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淇跪坐在一個微微閃著綠光的巨大玻璃箱裡,背對著箱外的林洌。那大大的玻璃箱如同一個水晶陳列櫃,合該是要用來養些具觀賞價值的漂亮小東西的。蕭雨淇長長的直發濕漉漉地披落在身後,順著不著寸縷的玉白背部,一溜下去,散落在玻璃箱底。完全密封的玻璃箱沒有開口,也沒有氣孔,外麵的氧氣流不進去,裡麵的混沌傳不出來。
兩個世界,沉默對望,各自走著各自的時間,各自流淌各自的血。
林洌跪在玻璃箱外,不斷地敲打著堅固不可摧的箱壁,“咚咚咚”的敲打聲傳到箱裡的人耳邊,蕭雨淇微微轉過身來。她唇邊帶著甜美的弧度,即使不笑也顯得可愛柔軟,眉眼生情。她對著林洌微微一笑,左臉一滴小小的淚痣浮起,看著脆弱又嬌媚。
林洌不斷地喊她,“雨淇!雨淇!”蕭雨淇卻聽不見林洌的聲音。她微微側著頭,一副疑惑又無辜的表情。她舉起手伸向林洌,張開嘴巴,好像要說什麼。突然,數不清的帶刺藤蔓從蕭雨淇體內飛速地抽芽,一下子全爆長出來,伸到空氣中,迅速地纏上了蕭雨淇光裸的身體,繞著那具軀體一圈圈地光速生長。蕭雨淇的皮膚被藤蔓勒著,刺出千萬個小孔,大片大片的小血珠蜂擁著往外冒出。像有無數難民要從她體內逃出來,四處瘋狂流散。那藤蔓越長越粗,越纏越緊。蕭雨淇身上的血洞被刺得越來越大,傷口連成一片,血流如注,瀉滿了她一身。
她全身血肉模糊,手腳扭曲,脖子被壓得折出一個詭異的角度。而她臉上仍是一副無辜的,疑惑的天真表情。她微微開口,對林洌說話,嘴唇開開合合,卻沒有聲音傳出來。
林洌在玻璃箱外瘋狂地踢打著,聲嘶力竭地叫著“雨淇!雨淇!”
玻璃箱紋絲不動。蕭雨淇身上的藤蔓已經完全覆蓋住了她的身體,迅速侵占玻璃箱內所有的空間。一根粗壯的藤蔓突然卷出,狠狠地刺穿了蕭雨淇的臉,瞬間無數藤蔓簇擁而上,衝破了玻璃箱。蕭雨淇從裡到外地全然爛掉了,隻留下一灘模糊的血肉。林洌癱瘓在地,終於聽清了她最後彌留的話。
我是你的獵物啊。
我是怪物啊。
***
厚厚的玻璃牆被敲打的“咚咚”聲不斷傳來,蕭雨淇消失前,那天真而詭異的笑容一直浮現在眼前。林洌忽然睜大雙眼,驚恐的眼睛仍然不斷地流著淚,心臟“砰砰”地跳得生痛,如同有個瘋子,拿著刀一下一下地瘋狂刺著她。她伸手一摸,摸到了蕭雨淇溫熱的纖細手腕。這是沒有受過傷的那隻手腕,骨骼清瘦,被細膩的薄薄肌膚包裹著。林洌扭頭去看睡在旁邊的人,蕭雨淇的臉微微地泛著紅,幾絲卷曲的碎發在她枕間臉龐輕輕地掃弄著。她皺著眉,表情很痛苦,好像她也正在經曆一場噩夢。
蕭雨淇活生生地睡在她旁邊,林洌瞬間覺得全宇宙的光一下子都回來了。她側身摟過蕭雨淇,顫抖的手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頭發,好像這樣一下一下地,同時也就安撫了自己。林洌隻覺得內心一陣無以名狀的洶湧情緒,如同滔天巨浪般拍打著她。眼淚流得更凶了,她幾乎看不清楚懷裡的人。
劫後餘生,不過如此。
那聲響還在持續不斷地傳來,但聽著並不那麼像玻璃壁的敲打聲了。蕭雨淇在林洌懷裡扭了扭,很不舒服似地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從被窩裡伸手去拿手機。
林洌這才清醒了,那聲響原是蕭雨淇手機的短促震動。她呼了一口氣,用手抹去了臉上的淚。
“桐桐?乾嘛?”蕭雨淇的聲音含糊不清。
電話沒開免提,但在清晨安靜的臥室,在空間狹小的被窩裡,電話那頭周映桐的聲音還是異常清晰地傳到了林洌的耳朵裡。雖然林洌聽不太懂粵語。
“乾嘛跟我講國語?你還沒起床?”
