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見是一座濕冷簡陋的石牢,中間一條狹窄的石板小路,兩側靠著石壁分隔成一間間小小的牢房,足有近二十間。
沿著牢房欄杆的地麵上擺著長長的兩排香爐,每一個香爐裡都插滿了燃香,向前延伸直到拐彎沒入黑暗,香煙繚繞不散,聚集在地下逼仄的空間極為刺鼻。
牆壁上隔一段兒路便插著一根火把,昏黃搖曳的火光照出這些囚犯——
全是五六歲到十一二歲的孩子!有男有女,各個骨瘦如柴宛如骷髏,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裡無助地哭泣,或者氣若遊絲地叫著阿爹阿娘。
石板路上不知從何處積蓄了一窪一窪的水,三人沒有留心,走上前的腳步在水窪裡踩出明顯的聲響,石牢內刹那間安靜下來,孩子們聽見這聲響全都閉緊了嘴巴,瑟瑟發抖,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
這個場景實在是太詭異了,厝內博抓了這麼多孩子究竟想乾什麼?!
三人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顧不得思考,一邊輕聲喚著“孩子們快出來”,一邊依次破開所有的門鎖,打開牢門,孩子們卻抱著頭縮在原地不敢動彈。
方圓破開手邊的一間牢房,看裡麵關著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走進去想要將她扶出來,手剛剛拉上小姑娘的胳膊,她就尖叫著向後掙紮,死也不願出來的樣子。
這一聲尖叫可不得了,仿佛打開了某種機關,所有的孩子都開始瘋狂地尖叫哭鬨起來,一時間像是炸開了鍋。
三人心下一驚,沈清和與蕭澤禹立刻縱身一躍,一頭一尾站在石牢的兩個方向警戒,防範可能被引來的敵人,方圓站在中間雙手下壓,做出安撫的手勢,不斷重複著“孩子們,彆怕,彆怕,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快出來,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方圓費儘了口舌,尖叫聲才小了一些。她發現剛剛那個小女孩怯怯地抬起頭,隻露出一雙眼看了看她,接著目光轉向了斜前方。
方圓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隻是幾間已經空了的牢房,沒有什麼值得懼怕的東西。
難道小女孩看見了什麼她沒看見的東西?
不,不對!
怎麼會什麼也沒有呢?
原本關在這間牢房裡的孩子呢?
方圓後背一涼,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不好,厝內博剛剛帶走了幾個孩子,他們有危險!!!”
她足尖輕點,順著石板路延伸的方向飛身追去,沈清和默契地緊隨其後,蕭澤禹留下安撫保護剩下的孩子。
石板路出現了向上的坡度,縱躍間幾個呼吸,追到巨石阻隔的出口。
方圓全神戒備,按下機關打開出口輕身飄出,身體尚在半空,單手就掐好一個傳信法印射向天際,落地之際就已經擺好了姿勢迎接一場大戰。
然而傳信法印在天上炸響,日光靜靜灑下,眼前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劍拔弩張,這隻是一處無人問津的普通山腳。
方圓被這意想不到的場麵鬨得暈暈乎乎,那麼曲折冗長的暗道,難道就通向一座野山?
沈清和耳朵忽地翕動一下,聽到些動靜。她指向半山腰,“那裡!”
兩人再次提氣,腳踏枝葉借力,身形一閃便飛上了山腰上一處土坡,發現一處藤蔓遮掩的山洞。
方圓小心撩開藤蔓向內一看,大驚失色,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山洞竟然彆有洞天——
山洞內豁然開朗,也不知是先天形成的奇觀,還是後天人力開鑿,呈現一片麵積極大的空洞之地,乍一看讓人以為整個山體內部都被掏空了。頭頂的山尖上看起來也有一處坑洞,日光傾斜而下,從此處照向正下方的祭祠。
是的,空地正中央是一座氣勢磅礴的祭祠。這祭祠並沒有直接建在地麵,而是用圓木為基往上架起三尺,整座祭祠像是被放置在一塊圓形“木托盤”上,“托盤”從五個方向各伸出曲折的回廊,與五處六角觀景亭相連,每一處觀景亭中都放一樽巨大的青銅鼎,鼎內燃香,讓此處顯得和石牢內一樣香煙嫋嫋,隻是不知道燃的究竟是什麼香料,聞起來令人作嘔。
祭祠正麵門戶大開,一人正跪在蒲團上叩拜,從背影看正是厝內博,沒想到他說是要親自去追查萬千山,卻是孤身一人來了此處。
方圓和沈清和看此處建築格局如此詭異,又是在蒲丘族祭祀之地,縱使對麵隻有厝內博一人,也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收斂聲息靠近。
剛一入內,那刺鼻的香味兒更濃烈了,方圓突然意識到這氣味詭異是因為裡麵雜糅了鮮血腥氣,心道不好,一個慌神泄露了氣息,厝內博猛地轉身,發現了潛入的兩人。
既然已是圖窮匕見之際,方圓不再遲疑,飛身進入祭殿內,大大方方道:“族長一人躲在此處做什麼,為何在書房密室內關押許多孩童,敢......”
話沒說完,方圓目眥欲裂,因為她看見了厝內博用來供奉的祭品——肢解的孩童血肉!
斷臂殘肢和一些小塊兒碎肉盛放在玉篚裡,整塊軀乾放在玉簋中,頭顱用玉籩架起,薄胎深口玉瓶內是粘稠黑紅的血液。
找到了......被帶走的孩子就在這裡......
