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林管事帶著剛剛下船的賈璉等人一路趕到會客廳。
林如平見著遠遠過來的人,連忙衝著跪在地上的眾人揮著袖子,示意他們趕緊起身,看著廳堂內散落的賬簿正想讓人收拾起來,就見來人已走到門口,拉了拉餘氣未消的夫人,快步拱手迎了上去:“想必這位就是...”
賈璉雙眼含笑,似笑非笑的看著迎上前的人,微微低頭,拱手回禮:“晚輩賈璉,家父乃榮國公賈赦,此次前來原本是探望姑父林如海,怎知途徑濟寧段時船舶遇到變故,耽誤了時辰,沒來得及見姑父最後一麵。”
說著便難掩悲痛,連連搖頭自艾,身後等人皆是一臉戚戚焉。
“生死有命,賢侄又何須自責,能不遠千裡從京城趕來,想必堂弟泉下有知,亦會倍感欣慰,賢侄這一路奔波,想必甚是辛苦,快請裡麵落座。”林如平連忙抬手扶起賈璉,正欲往廳內引去,轉身看著屋內滿地儘是雜亂無章的賬簿,頓時臊的滿臉通紅,“這...這...。”
賈璉透過人群,向廳內掃了一眼,笑而不語,撇了一眼身旁的林管事。
林管事立馬會意,連忙躬身上前接過話茬:“璉二爺剛剛下船,要不還是先去休整片刻,晚間備上晚宴,再敘舊如何?”
“正是正是,先去休整,稍後再敘。”林如平趕忙招呼林管事安排下去,見一行人朝前院廂房走去,林如平陰沉著臉轉身看向裡麵,冷哼一聲,抬腿離開了會客廳。
林三太太看著三老爺離去,伸手欲拉住,但是被三老爺揮了開來,不甘心的看著那些賬簿,猶如百爪撓心一般,見顧有枝等人還候在一旁,更是氣憤不已,咬牙切齒道:“賤人。”
顧有枝見人遠去,直起身子來,看著急匆匆朝林三老爺追去的三太太,跟王嬤嬤對視一眼,均笑翻了起來。
“想必那三太太此時殺我們的心都有了,笑死人了哈哈。”顧有枝笑的抹著眼淚,沒辦法,太解氣了。
王嬤嬤捂著肚子朝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眉飛色舞的對著顧有枝說道:“可不是,你沒見她剛剛聽說沒錢的時候,那個眼神,差點把人給活剝了。”
“活該!這等鳩占鵲巢的事竟也乾的出來?”顧有枝轉身朝屋內走去。
折騰了一晚上,大家甚是都是疲憊不堪,歇息了片刻,眼見透過花窗照射進來的日光慢慢偏移。
顧有枝蹙著眉,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看向混亂的廳堂,揮了揮手,對著春心說道:“讓人來收拾收拾吧,彆忘了給廚房說一聲,來了貴客,讓中午費點心,準備點可口的飯菜。”
送彆了王嬤嬤,顧有枝帶著個小丫頭,朝黛玉院子裡走去,遠遠就看見桑安伸著頭到處張望。
桑安見著顧媽媽回來,欣喜的快步上前,扶著顧媽媽的手臂說道:“顧媽媽可把你盼回來了,姑娘醒來一直在念叨呢。”
“姑娘醒了?”顧有枝一聽,驚喜萬分。
“嗯,醒了一個多時辰了,瞅著精氣神好多了,剛剛喝了一碗小米粥,這會子躺著看書呢。”
顧有枝聽著連忙朝屋子裡走去,邊走還不忘責備這些丫頭:“怎麼能讓姑娘費心看書呢,才剛剛好點兒,得將養著才行。”
一路走進屋子,抬手將用琉璃珠子穿成的珠簾拂開。
黛玉聽著琉璃珠子清脆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著進屋的顧媽媽,咬著唇將書本抵在嘴邊,一雙眼睛欲語還休。
顧有枝慢步走到床前,麵朝著黛玉緩緩坐下,抬手將姑娘額前散落的發絲貼到耳後,溫聲問道:“姑娘可大好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告訴媽媽。”
聽著耳邊的輕聲細語,黛玉紅著眼眶,低下額頭,搖頭不語,害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哭了起來,害媽媽傷心。
顧有枝見狀,俯身將黛玉摟在懷裡,輕輕抽走她手裡的書卷,放置在一旁的小幾上,輕輕的扶拍著背脊,小聲說道:“現在身體才剛剛好,哪兒能費著心神來看書,仔細頭昏。”
黛玉依偎的靠在顧媽媽的懷裡,一隻手撥弄著顧媽媽的袖口,咬唇微微點頭,想著什麼似的,抬起頭,眼睛圓咕嚕的盯著顧媽媽問道:“聽說京城那邊的人來了?”
