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知，今年24歲，21歲那年成為清道夫的一員，至今已有三年了。因為裡世界的任務繁忙，他無法同時負擔表世界醫院的實習工作，兩年半前他遞交辭呈，陸續考取需要的證書，從實踐轉到學術研究，參加了幾個短期項目給自己鍍金，然後自己開了一家心理診所。

“所以他其實還是個半吊子，不用太信任他的診斷結果。”栗原毫不留情地掀了渡邊的底。

明明一開始還主動安排我來做心理谘詢……現在這麼說是在安慰我放鬆嗎？

鬆田有些無奈：“沒事，我有經驗。”

雖然對那四年的幾次心理谘詢不太重視，以至於腦海中除了抵觸都沒留下什麼印象，但總歸不是第一次了。

鬆田真的在醫院裡住了整整一周，總算出院。萩原來探望他那天本來說要迎接他出院，被鬆田以“不想耽誤你上班”為理由拒絕了。並且按照栗原的說法，出院後鬆田就要正式參與清道夫的工作了，需要單獨的時間空間來調整適應，暫時不一定有空和表世界的朋友待在一起，最好以後再說。

於是出院後的第一天，栗原從彼麵把他送到渡邊的診所，說：“渡邊不是經驗派是學術派，他說蠢話你無視就行。”然後抬手扔過來一個東西：“喏，你要的軸承。”

鬆田抬手接住，讓那塊精致的金屬零件在手心裡滾了滾，確定它的型號規格的精準程度完全不遜色於工廠流水線作物，肉眼看不出誤差。

“因為是用能力做的，多少帶點汙染，拿它當零件做出成品的話，能當半個收容物用。”

栗原的交待一向簡短，揮揮手留鬆田在原地，走了。

“喂、謝了！……我就隨口一說，他還真的做了啊。”

鬆田笑了笑，把軸承揣進口袋，四處打量起來。

鬆田的落腳點看起來是一個私人辦公室。

他摘掉墨鏡，暖色調的房間映入眼簾。房間布置得像一間會客室，沒有醫院的診室那麼冷硬，也不會看起來太過隨意，一切給人的感覺都剛剛好，讓人感覺自在又不會被冒犯，十分平和。

裡世界的工作又不賺錢，清道夫們想要生活下去還是需要在表世界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但每天都要打卡上班的工作顯然不適合他們，所以他們每個人做的幾乎都是時間安排相對自由的職業，並在小組間安排輪班，一個人每周有兩天時間由隊友多承擔一點任務，若無緊急情況，自己可以將重心短暫放在表世界。

今天便是渡邊每周兩天的診所開門時間。

身後響起敲門聲。

“我進來了？”來人在詢問後推開門，正是渡邊。他手裡拿著一摞紙，穿著白大褂，裡麵卻是棕色的毛衣，看起來舒適暖和。

“這是你的地盤吧。”鬆田撚了撚手指。在醫院的一個星期裡他幾乎是處於半戒煙的狀態，此時驟然來到一個比較私人的空間裡，他有點想來一根放鬆一下。

渡邊顯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心情不錯地揚起嘴角：“至少要讓你知道嘛。”

渡邊這個人長得溫和，沒什麼攻擊性，本身就容易讓人放下戒心。不得不說，他在當心理醫生這方麵，大有老天賞飯吃的意思。

鬆田也覺得他現在的狀態不錯，正適合和一個沒那麼熟的人聊一聊。

“今天的神奈君比我們第一次見時要明亮許多呢。”渡邊的開場白是這一句。

明亮？這是什麼形容？

鬆田笑道：“不會是初見那時身上的汙染太濃厚，害你根本沒看清我長什麼樣吧。”

渡邊也淺笑著回應：“也有這種因素在吧。”

“好吧，那時候心裡裝著事，我放鬆不下來。”鬆田想了想，這時候應該進入互訴衷腸（主要是患者訴衷腸）的環節，主動配合一下也無妨，除了穿越他已經沒什麼不能說的了，“就是7號那天，現在已經解決了。”