“嘶…桐桐,我好痛…”蕭雨淇還是講的普通話。
林洌眉一皺,撐起身去拉蕭雨淇受傷的手起來看。手還是昨晚林洌包紮的樣子,沒有看到血絲滲出來。林洌又摸了摸蕭雨淇的臉,比起昨晚已經沒那麼燒了。
“哪裡痛?”林洌輕聲問。
“哪裡痛?”電話那頭的周映桐用粵語也在問。
蕭雨淇胡亂哼了幾聲,沒說話。
“阿Ki,什麼痛啊?彆這樣嚇人。”
蕭雨淇被兩邊夾攻,吵得不行。她微微睜了睜眼,好像醒過來了,看見林洌,愣了愣,忽然又扁著嘴,萬分委屈地皺著眉,閉上雙眼,對著電話啜泣道,“不行了,桐桐,我瘋了。桐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這次說的是粵語了。
周映桐立刻帶上了耳機,邊注意著電話那頭的動靜,邊翻開App查蕭雨淇的定位。蕭雨淇在B城她自己的家裡。
周映桐緊緊地抿著唇,蕭雨淇那邊隻有雜音,已經沒人說話了。她一咬牙從辦公椅站了起來,快速地收拾桌上的電腦和文件,塞進辦公包。握著手機,踩著高跟鞋走到門口拿起掛起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她快步走到前台,飛快地交代,“關門一天,所有預約推至少兩天,幫我訂最早的機票去B城。”前台的女孩子愣著沒反應過來,周映桐在她臉前一打響指,厲聲到,“Go!”
那女孩瞬間像被開光了一樣,一轉頭對著電腦啪啪啪地打著鍵盤。
周映桐轉身對電話說,“阿Ki,你呆著,彆出去。幾個小時能撐過去嗎?”
電話那頭沒人應她。周映桐又說,“Ki?你在不在,我幫你報警了,好嗎?你能不能見人?身上有沒有血?”
電話那頭傳來一點混亂的布料摩擦的窸窣之聲,然後一把陌生的女生聲音傳來,說的是普通話,“那個,請問你是雨淇的醫生嗎?彆報警,她…隻是有點不舒服。”
林洌剛才顧著檢查蕭雨淇,沒留意電話那頭說的話,後來她忽然聽見“報警”兩個字,嚇得一激靈,才趕緊接過電話。警察要是來了,蕭雨淇手腕上的傷怎麼解釋。
周映桐迅速地思考著對方是誰,好人壞人,知道多少,對蕭雨淇有無惡意的各種組合。前台的女生拿著兩張打印紙過來,對著周映桐用誇張的口型說“機票”,怕周映桐沒看懂,又用口型說“flight ticket”。周映桐沉著臉,對著她豎起手掌,那女孩子馬上住了口。
“你是誰?你怎麼進的她家?”周映桐的普通話很流利,流利得她在說普通話的時候,依然帶著說粵語時的雷厲風行。
“我是雨淇的學生。她病了,我來照顧她。”
直接叫雨淇,直接到家裡來照顧,這還能是學生?周映桐基本已經知道電話那頭的是誰了。她挑了挑眉,拋磚引玉道,“我不知道她有什麼學生。我還是報警吧,你準備好學生證。”
林洌馬上說,“你是不是她在香港的醫生?她不是前兩天才找過你嗎,你應該知道我的吧?我叫林洌。”
“哦?”周映桐的聲音鬆弛了一點,露出一點玩味,“原來是獵人小朋友?”獵人小朋友這五個字她說得特彆慢,拉長了尾音用以表示不確定,但裡麵明顯透露出一絲逗弄和笑意。
“呃…”林洌嗆了一下,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恥感,“是我。”
“你不是她學妹嗎?”
