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床睡起來沒有家裡的舒服。

做了個噩夢的鬆田從病床上坐起來，迫不及待地把那個噩夢扔到一邊，辦理出院手續。

鬆田成為清道夫這三年多來，已經完全適應了一秒進入無夢深度睡眠、把一個五小時睡眠拆成五個一小時睡眠、起床氣削減至幾乎沒有的睡眠習慣。

所以他一般沒那個餘地做夢，一旦做夢八成也是噩夢。

今天這個噩夢讓鬆田一早醒來就不痛快。無他，記得太清楚了。

什麼玩意，竟然會夢到萩原看到我的手機郵箱……

當然不是現在這部手機，而是一開始穿越回來帶著的那一部。裡麵的【已發送】郵件數量爆滿，有999+。

鬆田自從決定當“神奈延平”之後，就把它鎖進櫃子裡，再也沒拿出來過，也從沒主動想起來過。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要不是今天忽然夢到這部手機，鬆田早就已經把它忘了。

難道我是想萩原了？

不，我才不會想出這麼胃疼的場景呢。

夢裡的萩原的每一個表情鬆田現在都能清晰地回想起來，所以他也能看出這個萩原不是如今26歲的那一個。

往常這樣的萩原研二通常會出現在他為數不多的美夢裡。所以今天的反常讓他有些在意。

他傾向於自己是被汙染影響了。

……要不給自己也弄一串手鏈吧。

鬆田進入彼麵，和B組兩人碰麵。

渡邊微笑：“早上好，神奈。休息得還好嗎？”

絕對是故意這麼問的。

鬆田明白，昨天大約是楊向渡邊告狀自己沒有好好休息，正巧栗原出了毛病，渡邊就托他到時候把自己一起按在醫院裡。

他視線一頓，看到渡邊手腕上戴著的手鏈，改動過，和栗原手上的差不多。五代也有同款，在他腦後的高馬尾上。

鬆田不禁思考：在表世界行動的時候會不會太明顯了？

渡邊看到他的視線停留在手腕上，說：“很好用，但是我想可以把它做得更隱蔽一些。”

鬆田和五代都點頭讚同。

鬆田的右手剛剛結了一層痂，不能劇烈動作。他有練習過左利手，但目前還比不上右手靈活，所以在B組代班的這幾天隻能當個輔助策應位，必要時再上去補刀。

鬆田對此適應良好。

三小時後，渡邊再次從表世界溯源完成後回來，概括異常出現起因：“友田金屬工業株式會社的工廠，今天冶煉鋼鐵的時候出現意外，工人操作不當卷進去一條胳膊。”

“……這樣啊。”鬆田說，“這個沒法報案吧。”

“是啊，是意外。而且友田財團在員工福利和賠償這方麵是很大方的。”

五代說：“我也有所耳聞。”

那好像沒什麼是他們能做的了。

鬆田往遠處走了兩步，腦海中隱約掠過什麼東西。他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麼。

什麼來著？友田……株式會社……

鬆田睜大眼睛，恍然大悟。

他戴著墨鏡，渡邊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的能力可以隱約摸索到一個人的情緒，鬆田又忽然站在原地。渡邊便問：“怎麼了，想到什麼了嗎？”

鬆田：“……”

他的手下意識探進口袋，又停住。

渡邊恍悟了：“表世界忽然有事是嗎？你去吧。”

“……等我一下。”鬆田說完，閃身回到表世界，出現在友田工業的工廠大門外。他迅速查看自己的郵箱，發現新日電機熱情地歡迎他出席研發部交流峰會，已經給他買好並報銷了往返位於公司總部所在地京都的車票商務座、五天五夜五星級酒店住宿，以及其他一係列可能開銷。然後加粗請求他一定要如約到場，為東京分部撐臉麵。

他們甚至已經把車票郵寄到他家了！

然後，距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小時。

鬆田臉上掛汗地回到彼麵：“抱歉，渡邊，五代，我需要暫時離開一下。”