顧有枝理了理黛玉的頭發,將被子蓋嚴實了點,聞言點頭說道:“是的,剛剛才到,來的人聽林管事喚是璉二爺。”
黛玉點了點頭,垂眸想了想:“那應當是我大舅舅家的孩子,名喚賈璉,比我大個十來歲的樣子,小時曾聽母親提起過。”
“看著確實是比姑娘大了不少,等待會兒我去問問林管事,現在京城的人也到,姑娘也大好了,讓人選個時間,趁著現下天氣還未冷起來,得趕緊上京才行,這一路怎麼也得小一個月,不然走晚了落了雪,路上可不好走。”
黛玉一聽要離開揚州了,又悄悄落起了眼淚。
顧有枝聽著動靜,低頭看著偷偷抹眼淚的人,直起身,將黛玉靠在床頭,仔細用被子蓋好,拿著手帕輕輕擦拭著黛玉眼角的淚痕,勸慰道:“姑娘可千萬彆不舍,若是老爺太太還在,定會滿心歡喜的送姑娘去京城住的,那可是姑娘的親外祖母家,沒有比這親厚的了。”
黛玉囁嚅著,看了看顧媽媽,緊緊握著顧媽媽的手,手心微微發汗。
“姑娘可有什麼想問的?沒關係,這屋裡沒彆人,說給媽媽聽聽。”顧有枝緊了緊黛玉的雙手,看向屋內,隻見四下幽靜無聲,彌漫著淡淡的鬆香,丫頭婆子們都在外間伺候著,隱約可聽見院子裡八哥蹦躂的聲音。
黛玉微微探出脖子,伸向顧媽媽耳邊,支支吾吾的問道:“外祖母可會喜歡我?”
顧有枝一聽,噗呲一下笑出了聲,鬨了半天居然是在擔心這個。
“媽媽。”黛玉羞的推了推顧媽媽,掀開被子躲了進去。
顧有枝連忙追上去,將小姑娘從被子裡掏了出來:“我的好姑娘,你可是榮國府正兒八經的表小姐,怎會擔心這個。”
顧有枝從一旁的小幾子上拿了塊梅子脯,遞到黛玉嘴邊,見她扭捏的拿在手裡,小口小口的吃著,一臉不解的看著自己,才緩緩道來:“姑娘難道忘了,以往每年你生辰的時候,京城都會送來賀禮,裡麵老太太都會單獨給你備一份小禮物,可見她對你的疼愛隻多不少。”
黛玉咬著果脯,垂眸細細想來,確實每年她都能從京城那邊收到一份精致的生辰禮。
尤其是在母親走後,除了年初的生辰禮以外,中旬也會收到一份來自京城的花箋,裡麵有時會是夾著桃花、有時會是杜鵑、杏花,反正每一年都不一樣,這樣想來,黛玉心中大安。
顧有枝在一旁看著,見這小姑娘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也知她大抵是想明白了,起身端來一份剛剛雪雁送進來的花膠燉鮮奶攪拌著,涼了涼,坐在黛玉身前;“姑娘嘗嘗,這會兒子味道剛剛好。”
林家客房,賈璉洗了洗身上的塵土,換了身衣裳,這才體麵了起來,從接到林家來信,老太太那邊就催著他趕緊趕往揚州來,生怕他那小表妹孤零零一個人,被人欺負了去,想著剛剛在正廳所見。
賈璉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啪嗒一下,將其扔在案桌上,坐在一旁揪了顆葡萄扔進嘴裡,吊兒郎當的對著興兒說:“可打探清楚了剛剛什麼情況?”
興兒連忙跑到二爺跟前,探頭朝屋外看了看,見沒得旁人,在二爺耳邊低身說道:“爺,問到了,說那是林家族親那邊的人,姑老爺的遠方堂哥,排行老三,從姑老爺重病起就住在了揚州,算起來快半個多月了,偷摸的都想查林家的賬,但是都被拒絕了,前幾日姑老爺病逝,他們才膽子大了起來,昨兒個夜裡,連夜查了林姑娘內宅的賬,就我們今早來時看見的。”
“哦?陣仗不小啊。”賈璉聽著興頭,翹著二郎腿,斜睨了一眼問道:“可查到了什麼?”
“這就是小的想說的,整個林府,除了姑奶奶的嫁妝,什麼都沒有,賬麵都是虧損的,說是全被林老爺生前失心瘋給捐出去了,給林姑娘祈福用了。”興兒說著看了看自家二爺,伸手指了指腳下的地,隱晦的說:“就連這宅子都被典當了出去。”
“捐了?”賈璉吃驚的看著興兒,見興兒一本正經的點頭,賈璉不可置信的起身,走出房間,看著這處處精致的江南宅院,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這豈止是得了失心瘋了?”
而另一處的客房內,林三太太是真的快失心瘋了,一回到住處就氣得將屋內的東西摔得稀巴爛。
“夠了!”林如平看著這宛如瘋魔的人,怒喝道:“發瘋也不看看時辰。”
林三太太看著林如平氣笑了,指著他的鼻子狠狠說道:“我發瘋?難不成不是你一聽說林如海快死了,趕忙的跑來,想接手林家嗎?現在居然還敢說我?”
啪,林三太太將手裡的花瓶狠狠地摜在地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林家的男人,心眼比那蜂窩還多,林如海那老匹夫,看起來溫吞的緊,果然啊,咬人的狗不叫,背地裡擺了這一出戲,等著我們演呢,合著都在背後看笑話!你在這兒慢慢玩吧,老娘可不伺候了!”
說完領著人一路氣勢洶洶的走出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