“也…也是學妹。”
周映桐揶揄一笑,“蕭雨淇可真夠壞的。”林洌還來不及臉紅,就聽見周映桐輕輕咳了聲,正色到,“林洌,蕭雨淇什麼情況?”
“她五天沒吃東西,喝了…不少,現在不太舒服。”林洌把話說一半留一半。蕭雨淇從香港回來以後就找她攤了牌,那明顯就是這個醫生在雨淇麵前揭了自己獵人的身份的。這麼說來這醫生肯定知道蕭雨淇是吸血鬼。但萬一呢?
林洌說的話留了餘地。對方若知道蕭雨淇,一下就能猜出來。若不知道,憑這半句話,什麼都拿不準。
周映桐沒等到下文,覺察出了對方的戒備。
周映桐嗤笑一聲,這還是第一次,居然有人在她周映桐麵前要保護蕭雨淇。
真是新鮮。
“我知道,”周映桐平靜道,“她喝了多少包?”
“22包。”林洌說,又補充道,“我看到的是22包。”
“在五天裡?”
“應該大多數集中在前兩天。昨天開始她發燒了,晚上吃了一點點很薄的粥,一點豆腐青菜。吃過退燒藥消炎藥胃藥。半夜燒得很厲害,又…受了點傷。但剛剛好像退下來一點了。”林洌報了一大串,又在腦袋裡過一遍,看有沒有漏掉的。
周映桐沉吟了一下問,“她為什麼會受傷?”
林洌一驚,難道這醫生真的不知道蕭雨淇是吸血鬼?
周映桐補充道,“我是說,有你在,她怎麼會受傷?傷的不該是你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好像歎了一口氣,“她沒忍住,傷了自己。”
***
電話掛上後林洌回到房間,蕭雨淇沉沉睡著。周映桐記下了林洌的電話,告訴林洌一些基本的護理事項。又安撫林洌,說蕭雨淇不會有大事,可能是混合的太多了,也可能是進入體內的時候太冰了,身體出現反抗反應,發燒屬於正常現象。注意傷口不要發炎就好。
周映桐和林洌兩個人的所有對話裡,沒有出現過吸血鬼三個字,甚至兩個人都十分小心的避開了和吸血鬼相關的字眼。兩個人各占電話一端,一個輕鬆談笑,一個謹慎認真,但兩個人其實同樣的小心,同樣的防備著對方。
為了同一個人。
林洌感受到了。所以她雖然被周映桐逗得幾次想要摔電話,但她對周映桐的態度還是非常禮貌尊敬的,最後掛電話的時候很誠懇地說,“謝謝您,周醫生。”
林洌把手機放在蕭雨淇床頭。那手機馬上亮起了信息提示,一條接一條。
“醒咗揾我”
“FaceTime我”
“3pm無你消息我就報警拉林洌”
林洌看著那些信息,看懂了大部分,最主要是看懂了“報警”和自己的名字。這醫生怎麼這麼愛報警。她無奈地笑了,低頭看著蕭雨淇的睡臉,輕輕碰了碰她微微嘟著的臉頰,低聲細語道,“雨淇,快起來救救我,我就要被警察抓走了。”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亮起來,還是粵語。林洌趴在蕭雨淇的床邊沒看見。
“還有劉會長聯係上了她正好要回國”
“你的癮她說她知道怎麼回事”
***
蕭雨淇一直睡到午後時分,她緩緩地睜開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現在是今夕何夕,身在何地。腦袋脹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全身骨頭跟散了架似的,左手腕上一陣鈍痛。
左手腕。蕭雨淇抬起手,看見手腕上纏著潔白的繃帶,妥帖地包紮過。蕭雨淇掀開被子,看見自己穿著睡衣,應該是林洌幫她換的。然後她猛然扭頭,看見房門關著,林洌已經走了。蕭雨淇半撐起自己,靠在床頭沉默了半晌,想起昨晚和林洌在浴室的事情。開始的時候,林洌還是喜歡她的。後來她失控了,林洌打了她。她伸手摸了摸臉,好像沒有腫,也不疼了。其實當時也不疼,當時她根本感覺不到疼。
她忽然想到,對了,還有手機。她急忙轉身去拿手機,裡麵有周映桐的一排未讀信息,蕭雨淇沒有細看。
沒有林洌的信息。
她放下手機,又躺回去,拉過一床的被子裹著自己,側著身體蜷縮起來。眼睛一直望著床頭的手機,看了很久,手機沒有亮起來。
窗外的白晝明亮溫暖,室內卻很暗,暗得很陰冷。窗簾縫隙透進來一線明晃晃的陽光,蕭雨淇想要多一點,可是窗簾太遠了,她夠不到。手機沉默著,蕭雨淇也沉默著,時間無聲地流逝,後來眼淚就那麼安靜地淌了下來。
***
林洌本來是想去廚房煮粥的,結果翻箱倒櫃也沒找出一粒米。看來蕭雨淇是不在家做飯的。然後林洌想找麵條,找著了泡麵,還是杯裝的,熱水衝的那種,連鍋都不必用。
林洌無法,隻好拿了蕭雨淇的鑰匙到樓下去買外賣,千叮嚀萬囑咐人家不要放味精,不要放油,不好吃沒關係,是要帶給病人的。收銀台後的小姑娘說,“放心吧,我跟師傅說一聲。家裡的老人家呀?”