新日電機和友田金屬工業是同屬於大型財團友田財團旗下的兩個產業。其中新日電機株式會社總部在京都，鬆田工作的地方是它位於東京的子公司。公司總年會已經在年前開過了，和鬆田沒有關係；分公司的年會之前也被他拒絕了，他又不是骨乾。而且要知道鬆田最煩開大會。

他不知道分公司要自己去總部乾什麼——之前也沒說是去總部啊。

有可能是研發部長西村先生（就是當初力排眾議決定聘請鬆田的那位麵試官，當年他尚是副部長）怕他直接拒絕，所以才出此下策。

研發部交流峰會？明明清水那小子現在的水平完全夠用了吧。讓他去不好嗎。

算了，答應都答應了。

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這之中有其他人插手運作，目標是他。

鬆田對自己的生活狀態是比較放任的，通常不會去對這些打破他生活規律的突發事件主動生出懷疑。但無他，這個邀請出現的時機實在是不巧。

他捏著手機，想了想，把手機放回口袋裡。

見機行事吧。

————

鬆田簡單收拾出一包行李，抄近路堪堪趕上中央新乾線。兩小時後到達京都，住進酒店。

他住在28層。他在前台登記完畢，放好行李，打算出去轉轉。酒店宣傳單上的時間表寫著現在是餐廳晚餐開放時間，有特色菜。

那大部分人現在應該都聚在8層的餐廳，倒是方便我了。

他推開房門，隔壁房間的人也恰好與他一同出門。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清水，你也來了？”鬆田扶了扶墨鏡，小聲嘟囔，“早知道你來了，我就不折騰了。”

清水激動地上前兩步，眉開眼笑道：“老師！您也來了，太好了！今年可以揚眉吐氣了！”

鬆田挑眉：“什麼意思？”

清水慎吾對鬆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十分適應，主動科普：“老師，這是我們友田財團旗下所有公司聯合舉辦的科技交流研討峰會，隻要是公司內科研相關部門的能人誌士，收到邀請就可以參加。連海外的子公司成員都會到場，是交流學習的好機會。”

“前年和去年峰會都來了一百人左右，今年據說有接近兩百人參會。”清水說著說著憤慨起來，“老師，前兩年您沒來，我一個人實在打不過他們，還被嘲諷了，今年您來了，一定要讓他們看看您的實力！”

他一口氣說完，視線移動，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從喜悅轉變成大驚失色：“老師，您的手是怎麼回事？！”

鬆田張了張嘴，意識到自己持手傷出現在這裡實際上有點突兀。

“皮外傷，沒骨折，不影響。”他活動手指，示意自己雙手靈活健康。

前兩年這個時候公司確實給他發過請他參加什麼什麼會議的郵件，鬆田一看是開會就果斷拒絕了。現在想來，因為鬆田不去，西村部長偏科嚴重，分公司這邊就隻有清水勉強拿得出手了。

而清水的水平鬆田還算知根知底，在同齡人層麵算是可圈可點、比較出彩，但比起厲害的前輩，可能還差些知識麵積累。

一聽就知道清水的話裡有賣慘成分，都是老油條，誰會放下身段欺負一個年輕人？鬆田感到有些好笑：“還有比賽？你在哪個水平？”

清水手指一蹭鼻尖：“去年是電機組效率獎銀牌！”

“那你今年豈不是又要第二名了。”鬆田笑了笑。

清水張大嘴巴愣了兩秒。

“老師、您應該去綜合獎賽道參賽……！效率獎的賽道完全無法彰顯您的實力！”

鬆田隻是逗逗他而已。清水慎吾真的很好逗一個後輩。

“噢，都有什麼賽道？”

“有創新獎、效率獎、成本獎和綜合獎。”

“我是問科技分組的賽道。還有你怎麼不去綜合獎賽道？”

“老師，不是我不想去，綜合獎賽道沒有科技分組，參賽的都是多麵全才、在科研路上浸/淫了幾十年的權威人士啊！”清水抓狂，“我上去隻會給老師丟人……老師，您去這個賽道剛好！！您帶了哪個作品來？把電機組化學組機械製造組信息技術組全都踩在腳下！”