“介意和我說說嗎？”

他們分彆在兩張椅子上側對著坐下，鬆田擺擺手：“啊，我就是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了我的一個朋友……會在那天出意外。”他想了想，覺得不想暴露穿越的話應該聯係一下上下文，“在那個【傳真機】那看到的，我覺得還是信一下好。”

渡邊有些驚訝：“那它是真的嗎？”

渡邊也算7號那天的半個親曆者了，鬆田不介意說說：“啊，不過我們成功救下他了。”

“那很好啊。”渡邊看起來很為他高興，“你現在和我們是同伴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向楊尋求占卜，比從異常和收容物那得來的信息更安全些。”

這個人在表世界工作時的狀態和在彼麵時的反差不小啊。

在心理谘詢之前，渡邊給鬆田的印象是一個比較典型的嚴厲且說一不二的醫生類型，一言不合就對他下達心理暗示。他沒想到渡邊在做本職工作時感覺讓人……如沐春風？也有可能是因為鬆田內心態度和以往不同，並不抗拒這次心理谘詢。主要是他有求於人。

“還能這樣，有需要的話我會的。”鬆田點點頭，忽然聯係起一件事，“楊小姐在占卜未來的時候，能把她占卜的結果說出來嗎？”

“當然了，不說出來，我們怎麼知道呢。”

鬆田放緩語速：“可我想告訴彆人我知道的未來時，有很強的力量在阻止我說出口。”

“啊，楊提到過這種情況。”渡邊給出線索，“她通過占卜知道的是未來的一種可能性，而不是真正的未來。離真正的未來越近，越難對它造成影響。具體的理論楊更清楚，感興趣的話可以去問問她。”

鬆田點點頭，反應過來自己無意識間偏離正題了。

渡邊笑笑：“沒關係。據說神奈君之前是一名警察？能和我聊聊嗎——”他看鬆田表情略有空白，補充道，“就說說為什麼會成為警察吧？”

啊。

【我要把某人狠揍一頓……就是警視廳的老大，警視總監！】

幾年前在天台上的自白第一時間躍入腦海。

鬆田忍不住露出半月眼，但嘴角倒是誠實地翹起來：“霓虹警察的高層屍位素餐，我討厭那些高高在上的家夥，所以我想就算是自己上，也會比他們強得多。”

渡邊忍俊不禁地說：“真厲害啊，神奈君。”

鬆田的耳朵微微發燙。能對著不是很熟的人說出這一番話，他已經克服很多了。

“有這麼好笑？”他嘟囔起來。

“不不，我很佩服噢。”渡邊十指交叉握在腹前，姿態放鬆，“據我所知，想要做到那種層次應該需要很長時間的努力吧。神奈君對這份職業這麼有熱情，為什麼現在又不做警察了呢？”

鬆田視線上揚，盯住天花板上的某一點：“見識過這邊之後，覺得比起改變那些高層，還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我能夠去做——”

“而且，我的目標有人在替我努力實現了。嘛，交給他們也不是不行。”

換做是四年前的自己，大概做不到像現在這樣對人直接地剖白自己的內心吧。

鬆田眯著眼睛心想：就讓便宜弟弟他們在警察堆裡奮鬥吧。要是做不到警視總監，我就把警視總監和他們都揍一頓。

“是很信任的朋友嗎，還有親人？”渡邊歪頭，“可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神奈君和你的弟弟鬆田君似乎很久沒有在一起相處過了，關係還有些彆扭呢——發生過什麼事嗎？”

“呃……”

和一個真人麵對麵照鏡子，能不彆扭麼。甚至對麵就是……嘶。

鬆田熟練地按住太陽穴，收束思維。

一去想便宜弟弟相關的事情，就和蹚雷區似的，一不小心就中招。

不想他了，想想自己吧。

我是從四年後回來的，要告訴他嗎？告訴彼麵的同伴們？

……說出來的話算是從另一層麵上承認了自己是“鬆田陣平”，多半會遭反噬。算了，再說吧。

“因為我的……原因，我們四年沒見了。”鬆田踟躕地講出自己檔案背景上的事。不用他自己編謊話真是幫大忙了，“他沒問，我也就沒說。”