林洌笑了笑,也算,是吧。
小姑娘扭頭跟師傅交代了外賣,又回頭跟林洌聊起來,“害,老人家都這樣。又粘人又挑嘴,心情不好就不吃飯了,得一勺一勺的哄著喂。我爺爺也是這樣,越活越像個孩子了。”林洌忍不住噗哧一笑。雨淇奶奶,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外賣很快好了,林洌接過。小姑娘又說,“你家那位挺有福氣的,有你這麼孝順的孫子。”
孫子林洌無奈地笑了笑,還不忘謝謝人家。
上樓前林洌轉入藥房,買了些常用藥品和處理外傷的東西,又買了抽血器和膠管。
藥房的阿姨很耐心,跟她說抽血的注意事項,抽血時什麼姿勢不容易頭暈,抽出的血怎麼保存。林洌一一記下,抱著一大堆東西上樓。輕手輕腳地開了門,輕手輕腳地把一堆東西放在客廳的咖啡桌上,然後走到臥室,一度一度地慢慢扭開臥室的門。
臥室裡一片幽暗,蕭雨淇背對著她躺著,一床被子都搶了過去,把自己嚴嚴密密地卷了起來。她那長長的卷發披散在枕頭上,把林洌那邊的半張床都占了。是的,那半張床現在已經加了林洌Tag了。
林洌的眼神柔和下來,放輕了腳步繞過去。不知蕭雨淇本來是睡著還是醒了,她半睜開眼,看見林洌,臉上沒有表情。長長的睫毛輕輕撲騰了兩下,豆大的眼淚就自顧自地落了下來。
林洌一皺眉,趕緊半跪下去看她。蕭雨淇伸出手來,林洌立刻握住了。蕭雨淇的手是溫溫的,發燒應該好了些。林洌伸手探蕭雨淇的額頭,嗯,是好了些,但沒有退儘。她拉出蕭雨淇的左手,繃帶看起來還是乾乾淨淨的。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她說著,伸手摸了摸蕭雨淇的臉。她伸的是左手,昨天撞了水龍頭受傷的那隻手,現在手背上貼了張創可貼,看起來就像稍稍蹭到了皮一樣。
蕭雨淇轉臉朝她的手掌心吻了一下,問,“疼嗎?”
“疼。”林洌說。
蕭雨淇眉頭一皺,林洌說,“手不疼,是心疼。”
蕭雨淇沉默了一下,拉著林洌的左手,貼在自己胸口,輕聲問:“你不是走了嗎?”
“你醒過?我去樓下買粥了。你家廚房,那真的是家徒四壁啊。”
蕭雨淇笑了,眼睛一彎,眼裡含著的淚又落了下來。
“怎麼了這是。”林洌伸手幫她擦著眼淚,“你感覺怎麼樣?起來吃點東西嗎?你也該吃藥了。”林洌看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多了,距離上次蕭雨淇吃藥都過了快一天了。她說,“你等著,我把粥拿進來,這樣快一點。你稍微吃一點,就吃藥。”她快步走到房門口,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問蕭雨淇,“你剛醒來,看手機了嗎?”
