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際透出點點斑駁的朝霞。
城隍廟裡的火堆已經熄滅了,大殿裡空無一人。
大街上人來人往,謝霽帶著高熙來到一處小布莊。布莊老板看見兩人狼狽的樣子就要驅趕他們出去。
卻見謝霽朝他走過來,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老板,這身衣服你買嗎?”
再出布莊時,兩人已是大變樣了。謝霽換了一身灰色長衫,一頭黑發僅用了根布條束起。
高熙換了身淺藍色棉衣,下麵搭了件月色襖裙。布莊的小丫鬟還用紅繩給她梳了兩條小辮子,看著簡單又可愛。
高熙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新衣服,眼睛快要彎成一條縫了。
雖然她以前的衣服比身上這件要漂亮舒服千百倍,可高熙卻依然對身上這件衣服愛不釋手,時不時就要摸摸自己的新衣服。
太好了,珠珠終於不用穿的臟兮兮的了!
哥哥對珠珠真好!
謝霽看著小丫頭興高采烈的樣子,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他牽著高熙暖呼呼的小手問:“珠珠想吃什麼?我們去東邊的早市看看。”
高熙用力地點點頭,拉著謝霽的手走得飛快。
早上正是人多熱鬨的時候,謝霽緊緊握著高熙的手,穿梭在人群裡。
兩人來到街尾一個老婆婆的攤販前,那老婆婆衣著素淨,動作麻利。乾淨的籃子上籠了一層棉布,露出的一角裡是熱騰騰冒著香氣的炊餅。
謝霽買了兩個餅,又去旁邊買了兩瓶用竹筒裝著的豆漿。他把一個餅遞給高熙,另一個分成了兩半。
兩人就在路邊吃著,高熙接過炊餅,迫不及待的就吃了起來。一口下去是脆脆的餅皮,熱意騰騰的香味充盈了每個味蕾。
她吃得急就有些噎著了,謝霽連忙拍拍高熙的後背,給她遞上一瓶豆漿。
“慢點吃,不著急,哥哥這裡還有。”
他知道高熙這是餓狠了,這幾天都沒有正經吃過飯,妹妹卻一聲不吭,也不哭不鬨。
謝霽心中眼裡滿是心疼。
高熙吃完了一個餅,意猶未儘的舔了舔嘴角的餅渣,然後慢慢地喝著豆漿。
謝霽見妹妹吃完了,又遞了半張餅在她麵前,柔聲說:“這個也吃了。”
高熙把餅推回到謝霽麵前,搖搖頭示意他自己吃。
這時那個賣餅的老婆婆走了過來,又遞給兩人兩張餅。
“今天這餅看著也賣不完,在家裡放久了又會變味。就分你們兄妹倆兩個吧。”
她看著這兩個小孩孤苦,想必是大人都不在了。心中泛起幾分憐惜,才有所舉動。
高熙往謝霽後麵縮了縮,謝霽擋在她麵前接過餅,朝著老婆婆道謝推辭,“多謝婆婆。隻是這餅我們也不能白要,這錢還是付給您。”
那老婆婆看著謝霽言行有禮,高熙怯生生的可愛模樣反而更加憐愛了。
“不要推辭了,隻是兩個餅罷了。你們兩個年歲尚小,流落在外難免會遇到壞人。不如前去官府看看能否收留你們。”
謝霽並未多言,隻是道謝。在離開時還是放了六文錢在那老婆婆攤子上。
城中雖有些破舊,但人們也算是生活安穩,衣食住行也過的去。
謝霽帶著高熙來到坊市中的一塊大木板前,尋找上麵是否有租房信息。
他不能一直帶著高熙流浪在外,妹妹還這麼小,身體受不住。
他身上那身錦衣雖然看著簡單,但用料都是上好的錦緞,雖然沾染了些血跡,但也賣了個好價錢,足夠他和高熙在這小城中租一兩個月的房子了。
謝霽想的很清楚,等到住所安定下來,他就去外麵做工,養活自己和珠珠。
謝霽對外稱自己和妹妹是北逃時意外和家人離散,才不得不暫居此地,隻等兩三月後家人尋來。
現下亂世,北逃南渡的人家不在少數,路上離散的更是比比皆是。
謝霽出身高門侯府本就氣度不俗,他麵對那房東老板時又是沉穩大方,一本正經的樣子唬得那老板深信不疑。
房東看著謝霽二人麵貌氣度,便知道這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教養出來的孩子。想著租給他們房子也無妨,日後指不定人家父母找上門,於自己百利而無一害。
兩人跟著那房東來到了城東的一條小巷子。巷子很深,住戶想來不少。沿著石板路他們來到了一座小院子。
青磚綠瓦,屋舍簡單透亮。院子裡還栽種了一棵枇杷樹,隻住了東側的一戶人家。
謝霽還在仔細打量著這座小院,高熙卻很是滿意了。對她來說不用住在破廟黑屋裡就已經很好了。
這時東邊的門被打開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奶奶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老人看見兄妹二人有些驚詫,高熙也一樣沒想到他們以後的鄰居居然是早上賣他們炊餅的老奶奶。
謝霽看到鄰居是那位老奶奶時心中有了決斷。他租房最主要的就是選一個好鄰居,這樣以後他外出,珠珠在家時才能安全點。
想到這裡謝霽很快就定好了房子,那房東見謝霽年少卻甚有主意,便想做個順水人情,給謝霽介紹了份活計。
巷子出去外麵有一條大街,對麵的大酒樓上個月剛好走了個賬房先生,現在那酒樓正到處招人呢。
謝霽雖然有些年少,但若真是大家出身,身上肯定是有些真學識的,不妨一試。
謝霽微微一笑,朝著房東行禮道:“多謝李老板,這正解了我兄妹二人的燃眉之急。我二人逃亡而來囊中羞澀,正為生計發愁呢。李老板豪氣仗義,在下大恩不言謝。”
李老板見謝霽明朗大方,毫不露怯心下肯定了幾分,當即滿意的走了。
謝霽和高熙租的是西邊的兩間小屋,走進去是一個小正堂,左邊一間臥室,右邊是一間小廚房,茅房是公用的,在院子角落處。
他們租金有限,能夠租到這樣一個房子就已經是極好的了。
高熙興奮的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她一會兒這裡看看,那裡摸摸。最後跑過來一下抱住謝霽的腰,亮晶晶的眼睛笑著望他。
謝霽看小丫頭高興的模樣,也不禁有些愉悅。他揉了揉高熙細軟的頭發,笑著說:“我們以後就先暫時住在這裡。”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謝霽推門一看,正是住在他們對麵的那位老婆婆。
老婆婆笑著說:“沒想到這院子裡竟然還能有人住進來,還是你們兩個小家夥,倒是有緣。”
謝霽抬手向那老婆婆行禮,“多謝阿婆,以後小子和妹妹還請阿婆多多關照了。”
高熙也學著謝霽的模樣行了個禮。
那老人家見兄妹倆這麼有禮貌也多了幾分喜歡,連忙過來扶起兩人笑道:“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以後互相幫襯的就是。”
“小子謝霽,這是妹妹珠珠,還沒請教阿婆姓氏呢?”
