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呆呆的,被蕭北辰拐上車,駛出一段時間後,她才猛地想起來,緊張問他:“你前麵喝酒了嗎?”
“沒有喝。”他扭頭看了她一眼,輕笑:“終於又願意稱回‘你’了?”
初月移開視線,垂首不再答話,默默地絞著手指。
一路無話,車並沒有往她的公寓方向去,行駛了一段後,在一處地方停下,蕭北辰幫她解開安全帶,又拿了瓶水擰開送到她手邊。
初月轉頭剛好與他對視上,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攝在了原地。
“抱歉,初月,我好像對你造成了困擾。”他輕聲開口:“所以可以告訴我難過的原因嗎?”
初月咬唇,沉默了一會兒,反問他:“那您方便告訴我您的感情狀態嗎?是已經有了未婚妻?”
輕輕柔柔的聲音因為緊張和委屈而再度變得哽咽。
蕭北辰頓了下,隨後否認,“沒有。”
初月怔怔望著他,眼睛睜的大大的,窗外的路燈燈光正好照進車中來,蕭北辰能清晰地看到她因為哭過而泛紅的眼睛,被淚水沾濕的長睫像是淋了雨的幼鳥絨毛,鼻尖紅紅的,嘴唇微張,看上去可愛又可憐。
他不由心頭一軟,從車側拿出濕紙巾給她,“就這麼愛哭鼻子?嗯?難過之前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呢?”
初月接了紙巾,擦了擦眼睛,半晌才甕聲甕氣回一句:“那樣沒禮貌。”有些餘怒未消的意思,但情緒明顯轉晴。
蕭北辰被她可愛到不行,笑著解釋:“我未婚、單身,也沒有什麼未婚妻,感情狀態的話……”
初月又扭頭看他,他就停住了話,不再往下說了,她沒敢追問,兩人安靜地對視著,半晌,他說:“現在有一個很喜歡的女孩,正在追求中。”
有一個很喜歡的人,正在追求中。心又猛地沉下去,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初月咬了咬唇,低頭故作鎮定地說:“亦音小姐很有魅力,那祝您心想事成。”
她的祝福沒有幾分真心,她自己知道。
話出口的瞬間她幾乎憎惡自己的虛偽和從心底暗生的嫉妒——
果不其然,不過是物質構成的有機體,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平凡的一個,又能高尚到哪裡去呢?用眼淚示弱,用謊言偽裝,生物該有的手段她同樣擁有,人性該有的弱點她一個不缺。
“說什麼?”
蕭北辰這才明白過來她為何昨天在電話中開開心心告訴他今天的行程,而今天一見麵卻這樣難過起來。
女孩細膩內斂的心事像是盛裝在琉璃碗盞當中的五月紅櫻,絢爛示人,易碎藏心。
他不覺放輕緩了聲音,安撫道:“剛剛不是還說難過之前可以先問我,怎麼又偷偷自己哭鼻子?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亦音是我哥哥的女兒。”
初月不可置信地抬頭,眸中噙著淚花,看起來傻傻的,“那你……她……”
“她是我侄女。她和新婚的威利太太同學兼好友,這次接到了威利家婚禮答謝宴的邀請,我沒有邀請帖,所以跟著她過來的。”
初月完全愣住,怎麼也沒想到鬨出這樣的烏龍,反應過來後尷尬至極,連忙道歉說:“不好意思,我誤會了。”
蕭北辰自然而然地拿過紙巾替她擦眼淚,笑說:“那現在誤會解除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飯嗎?前麵晚宴上看你心情不好,沒怎麼吃。”
“不是心情不好,是因為我吃不慣這邊的菜。”
她心虛地解釋一句,給自己挽尊。
他似是信了,溫笑問她:“不喜歡這邊的菜的話,那法餐可以嗎?”
初月點頭答應,準備出發的時候,突然想到赴宴之前化了一點妝,前麵這麼一折騰,大約有點不好。略一猶豫,很不好意思地說:“你稍等我一下,我需要整理一下。”
蕭北辰打開車內燈,替她調整好副駕前麵鏡子的角度,隨後借口去旁邊便利店買東西便下車了。
對鏡嚇一跳,眼影和口紅都花了,眼睛也腫腫的,臉頰上泛紅,還有點發癢,不知道什麼東西過敏了好像。她拿濕紙巾匆匆卸了妝,又從手提包裡拿出護手霜往臉上塗了點,防止臉乾。
收拾妥當,沒等一會兒蕭北辰就拉開車門上車了,隨手遞給她一盒熱牛奶。
“好了嗎?先喝這個,咱們等下去吃飯。”
時間已經比較晚了,他帶她去的是離公寓不遠的一家私人法國餐廳,門麵並不十分顯眼,進去之後卻彆有乾坤。老板是一位微胖的法國老頭,他們一進去就迎上來熱情地和蕭北辰用法語打招呼:“好久不見,蕭,最近好嗎?”
蕭北辰與他握手,“很好,今天能見到你挺巧的,讓。”
老頭看上去很開心,“確實很巧,我剛到這裡處理一些手續上的事情,聽領班說你的助理打來了預定電話,我就想著等一等你。”
他說著話,視線看向蕭北辰身邊的女孩,打趣道:“看來我白等了,今天應該不能喝幾杯了?”