蕭雨淇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看了,你沒有給我發信息啊。”
林洌一愣,心裡忽然一陣春風拂過。周醫生真是錯付了,給蕭雨淇發了那麼多條信息,蕭雨淇卻隻看見裡麵沒有林洌的。林洌低頭笑著,再抬頭時還是滿心滿眼的快樂,看得蕭雨淇心裡也暖暖的。不知道林洌在開心什麼,但是林洌笑起來,蕭雨淇就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林洌笑著說,“你快看看手機吧。我得趕緊去給你拿粥,再晚一秒就怕警察要來了。”
***
蕭雨淇和周映桐視頻,林洌在旁邊喂粥。
周映桐簡直快瞎了,親眼確認了蕭雨淇好好地呆在自己家,就立刻轉成了語音電話。還好今天她當機立斷,沒有衝去B城。真是明智。
周映桐用粵語跟蕭雨淇說了會長要回國的事,會長會來B城。她會給蕭雨淇發會長的聯係方式,會長說她等蕭雨淇聯係。
“她不是為了我的事回來的吧?”蕭雨淇問。林洌把粥遞過來了,她低頭吃了一小勺。
“不是,我也這麼問她。她說她恰好有些事情回去處理。”
“哦,那就好。要是她為了我回來,我壓力很大。”
“不必有壓力,她說她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情況,也可以跟你說一些你們和獵人之間的細節。她知道很多這方麵的東西,你問她最合適。”
“那看來她也是吸血鬼。”
“她說她不是。你那小朋友知道你是嗎?”
“當然知道。”
“嗯,那她還算可以。”周映桐莫名其妙這麼說了一句,又說,“你還有什麼彆的關於這個要問的嗎?”
“那個,你沒跟她說…”蕭雨淇瞄了一眼林洌,林洌專心致誌地一勺一勺給她吹著粥,感覺確實聽不太懂粵語的樣子,“你沒跟她說小朋友的事情吧?”
周映桐笑了出來,“哪個小朋友?你金屋藏嬌那個?”
“喂!”
周映桐在電話那頭笑得很歡樂,笑了一會兒才說,“大概事情說了,說了對方是個獵人,是你學校的學生。沒說名字,你不是不讓說嘛。”
“哦,那就好。”學校那麼大,要是那會長真的要搜刮林洌,不知道名字也不好找。
“還有,說真的,你彆再喝血包了。你的臉色已經有點發黑了,這是過量攝入異體血了。再喝真的要出問題了。”
蕭雨淇沉默了一下,“知道了。”
“嗯。你開個免提。”周映桐說。
蕭雨淇開了免提。
“喂,獵人小朋友。”周映桐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說的是普通話。
“我在。”林洌舀著粥,輕輕吹著,神情淡然。看來已經適應這個可愛的新身份了。她把勺子遞到蕭雨淇麵前,蕭雨淇低頭吃了。林洌對著塑料碗說,“周醫生,您說。”
“給你再說一些注意事項,你記下來。”
林洌馬上放下粥,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準備好了,您說。”
“能不能彆說‘您’,我聽不慣。”周映桐笑道,“叫姐姐。”
蕭雨淇沒忍住笑了出來。林洌正想操,看見蕭雨淇笑了,心也軟了。軟了就不操了,軟了就翻了個軟綿綿的白眼,軟軟地說,“姐姐,你說。我記著。”
周映桐笑得更歡樂了,說了幾條飲食注意,作息注意,溫度注意,忽然又問,“對了,你留到什麼時候?阿Ki你自己也記著啊,林洌不在的時候你彆又搞得死去活來的。”
林洌聞言抬眼瞄了蕭雨淇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蕭雨淇衝著電話喊,“周映桐我什麼時候死去活來了。你說重點!”
“這就是重點,我得知道你的小護士什麼時候走呀。林洌!問你呢。”
林洌還在手機上打著字,頭也沒抬,雲淡風輕地說,“雨淇讓我走就走,雨淇讓我留就留,你問她啊。”
周映桐在電話那頭大笑,蕭雨淇簡直沒臉活了。
***
周映桐在這對虐狗的無良師生之間,來回把兩人都儘情地挑逗了一番,心滿意足地刷夠存在感後終於退下了。
蕭雨淇在林洌的努力之下,毫無知覺地吃了半碗粥。其實林洌繼續喂,她也能繼續吃,是林洌說她停食太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猛,就把粥蓋上了。蕭雨淇問,“你呢?你今天吃什麼了?”