“啊但是老師你手上有傷，需要靜養嗎？可是錯過這次又要等一年……”

清水慎吾有點魔怔了。鬆田如此評價道。

鬆田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有人接近。鬆田沒轉頭，來人便直接在他身後不遠處開口：“老師？——這位先生，看起來有些麵生啊。”

清水慎吾一步跨出，從鬆田的遮擋下露出麵孔，認出來人身份，麵帶笑容客套地深鞠一躬：“原來是研究化工領域的吉田大介博士，幸會。”

鬆田轉過身，看到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謝頂老頭。

放下身段欺負年輕人的老油條來了。

謝頂老頭語氣微妙地說：“年輕人，第一次來吧，水平如何可以再精進，但做人要學會謙遜啊。”

清水很會做人，這種時候不想給鬆田拉仇恨，還為鬆田介紹了對麵人的身份，表現得的確十分謙遜。

但是，人家都跳到臉上來了。

鬆田記得自己在幾篇學術論文前麵見過這個人的名字。

但是，那又怎樣。

鬆田沒搭理他，勾了勾嘴角，扭頭走向電梯間：“走了，清水。”

“來了老師！”清水應聲，看著吉田大介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揮揮手笑道，“感謝您的建議，明天見，吉田先生。”

老師好帥！哼，天才都是與眾不同的，等你們見過老師的實力之後就不敢再這麼和老師說話了……可惡，我還是做不到像老師這樣自信，我要學的還有很多！

如果鬆田聽到他的心聲，肯定會說：彆的就算了，不要學我的處事方式啊！

但他沒聽到，所以他和清水進了電梯之後完全沒等同樣是要下樓的吉田，直接合上了電梯門。

酒店整體是友田財團的產業之一，在峰會舉辦的五天時間都被包場了。

餐廳此時人很多，大體分為兩種人：被人群圍繞著的體麵人，和圍在彆人身邊的體麵人。圍在彆人身邊的又分為討教型和討好型。

鬆田格格不入地穿著一身黑色休閒服，格格不入地給自己夾了兩盤自助，格格不入地找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下開始吃飯。

清水亦步亦趨地完成以上步驟。

左耳邊是隔壁桌關於製作某機械部件應該用哪種特點的合金的爭論，兩波人爭得麵紅耳赤，感覺離打起來不遠了。右耳邊是幾個人畢恭畢敬地圍著化工領域的某名人狂吹彩虹屁，仿佛綜合獎金牌上麵已經刻上了這位的名字，他想要奪冠宛如探囊取物。

聽到了三五個有名有姓的人的名字，是鬆田認可的同行中的專家，可以關注一下。他還不經意間看到他大學隔壁專業的一個教授，記得他是因為他當年在學生群體間有剽竊學生學術成果的傳聞。

真是群魔亂舞啊。

鬆田的興致下降了一點。

我對進軍學術界沒興趣，過來看看尖端技術就好了，參不參賽的沒必要。那謝頂老頭的臉打起來也不見得會有多清脆。

清水快速光盤，擦擦嘴，說：“老師，吃完飯我們就去報名吧，報名處在六層的大會議廳。”

鬆田淡淡說：“你去吧，拿個金牌回來。我今天來什麼也沒帶。”

清水一聽大驚，發現鬆田從下樓前的興致勃勃又變回平日在公司時的佛係摸魚狀態，連忙說起能調動自家老師積極性的話題：“老師，除了自帶的成品之外，比賽過程中參賽者也需要自己獨立重新製作一遍關鍵核心內容給彆人看的，您完全可以用主辦方提供的材料現場製作！”

他看鬆田不為所動，繼續說：“據說每年的各獎項第一名有機會接收到財團一手發起的高級彆保密項目的邀請，去年的綜合獎第一名就接到橄欖枝了，在那之後他就被接進了項目組。”

“沒興趣……”

鬆田的拒絕脫口而出，但又逐漸減弱。

他思考了片刻，問：“他們都要過什麼類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