍賣現場就這麼問,稍嫌不得體了。但這是筆天大的交易,謹慎點也情有可原。林洌笑了笑,說,“大家聽說過林文清林博士嗎?”眾人立刻騷動起來。林洌說,“就是那個帶著學者團潛到黃河河床底下,被困在裡麵18天,發現300多座古墓的林博士。這批藝術品,就是他收的。”底下一片倒吸氣的聲音,林博士收的,那不可能不是真品了。但是L時代,這個剛起沒幾年,裡麵全是年輕人的機構,怎麼可能有林博士的手筆。

林洌等眾人差不多都反應過來了,開口笑著說,“林博士不幸,正是家父。各位,這批印第安藝術品,底價是三億。”

整個晚上,總共才拍了幾件東西,林洌要的研究經費早已超額了。她擺明了說,全部資金會先存在L時代,L時代全權負責這個吸血鬼研究項目的所有經費。無論項目搞三年還是幾十年,L時代全包了。

如前所說,研究成果的同步速度會按今晚的捐贈金額來排名。惜敗的人非常遺憾,都已經砸了這麼多錢了,誰不想再多花一點,讓自己以後永遠都能再早一點拿到研究數據啊。

林洌非常真誠地感謝了大家,頓了頓,說,“還有最後一件拍賣品。”全場都沸騰起來,排名還沒落定!林洌笑了笑,站了起來,利用工作人員搬東西上來設置的空檔介紹說,“是個私人物品。我本來就打算捐給這個項目的。各位即使拍下了,這幅畫依然要捐給項目,等於你們白花錢了,純粹隻是捐款表示支持的。”林大會長客氣了。如此還肯花錢的人,其實純粹就是為了爭排名的。

林洌說了是一幅畫,那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了。肯定是蕭雨淇私下贈給林洌的一幅從未麵世的畫,現在拿出來再圈點錢。既是蕭雨淇的畫,又在今天這個場合,不叫個上千萬都算是侮辱人了。

蕭雨淇疑惑地側了側頭,她不記得自己贈過林洌什麼畫。

畫上的絹布扯了下來,不是蕭雨淇的畫風。

畫名叫《獵物》。

是一幅炭鉛素描,畫的是一個湖邊的小樹林,遠處的湖麵波光粼粼,頂上未入畫的枝葉濾過陽光,在草地上印下斑駁的陰影。畫中是一個中短發女孩子的背影,女孩子的手指劃破了,正往草地滴著血。她麵前雙膝跪著另一個長直發的女孩子。長發女孩托著短發女孩受傷的手,自己手上拿著創可貼,準備為對方包紮。

長發女孩的臉朝著短發女孩,朝著觀畫的人。炭鉛畫中的湖與樹,草和人,都是黑白的,唯有長發女孩的眼睛,一片鮮血之色。她微微張著唇,露出一小點尖牙。那是吸血鬼,在嗜著獵人的血。但她的眉輕輕蹙著,血紅的眼珠流露出明顯的擔心,那微張著的嘴巴,不像是要咬人,更像在輕聲的說著話。

那吸血鬼,擺明了畫的是蕭雨淇的臉,跟拍照似的。而那短發的女生,雖然看不清臉,也隻能是林洌了。

蕭雨淇喉嚨裡一陣哽咽。台上的林洌笑了笑,說,“見笑了,是我的拙筆。畫的是五年前蕭小姐當我的助教時,幫我包紮的一件小事。”

台下立刻有人想舉牌喊價,管它什麼大事小事呢,反正這件東西最後是要捐的,能花出去錢搶個排名才是正經。有人忽然叫了聲,“林會長。”全場的人都看過去,那舉牌的人也隻好先把牌子按下,等開口的人先說話。

幸好那人,手上沒拿牌子。

那人笑了笑,說,“畫中的蕭小姐,像是在說話。”

林洌點點頭,“她問我疼不疼。”

那人又問,“林會長剛才說,獵人的血對吸血鬼是有絕對的誘惑力的。”

林洌點點頭,“是,她們很難抗拒。”

吸血鬼,是獵人的獵物;獵人流著血,是吸血鬼的獵物。

然而,獵物在給獵物包紮。獵物在問獵物疼不疼。

這幅畫,不知道要怎麼定價。第一個想舉牌的人,被畫背後的意義壓著手,價錢叫不出來了。那個問話的人現在是第二名,離第一名隻差四千萬。第一名的手也按在了牌子上,隻要第二名一舉牌,第一名必定跟。

第二名伸手拿起牌子,舉了起來。第一名笑著搖搖頭,伸手拿起牌子,何苦這麼博弈,白白便宜了L時代。

第二名舉著牌子,說,“我出三千萬。”

場上靜默了兩秒,忽然全場鼓起掌來。林洌在台上亭亭立起,按著心臟的位置,朝第二名深深鞠了一躬。

林洌的一幅炭鉛素描,賣出三千萬,比蕭雨淇的某些作品都還更值錢。

***

L時代和香港麗莎醫院合作的吸血鬼研究項目,蕭雨淇是第一個被研究的對象。林洌她們很快也從世界各地請來了其他吸血鬼配合研究,跟蹤身體對血液和其他東西的反應和各項機能數據。原來吸血鬼中,各人之間的差異也很大,完全顛覆周映桐本來的預期。

現在吸血鬼已經不是個秘密了,害怕或厭惡吸血鬼,才是個不能說的秘密。有的吸血鬼不用隱藏了以後,一反過往謹慎溫和的性格,變得放肆起來,各國的政府於是逐漸針對吸血鬼立了法。世界各大醫學院在研究結束後拿到周映桐分享的整合數據,也逐漸在人體學的課程裡增添了吸血鬼的章節。

反而,那些關於吸血鬼的小說和電影變少了。吸血鬼不再神,也不再鬼,吸血鬼從骷髏裡出來,從衣櫃裡出來,變成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

這是好幾年以後的事了。

L時代後來有了自己的一棟辦公樓。在大堂前台高高的石壁上掛著一幅畫,是吸血鬼項目結束後香港麗莎醫院遙贈的。一幅炭鉛素描,很精確且現實的表達,不是L時代的“非會長夫人”大藝術家蕭雨淇的畫風。

畫的是春日湖邊小樹林裡,吸血鬼蕭雨淇為另一個女孩包紮傷口的情景。那時林洌隻是蕭雨淇的學生,那時林洌的血,比她這個人還吸引。蕭雨淇雙膝跪地,輕聲問林洌,“疼嗎?”

畫中的她,一頭長長的直發。那是整幅畫最不寫實的部分,那是整幅畫最美的部分。林洌眼中的雨淇,永遠都如第一眼那樣美麗又乾淨。

時常有人問前台,那幅畫叫什麼名字。前台說,好像本來是叫《獵物》的,但我們會長說,既然進來了這棟樓,這畫就沒有名字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