林洌這才想起來,她顧著氣蕭雨淇絕食,氣得自己也絕食了。於是她又把已經半涼的外賣粥打開,單手拿著灌了一大口,喝啤酒似的。另一隻手朝蕭雨淇招了招,含糊不清地說,“出來吃藥。”
蕭雨淇趿著拖鞋跟她走出去。見咖啡桌上擺滿了幾大袋東西,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袋子是樓下藥房的。
“你買什麼了?這麼幾大袋。”
“等一下跟你說,先吃藥。”林洌坐在沙發上,數好一大把藥握著。拉蕭雨淇坐下,過了一半的藥丸給她。蕭雨淇分批吞了,灌了半杯水。林洌把剩下的也放到她手中,蕭雨淇看著自己掌心的藥,長長地深呼吸一口,又努力地吞完了。
林洌從她手上拿走水杯,遞了一小罐補鐵口服液給她。蕭雨淇重重地籲了一口氣,“真的塞不下了。”蕭雨淇一張臉皺巴巴的,看著那口服液苦大仇深的樣子。林洌忽然想起在樓下和小吃店小姑娘的閒聊。要哄著才肯吃飯吃藥的雨淇奶奶。
林洌笑了笑,湊過去親了她一下,蜻蜓點水式地,輕輕地碰了一下唇而已。蕭雨淇往後退了一下,轉開臉,抿著唇說,“發著燒呢,傳染你。”
現在想起來怕傳染了?林洌失笑,屈起手指本來想刮一下蕭雨淇的臉,不知想起什麼,又改成輕輕地用掌心貼著,“那你昨天晚上不怕傳染我?我聽說不隻唾液的,好像那個□□什麼的也…”
“林洌!”
林洌一下笑出來,對蕭雨淇說,“你怎麼這麼可愛?你這又不是流感發燒,不會傳染的。我還得當你的小護士照顧你呢,我也病了你怎麼辦?要是會傳染的話,昨晚我也不會…了。”她想不到合適的詞去描述那件不可描述之事,乾脆跳過了。
蕭雨淇聞言輕輕睨了她一眼,低頭一笑,說,“你覺得你很會嗎?”
林洌抬起眉毛,臉側向一邊,一臉拽拽的笑意看著蕭雨淇,“哦不滿意啊?那你倒是教我呀。差點連門都不讓我進,我怎麼練習?”
蕭雨淇咬著牙伸手打了她一下,“你閉嘴!”
林洌笑著看著蕭雨淇,笑著笑著就摻了點苦。她正了神色,聲音放得很輕,“雨淇,跟你說正事。”
蕭雨淇有點怯,瞬間不鬨了,安靜地看著林洌,嘴裡咬著牙,麵上還是平平淡淡的。
林洌的指腹輕輕安撫著那顆小小的淚痣,溫暖的掌心貼著蕭雨淇,說,“昨晚我打你了,對不起。”
蕭雨淇張了張嘴,又合上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是我不好。”
“彆瞎認錯。”
“我嚇到你了,你當時看我的眼神…挺害怕的。”蕭雨淇抬起眼簾看林洌,林洌沒說話。蕭雨淇馬上又說,“不怪你,是很可怕。我自己也…”
“你知道我害怕的是什麼嗎?”林洌慢慢開口,“你覺得我怕你,是怕你吸血鬼的樣子?是怕你吸我的血?”
蕭雨淇訥訥地沒說話。
“我確實挺怕你露出吸血鬼的樣子,”林洌說,“因為你每次這樣,緊跟著你就會抱著我的脖子哭,抱著我說對不起。我每次看見你的眼珠變紅,心裡就‘咯噔’一下,心想,我又要惹你哭了。但是我能做什麼呢?我給你吸血,吸完了你哭,你自責。你如果不吸我的,你就去灌血給自己灌得發燒生病。現在更厲害了,我給你你都不要了,然後抱著自己啃得血肉模糊。蕭雨淇,你有沒有想過當時我在旁邊看著是什麼心情?”
蕭雨淇一抬頭,林洌的眼睛紅了。她慌亂地抬手去摸林洌的臉,“彆哭,你彆哭。”說著彆哭,自己的淚卻已經流出來了。
林洌看著她,說,“雨淇,如果我在你麵前,拿起刀把自己捅得血肉模糊。你在一旁無能為力,但你得睜著眼睛一直看著。你是什麼感覺?”