“老婆子姓李,你叫我李阿婆就是了。這天也不早了,你倆新搬進來肯定還沒有置辦物件,不如先去我那兒吃頓便飯,也不耽誤時辰。”
兄妹兩人推辭不過,便去了那李阿婆家中吃了頓便飯。隨後又去了街市上買了兩床棉被,燈燭之類的日常用品。
入夜後謝霽借了李阿婆家的鍋,燒了一大鍋水,兄妹倆終於洗了個熱乎澡,才鬆快了些。
院子裡月光灑滿了整個庭院,屋內的油燈明明晃晃地照亮了半個屋子。
謝霽把被子平平整整的鋪在床上。他們身上銀錢不多,隻能買兩床被子,也隻有將就著。
高熙躺在床上久違的感受到了棉被的舒適。
她的身心完全的放鬆下來,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沉睡。
兩人在這小院子裡安穩居住了下來。謝霽去的那座酒樓原先還因他年少很不信任,可不過十來天的功夫那大掌櫃就對謝霽讚不絕口。
中午,高熙正在隔壁李阿婆家裡玩耍。
李阿婆孤身一人居住,她兩個兒子的都參軍戰死,鎮北王治下對將士遺眷撫恤甚高,日子倒也過得去。
隻是一個人的生活未免孤單,高熙來了以後倒是經常跑到她這裡來玩耍。
高熙生的可愛漂亮,又懂事乖巧。李阿婆早就把她當成親生孫女般疼愛了。
院門響起陣陣敲門聲,高熙一下就風風火火的跑過去開門。
謝霽當了賬房先生以後也忙碌了起來,中午若是來不及回家,就會讓酒樓的小二幫忙送一餐回家。
高熙以為是酒樓的小二哥,結果開門一看卻是謝霽。
高熙驚喜出聲,一下就撲到了謝霽懷裡。謝霽揉了揉她的頭,牽著高熙進門。
他先是到了李阿婆家中放下一個點心盒子,笑著對李阿婆說:“這些天多虧了有阿婆照顧珠珠,小子感激不儘。這是酒樓新出的糕點,我買了一份讓阿婆嘗嘗味道。”
李阿婆說:“你這孩子買什麼點心啊,以後可不許再破費了。”
兩人向李阿婆道彆,回到了家中。把靠窗小炕上的桌子收拾乾淨,就開始吃飯。過後謝霽又從食盒最底下抽出兩包點心遞給高熙。
高熙驚喜地看著謝霽,“謝...謝...哥哥。”
謝霽看著妹妹可愛的樣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珠珠現在說話正在好轉,最高興的莫過於謝霽了。
前幾天去了醫館,大夫說高熙的口疾會慢慢好轉,這讓兩人都驚喜不已。謝霽相信妹妹以後說話一定和常人一般,他會慢慢等待的。
傍晚時刻的天邊晚霞散開,橘紅色的光灑滿了庭院,透進屋子。
軒窗半開著,高熙倚在謝霽的懷裡,謝霽帶著她的手握著筆,一筆一劃的寫著:
“珠——珠——”
“珠珠,這紙上的字就是你的名字。”
高熙認真看著紙上的字,默默在心裡記著。她寫了兩遍,漸漸覺得有些熟練了,興奮不已。
她轉過頭去,指了指謝霽。
“哥......哥的......名字。”
謝霽失笑,他刮了刮高熙的小鼻尖。“你啊你,自己的名字還沒有學會呢,就想著下一個字怎麼寫了?”
高熙不依,耍賴似的扯著謝霽的袖子。
謝霽環抱著高熙,任由著小姑娘調皮的舉動,略帶著寵溺地說:“好,明天哥哥再帶一些紙回來教你這個字怎麼寫。”
兩人把紙張都寫完了,高熙隨意地倚在謝霽懷裡靜靜看著窗外。
現下已是三月初,春和景明,天氣也漸漸回暖。
傍晚的風還帶著絲絲涼意,拂過院中帶著嫩芽的枇杷樹,穿過半掩著的窗,吹動了小桌上女孩幼稚的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