厝內博抓了這麼多小孩,竟然是為了當作祭品使用。
方圓再不能忍受,出手便是殺招,劍氣呼嘯直刺向厝內博。
厝內博此刻竟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看著方圓挑釁一笑,後退一步。
“錚——”
方圓的劍尖被一道青金色的光芒阻擋,再不能前進分毫,那光芒隱約形成一個結界,將厝內博牢牢保護在內。
方圓抬眼看去,滅頂的憤怒被滿腹疑團壓製,為什麼,為什麼這裡也會有一座攬月仙尊的石像,為什麼這座石像此刻竟然在發出青金色的靈光,為什麼這靈光結界會保護厝內博這樣的畜生?!
方圓不願放棄,咬緊牙關繼續攻擊那靈光結界,誓要抓住厝內博繩之以法、為枉死的稚兒報仇。
沈清和亦是各種手段齊出,符篆不斷砸下,法訣變換不停。
隻是兩人攻勢越猛,那結界竟然光芒更盛,顯然是遇強則強。
憤怒之下不計代價的攻勢讓兩人的靈力飛速消耗,很快就顯示出後繼不足的頹勢。
厝內博挑釁的笑容愈加張揚,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他突然張開雙臂,做出一個呼吸吐納的動作,隨著這個動作,竟有絲絲縷縷的光芒沒入他體內。吸收了這些靈力,厝內博一步跨出結界,赤手空拳與方圓、沈清和近身交戰。
方圓二人看他出來,精神一震,抬腕提手間攻勢變化不斷,配合緊密無間。
厝內博身法並不精妙,頻頻被兩人擊中,隻是他此刻的肉身竟如同玉石一般,長劍挑刺劃劈都不能給他造成傷害。
一番激戰後,三人拉開距離,麵麵相對。
厝內博說:“怎麼,沒力氣了,怎麼不繼續給我撓癢癢了。”
方圓並不搭話,直直盯著厝內博,提防他突然發難。僵持下,她發現厝內博此刻竟然是一副走火入魔、即將爆體而亡的樣子,青筋鼓起、像是蚯結的樹根爬了滿臉,眼球突出血紅一片,嘴唇蒼白,露在外麵的皮膚全都不正常的酡紅。
她明白過來,厝內博用這邪法借力,必定要付出代價,她們隻需要拖延時間,等到邪法反噬。
厝內博見兩人不動,猙獰一笑主動出擊,方圓給沈青和暗中使一個眼色,她們借助身法輕靈避開正麵交鋒,拖延時間。
一來二去,方圓發現厝內博外表的異樣竟然在漸漸消失,怎麼回事,竟然判斷錯了嗎!
這時,兩把長劍乘風而來,一挑一擋逼退厝內博,護在方圓和沈清和身前,正是趕來的清寧、林言。
看見此處竟然有自己的雕像,清寧微妙地沉默了一瞬。
方圓長話短說,挑重點解釋了地牢囚禁的孩童和厝內博的邪法。
清寧聽完冷冷開口,“畜生,仙道正途你不走,習這等逆天之邪術!”
厝內博癲狂一笑:“什麼是正途,什麼是邪術,你可聽你師姐說了,我這可是祭祀攬月仙尊,得她顯靈賞賜的法力,是攬月仙尊授予我先祖的無上道法,這要是邪術,你們仙門領袖雲華宗,豈不整個就是歪門邪道,啊哈哈哈。”
“滿口胡言!”清寧怒不可遏,她自己都不清楚這邪術是怎麼回事兒,這群蒲丘族的畜生竟然打著她的名頭作惡,聽厝內博的意思,這虐殺孩童之事怕是已經持續了上千年,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因此喪命。
扭頭看向雕像,清寧毫無顧忌,一劍將其攔腰斬斷,石像的上半身砸落在地。
在場沒有人想到她竟然會向攬月仙尊的塑像動手。
方圓、沈清和、林言三人呆若木雞。
厝內博驚恐萬分,反應過來後滿腔怒火噴湧而出,咆哮著朝清寧撲過去。
清寧淡定迎擊,還不忘交代“你們不用幫忙,他的命交給我”。
沒有了石像提供的詭異靈力,厝內博那點兒修為根本不值一提。
眼看著清寧的長劍就要穿透厝內博的身體,勝負已分,旁觀的幾人都鬆了一口氣。
恰在此時,變故突生!
一枚荊棘刺攜著凜冽罡風襲來!
清寧察覺到,意念一動,本想揮劍去擋卻發現不對,怎麼回事,按照荊棘刺的軌跡,這偷襲的目標竟然不是此處的任意一人?!
不好,是供桌上那孩子的頭顱!
電光火石間,清寧飛快地劃過一個念頭:不能讓那孩子的遺體再受此迫害。
清寧再顧不上其他,一劍劈斷荊棘刺,一手將頭顱連著盛放的玉籩一起環抱進懷裡牢牢護住,就在此刻,她背後空門大開。
又一枚石塊呼嘯而來,以林言等人根本來不及阻攔的速度,帶著磅礴的靈力重擊在清寧後心!
清寧“哇”吐出一大口鮮血,內腑震動、氣血翻湧,心下更是駭然,這偷襲之人的修為遠在如今的雲華宗掌門之上,甚至不弱於她前世,修仙界何時有了如此高人。
轉身看去,隻見一根細竹竿撩開了石洞口搭落的藤蔓,白袍服喪人姿態優雅、不慌不忙,好似分花拂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