蕭雨淇心痛得無以複加,她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林洌,對不起。”
“我不要這一句。”林洌含著淚,表情很決絕。
蕭雨淇抬起頭,皺著眉,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小聲地說,“我不會,再那樣了。”短短一句,說得猶猶豫豫的。
“不會哪樣?”林洌逼她。
蕭雨淇扁著嘴,她無法保證,但也不想說謊。她咬著唇,眼睛還含著一汪淚,沉默了一下,忽然轉身跪上了沙發,跨坐到林洌的腿上。林洌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伸手抱住了她。
蕭雨淇低頭,一滴淚滴落在林洌的唇邊,瞬間就滑下去,墜落不見了。蕭雨淇追著那滴淚,吻在林洌的唇上,舌尖掃過,馬上就卷了進去。唇舌糾纏之間,林洌的手覆在她臉上,拉開了一點。兩人的嘴唇還堪堪碰著,林洌微微喘著,剛想說話,蕭雨淇拉住林洌的手,頭一側,又吻了上去。林洌的手就被她帶著,伸進了寬大柔軟的睡衣裡,順著溫潤的皮膚而上,貼在了蕭雨淇胸前。
操!
林洌在蕭雨淇身後的手一收緊,蕭雨淇整個人被她撥得貼在了林洌身上。林洌追逐著蕭雨淇的唇,又舔又咬。蕭雨淇卻趁機逃了,覆在林洌的一側肩膀上輕輕地含弄著林洌的耳垂,手探進林洌的衣服裡,在她背後曲起五指,指甲若有似無地慢慢刮了幾下。下身貼著林洌的大腿往前一蹭,唇就順勢貼在林洌的耳朵上,嬌嬌細細地喘了一聲,
“林洌,給我…”
林洌的耳邊瞬間爆炸,隻餘下一陣嗡嗡的轟鳴。
其實說真的,要是身上的人不是蕭雨淇,林洌是不可能忍得住的;
但又說回來,要是身上的人不是蕭雨淇,林洌根本就不會有忍不住這一說。
林洌一咬牙,側頭發狠地重重吻了一下蕭雨淇,隨即把蕭雨淇的雙手從自己身上扒下來,然後連手帶人,把蕭雨淇一整個牢牢地箍住。蕭雨淇馬上扭了扭,但林洌這下用了死力了,她不可能掙得開。
林洌長長呼出一口氣,低頭伏在蕭雨淇的鎖骨上,感受到那片鎖骨鋒利得幾乎要刺出皮膚了。蕭雨淇真的瘦得,瘦得林洌想罵人。
她埋在蕭雨淇的肩膀前,被蕭雨淇一身的花香包圍著。林洌的背起起伏伏,看來忍得很辛苦。蕭雨淇被她禁錮著,動彈不了,也就不掙紮了。她平靜地把下巴放在林洌肩上,呆呆地望著林洌身後窗外的天空。
明明中午的時候,天色還是很亮的。而現在天空卻陰陰的,一片淡淡的灰色,看不見烏雲,但也沒有陽光。天空不哭不笑,不悲不喜,天空一片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林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臉還埋在蕭雨淇身上,低聲說,“讓你說句以後不咬自己,這麼難?”
蕭雨淇開口,“我以後不咬自己了。”
林洌鬆開了鉗製著蕭雨淇的雙手,拉開一點距離,看著蕭雨淇,“這是真話,還是學會說謊了?”
