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昌二十六年的春節,下起了一場大雪。
城外的舒雲院一般在這天鮮有人至,畢竟這裡是墓園,誰會在大過年的去找晦氣?
“老丈請問,新葬的謝氏墓在何處?”
看守墓地的老人抬頭看了一眼,隻見此人穿著黑毛鶴裘,一身玄色絲棉長袍,臉色卻青白如霜,一雙眸子幽深似寒潭。
“今天來看這個謝氏,你是第二個了。”老丈指了指遠處一個新立的墳塋。
黑衣男子謝過,順著指引,登上了墓園台階。
雪下的很大,積雪沒過了他的腳麵,寒意侵入骨髓,他卻渾然不覺,隻是一步一步走向那座新立的墳塋。
那裡已有一個人等著了。
縱然大雪,那人卻穿得不多,隻著一件白色素衫,身材消瘦,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了一般。
白衣男子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
“沈大人,你也來看如歸了?”
沈繼禮看著麵前的白衣男子,頓時氣血翻湧,手緊握成拳衝了上去。白衣男子雖看起來瘦弱,身形卻敏捷,一個側身便躲了過去。反倒是沈繼禮自己沒控製住,直直地撞向墓碑,鮮血直流。
茫然地抬頭,大理石打造的墓碑上,赫然印著一道駭人的血痕,觸目驚心。
沈繼禮慌忙伸出袖子,想要擦拭那汙漬。然而越擦,血跡越是暈開。
“這裡應該刻‘沈家新婦如歸之墓’才對。”他擦拭著墓碑上刻著“謝氏如歸之墓”字樣的地方,喃喃自語。他的手法溫柔,就像在撫摸著愛人的臉頰,但眼神卻透露著點點猩紅和瘋狂。
“沈大人莫是忘了,可是你親自寫下的‘放妻書’給的如歸?”白衣男子絲毫不給情麵地打斷,“她早就和你沈家毫無關係,如今在這裝深情給誰看?”
“那是玉娘她自作主張……我與如歸的放妻書是婚前便寫好的,若是我負了她,她可隨時離開。”沈繼禮的聲音顫抖,“但我沒想到,玉娘竟敢假傳命令。”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白衣男子冷眼看著這一切,“女子善妒,如歸又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你敢抬薛玉娘進沈府裡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注定了。”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謝家的覆滅和薛玉娘的話,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想起回憶裡的謝如歸,她手執利劍,一劍挑廢了玉娘的右手,廢了她引以為豪的琴技。而另一劍,便是狠狠朝向他,刺穿他的肩胛骨。
“沈繼禮,這第一劍是替我丫鬟月梅討回公道。薛玉娘誣陷,並施以私刑毀其容顏,而你縱容包庇,即便我將薛玉娘罪證擺在你麵前,你亦視而不見。”
“這第二劍,是拿回我曾救你的這條命。順昌十九年,是我替你擋下叛軍的流矢,致使我如今每到梅雨季節,痛入骨髓……”
她的眼神淩厲如刀,眸中隻有沈繼禮一人,恨意翻湧。
沈繼禮竟然覺得一絲欣喜,她的眼裡果然至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人。
“這第三劍……”
風吹亂她的秀發,發梢將天空切割破碎。她攥起一把烏發,寒光閃過,青絲自劍下飄落。
“沈繼禮,你背信棄義!我與你結發為夫妻,誓言兩人共白頭,你卻另尋新歡,棄我於不顧。”
“從此,你我恩怨兩清,生生世世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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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繼禮從回憶裡醒來,墓碑已然擦拭乾淨。
他緩緩站起,指著麵前的男子,“那你呢?我答應幫助你扳倒謝家,你說你保她周全,這就是你的承諾?”
若不是手中並無利刃,沈繼禮真想一劍捅死他,來解心頭之恨。
聞言,白衣男子也痛苦地低下頭,一臉的後悔,“我以為安排妥帖,誰料那西戎人背信棄義,竟途中截殺……”
一雙幽深的眼眸隱約閃過凶光。
“他們敢動她,那我便要他們不得好死。”白衣男子唇角扯出一抹瘋狂的微笑,“謝家我殺得,這西戎的皇位是我送給他的,那我自然也能拿回來。”
沈繼禮冷眼看著那男子,他知道自己偏執瘋狂,但麵對此人,甚至連他都覺得不寒而栗。
兩人在謝如歸的墓前沉默對峙著,但他們心底都知道,不論是誰的錯,謝如歸都回不來了。
沈繼禮看向天空,天地一片蒼茫。
他突然很想再見她一麵,哪怕是在夢裡。若有來生,他願用一切換她平安喜樂,絕不再負她。
大雪仍在漫天飛舞,似要將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都掩埋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