“是因為7號救下的那個朋友，你才出現在他們麵前嗎？”渡邊為他倒了杯檸檬水，“如果沒有這件事，你會回到他們身邊嗎？”

怎麼感覺你的猜測歪到了不太對勁的方向。壞了，對心理醫生隱瞞事實還說謊，心理谘詢算是白做了——等會兒，不會被他識破吧。

但是鬆田還是要回答問題的：“……不知道。我沒想過能回來，但是一回來，我就去見他們了。”

渡邊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絲恍然。

……？

鬆田不明所以，但他覺得應該出言補救：“彆誤會，我隻是在說，我們不在一個部門工作！”

那是自然，我的警察手帳上麵還寫著搜查一課呢！

渡邊似乎進入了奇妙的狀態：“嗯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渡邊收起笑容，淺淺歎了口氣：“神奈君和你的朋友們都從事著很危險的工作，要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他的意思是主動翻過這個話題了。

“哦……”鬆田下意識應聲，又輕輕反駁，“我已經不乾警察了。”

“但是清道夫的工作可不比警察安逸呢。神奈君，你應該知道我們今天的主題吧？”

今天還有什麼主題嗎……啊，確實有。

“我為了評估神奈君的心理狀態，可是做了很多功課呢。”渡邊摸了摸他拿著進門、之後放在一邊的那摞紙，略帶遺憾又雀躍地說，“我這裡沒有做生理檢查的條件，本以為以神奈君的性格，我們的第一次谘詢更多的可能要通過心理量表來對話，沒想到能這麼順利地聊下來。多謝神奈君的配合～”

這種事情直接告訴我可以嗎。

渡邊拿起一張紙在上麵寫寫畫畫：“雖然在我成為清道夫之前沒有這個流程，但是現在，我希望每一個新人都能順利通過我的心理評估，以及以後也讓我可以隨時跟進心理狀態，進行疏導。”

“要是沒能通過，或者之後出了問題呢？”

“那我隻能加把勁了……至少要儘人事啊。”

“裡世界對我們來說，還是很可怕的。”他有點憂傷，但說話的語氣又是輕柔的，“尤其是像神奈君這樣正義感強烈又很溫柔的人啊。”

“溫柔？”

“溫柔哦。”

……栗原說得對，不用太信任渡邊的診斷結果。

鬆田感覺耳朵燒起來了。他手裡擺弄著墨鏡，幾次想把它戴回臉上，忍住了。

之後，鬆田和渡邊就像普通朋友閒聊一樣什麼都聊，聊滿了一個小時，聊得鬆田口乾舌燥，檸檬水喝了四杯。在這期間，他們之間的關係飛速進展，氛圍很快變得融洽起來。

心理醫生也沒那麼麵目可憎。大概是因為他現在就算麵對著渡邊的臉，也不會想起一些壓抑的事。

渡邊喝了口水，心理醫生的角色讓他可以比患者少說些話，這讓他比鬆田的狀態好些。

“神奈君，雖然今天應該差不多到這裡了，但你還有事想問我吧？”

“啊，對。”從沒對一個人一口氣倒這麼多有用沒用的話，短時間內直球輸出太多讓他腦袋都有點木了。此時鬆田記起自己所求，有些躊躇。

“你會心理催眠嗎？”他食指抵住太陽穴，緩慢地組織語言，“我懷疑自己忘記了一些記憶……也不能說是忘記，應該說是忽略吧。但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忽略了什麼，還是被彆人提醒才發現的。你有辦法幫我想起來嗎？”

“……這個、還做不到呢。”渡邊溫和拒絕，“如果是在彼麵的話，還可以借能力稍微操作一下。但是神奈君在今天的交談中也消耗了很多精力了，不建議再進行深入分析了。”

“下次吧，我們以後就正式成為同事了。機會還多的是呢。今天和你聊天很愉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