蕭雨淇沉默。
林洌歎了口氣,指了指咖啡桌上的幾大袋東西,“你不是問我那是什麼嗎?我買了抽血器。”
蕭雨淇一驚,立刻回頭仇視著那幾個袋子。
林洌拉著她的肩膀把她扳回來,掃著她的手臂安撫道,“聽我說。我們現在都不知道你的血癮到什麼程度,但你對我的血上癮是肯定的了。那你就隻喝我的血。”
蕭雨淇眉頭緊皺,明顯很不喜歡這個方案。林洌繼續說,“喝我的血,隻在忍不住的時候喝一點點。然後我們嘗試逐步減量,這是醫院常用的正規戒癮手段,你可以去問問周醫生是不是。”
蕭雨淇冷著臉,不說話。
“雨淇,你不要覺得這是在傷害我。”林洌算是完全摸清蕭雨淇的思路了,“這就像是捐血,我不是也去捐血來著嗎?那不是傷害。”
“捐血可沒抽這麼多。”蕭雨淇冷冷地說。
“不多,我們計算著量來抽。再說,你覺得你放肆地喝,能喝多少?我的血,你跟喝二鍋頭似的,喝兩口就倒了。”
蕭雨淇皺著眉,難得還笑得出來。
林洌見她笑了,也跟著笑了,“我們兩個笨蛋,非得弄得你啃我我啃你,啃得遍體鱗傷的。其實早就該這麼辦了。就當是喝點小酒怡情嘛。每天一小口,下課解壓,睡前安眠。多好。”
蕭雨淇忍不住又笑了,咬著唇,還是很不喜歡這個方案。但畢竟是笑了。
林洌捧著蕭雨淇的臉,舍不得移開目光。她林洌何德何能啊,居然還能再見到蕭雨淇平平安安地,願意對著她一笑。
“林洌,”蕭雨淇忽然問,“你會死嗎?”
蕭雨淇這話,論道理,自然是毫無道理,誰不會死呢。但林洌知道蕭雨淇問的是什麼。蕭雨淇要的不是一個客觀的答案,她要的是一個保證。
“抽一點血,病都生不起來,彆說死了。”林洌說,“我如果要死了,就帶上你。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蕭雨淇說,“你到時候就會說,你舍不得。然後自己轉身就走了。”
林洌歎了口氣,抱著她圈進懷裡,“我舍得把你弄成這樣,怎麼會舍不得帶你走呢。”
“不是你弄的。”
“行,我上天下地都扯上你,好不好?”
“怎麼扯,一刀捅死我嗎?”
林洌不知道蕭雨淇已經做了好幾天的那個重複被殺的夢,她笑了笑,“彆這麼暴力。我們獵人多的是方法,讓你舒舒服服地跟我走。”
“比如呢?”
林洌回想了一下自己家裡那些資料,皺了皺眉,“不比如。”她看著蕭雨淇,把話題拉回正途,“說好了。我找周醫生問一下,看你戒癮的進度怎麼安排。以後我們就定時定量,你慢慢來。”
蕭雨淇沒說話,但表情軟軟的,好像不再那麼抗拒了。
林洌說,“血包不安全。你不要再碰彆人的血了,誰的都不行,自己的都不行。要喝就喝我的。”
蕭雨淇皺了皺眉,“這話怎麼聽著那麼怪。”
林洌挑了挑眉,“那我換個說法?你要的時候,隻有我能給。不能要彆人的,自己給自己也不行。這樣聽起來有沒有好一點?”
“林洌,我發現你今天特彆不要臉。”
林洌笑,“你要臉,都騎我身上來了。”
蕭雨淇這才發現自己還坐在林洌腿上。她一動,林洌一手按住她,抖了抖腿,笑著說,“正事說完了,我們繼續?”
蕭雨淇不說話,還是沒什麼表情,一側臉,吻了上去。林洌立刻不抖腿了。
林洌其實很好說話的,隻要不讓她說話就行。
***
晚上林洌洗澡的時候,蕭雨淇給劉會長發了郵件。林洌的血,她必須儘快戒掉。
其實當晚她們並沒來得及用抽血器,林洌抱著蕭雨淇在床上膩膩歪歪地聊天。聊著聊著,蕭雨淇在林洌的頸間蹭了幾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在蕭雨淇當晚的夢裡,林洌還是死了。而就在蕭雨淇陷在夢魘裡無法自拔,對著林洌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同時,物理世界的床頭櫃閃現出一點光芒,是她的手機亮了。一條新的消息進來。
“雨淇,我是劉晴。明天上午吧,你醒了告訴我。”
劉晴發出信息,下了計程車。她跨國而來,剛下飛機,手邊卻隻有一個小提包。夜風冷嘯,微微吹動劉晴頸側的發梢,露出兩圈過分大的銀白耳環,在深幽的夜色之中閃著點點寒光。她抬頭,望著一棟普通居民樓的其中一個漆黑的窗戶,冷笑一聲。
林洌,今晚沒在自己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