蕭北辰笑,說:“我與初月小姐有約在先。”
讓點了點頭,抬手扶眼鏡說:“老規矩,這次帶了我莊園裡最好的酒,已將讓人存放在你的酒櫃裡了。那就再見了蕭,祝你和這位美麗的小姐用餐愉快。”
與讓道彆後,侍者領他們去了包廂。
初月因著前麵的事情,此時顯得有些拘束,兩人相對臨窗而坐,她新奇地打量了一圈室內的環境,又將視線投向窗外。
那裡是一片靜謐的人工湖,湖上架了木橋和船隻,有燈影點點,給暗沉的漆黑綴上幾分靈動,夜美好了起來。
餐桌上的一個裝飾牌反光像麵鏡子似的,初月從中注意到自己不大良好的形象,有些在意,所以有意躲避著他的視線,生怕自己微腫泛紅的眼睛看進他漂亮的雙眸中,有種褻瀆神明的失敬感,但是心情卻很好。
蕭北辰將菜單給她讓她選自己喜歡的菜,她選了一道甜點之後就作罷了,“我不大會點法餐。”
其實不光是點餐,麵對選擇的時候她總是很容易膽怯。
他接過菜單,聲音溫和:“那我做主了?”
趁著他點餐的功夫,初月一手撐額擋著一手偷偷揉眼睛,企圖消腫快些。
蕭北辰沒見抬頭,卻立刻開口製止了她:“彆拿手揉眼睛。”
初月便停住小動作,乖巧坐好,看他點好餐將菜單交給侍者,隨後起身走了過來。初月的心快要跳出來,緊張地僵硬在座位上,任由他將她連帶著椅子一起轉過正麵向他。她有些不明所以,隻愣愣望著他,在他清俊的臉迫近一些的時候甚至連呼吸都不會了。
蕭北辰感覺到了女孩的緊張,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說:“彆怕,給我看看。”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四目相對,初月屏著呼吸,整個人石化,眼睛都沒敢眨,感覺到他的溫涼的指腹輕觸在麵頰上,她不由輕顫,下意識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襟,“我,我……我沒事。”
“像是有些輕微的過敏症狀,”他觀察了下,鬆開她,“回去冰敷一下應該就好了。”
他又坐了回去,初月早就紅透了臉,剛才他的臉那麼近,唇線清晰又好看,腦中瞬間閃過念頭——想吻一吻他。她被自己嚇了一跳,現在視線與他一對上就覺得自己好荒謬,於是主動沒話找話,企圖將腦子裡不正經的想法驅逐掉。
“昨天在電話中你沒有說你也會來威利先生家的宴會。”
“是臨時決定,”蕭北辰說:“排在今天的一個會議因為對方特殊原因被推遲了一天,今天的時間就空了出來。”
“所以你很快還要回紐約?”
初月說著突然想到前麵他和讓說已經與她有約了……難道他匆匆趕這一場宴會,真的隻是因為與自己的那個隨口約定?
這麼猜著,卻不敢問。
吃完飯蕭北辰送她到公寓底下,初月注意到不遠處那晚在攝政街見到的那輛普爾曼已經等在那裡,便明白他能休息的時間大約也就是在車上從這裡到機場了。
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而感覺,既有對他重視與自己約定的欣喜感動,也有對他匆匆奔波的切切擔憂。臨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前麵餐桌上緩和的氣氛又沒了。
兩人相對沉默,半晌她輕聲開口:“那個,已經很晚了。”
他回望她,“初月,我們……”
“交往”兩個字,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時間不對,太倉促了,會委屈她。
初月預感到他要說什麼,但是不可以再聽了,今晚不可以,她的心臟快要炸了。試探著搭上他放下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晃了晃,“下次彆太顧及我,匆匆來回會很辛苦。”頓了下,又垂眸補充說:“我知道你要忙工作,錯過約定也沒有關係,我會等你的。”
“好,我知道了。那以後有什麼委屈的話,直接問我,彆自己一個人難過,哭腫眼睛會不舒服。”
初月點頭,猶豫了下,大著膽子儘量用輕鬆自然的語氣遮掩自己的小心思,說:“韋莊有一首彆離詩,‘彆君時,忍淚佯低麵。’眼睛腫著和您道彆不會顯得更可憐一些嗎?”
蕭北辰一愣,旋即笑起來,大手覆上她的發頂,輕輕揉了下,“已經很可愛可憐了。我讓埃文過來的時候帶了冰敷眼罩,睡前記得敷眼睛。”
初月心裡因為他的關心和體貼而暖意融融,不舍地鬆開他的手,下車,他也跟著下車,繞到車後,在初月的注視下抱出一捧純白珍妮莫羅。
“原本應該見麵送的,但是某位小朋友哭得太傷心了,我沒有機會拿出來。”
他這樣打趣人?
迎視上他含笑的眼睛,初月羞赧至極,弱弱抗議:“不是小朋友……”
“好,那‘不是小朋友’願意接下花嗎?”
女孩抿唇笑,大捧純白的玫瑰擁入懷中,花束上還帶著他身上的溫度和清冽的氣息,公式似的客套話出口:“謝謝你的玫瑰,我很喜歡。”
終究覺得詞不達意,垂眸,半張小臉都快要埋進花束當中去,強調說:“我真的很喜歡,最喜歡白玫瑰。”
蕭北辰被她類似於小孩子急切答超級喜歡某某一般的語氣逗笑,“好,我記住了,初月最喜歡白玫瑰。”
抱花的纖瘦身影在路燈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就那麼低著頭笑,嫻雅似春夜徐徐風。
他從埃文手中接過一個小袋子,交給她,又囑咐了一遍讓她敷眼睛的事情,這才道彆上了車。
初月上了公寓台階,回身,看到車中的人還在看著她,將袋子挪到抱花的手指上挑著,一手揮了下:“蕭先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