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現在月亮出來了。(1 / 1)

弦月生 煌夏 4529 字 7個月前

到巴黎的第二天卡莉姑姑就接到了朋友宴會的邀請,初月因為坐飛機有些累而且不湊巧的又遇上生理期。

她每次生理期第前兩天都像受刑一樣,吃了止痛片也難受的厲害,所以卡莉姑姑安頓她在酒店休息,給她叫了定點送餐之後便和費恩一起去赴宴了。

初月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直到酒店服務生撥來送餐提醒電話才被吵醒,發了會呆,慢慢吞吞起來洗漱,取餐,然後坐在靠近落地窗前的小茶幾前準備吃晚飯。

正是黃昏,落日褪去耀眼的光芒,懸在遠處的山丘之上,紅彤彤的,像是豐收采摘季被遺落在果園的一顆熟透了的蘋果。遠處天邊的雲霞也一片緋紅,白樺林隨著山丘起伏,線條流暢而優美,綠茵茵的草地上零星散落著幾座雕塑,人工湖上成群的水鳥安安靜靜浮在水麵上享受著黃昏歸巢前的靜謐美好。

手機放在沙發上,“叮”一聲,有消息進來。

初月似有所感,起身去拿,點開,心中一喜——果然是他。

【在做什麼?】

平靜的心弦因為一句話而亂。

初月雙手握著手機深呼吸,隨後手指在屏幕上輕動,編輯好【剛吃完飯。】正好發送,又覺得不好,四字一句,乾巴巴的文字……刪掉又斟酌了好一會,最後回了一條【前麵在吃飯,現在看風景,您呢?】

消息發送後鼓足勇氣將自己拍的一張落日照片也一並發給他,就是莫名想讓他也看看。

她做這些的時候,帶著一種猶豫糾結後橫衝直撞的魯莽,給他看一看,她的生活,她的喜好,她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這些平平無奇的,卻因為他而變得色彩繽紛的日子。

那邊蕭北辰看著那邊許久都在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似乎已經能想到女孩麵對著信息是怎麼躊躇猶豫。那晚很勇敢地迎著他小跑過來,卻又在他麵前緊張地頭都不敢抬,怯生生的,卻十足可愛。

蕭北辰唇邊浮上笑意,正是茶歇時間,身邊還有人,他本來沒有想打電話打擾她的,但卻在收到她的消息後又臨時改了主意。

她就這樣將歡喜捧到他麵前,像孩童分享自己的糖果一般,任何的敷衍對待都顯得粗魯殘忍,而且,他很想聽一聽她的聲音,就現在,很想。

【那方便接視頻通訊嗎?】他問。

初月心尖一顫,忙回複【方便的……但是稍等一下。】

她匆匆放下手機緊忙跑到洗手間,對著鏡子略微整理了一下,睡衣是長袖長褲,想了想還是不換了,不然會顯得很刻意,回來坐下後拿著手機猶豫片刻主動撥了過去。

休息室,原先還熱鬨交談的眾人眼看著蕭北辰突然起身,邁著長腿大步離開,埃文一愣正要快步跟上,卻被他抬手製止了。

蕭北辰那邊很快接通,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初月從屏幕中看到他清俊的臉,還是不免呼吸一窒,緊張地攥住了衣襟,連問好都很不自然:“蕭先生……好。”

蕭北辰輕笑,“怎麼又這樣陌生了?”

“沒,沒有,”初月不好意思地垂眸躲閃,又忍不住問:“你還在紐約嗎?”

“嗯,還在。上次跟你說很快到你那邊,我好像要食言了,紐約估計還要耽擱一段時間,可能會到複活節假期之前才能過去。”

上次通話他提及的時候初月以為他是要來M大這邊參加會議,而現在他這麼說,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確實是看成與自己的見麵約定?心中猜測著,嘴上卻不敢問出來,輕輕說了句:“沒關係,也不算食言,我們前天晚上已經見過了。”

“那次不算。”

“嗯?”

他的語氣讓初月小小驚訝了下,抬眼又看向屏幕,正對上他清雅含笑的眼神,不由赧然。

蕭北辰卻直接開口了:“那下次到你那邊可以見麵嗎?”

初月抿唇笑,點點頭,“可以。”答應了下來,又覺得自己的期待好像太明顯,找補說:“我剛好有些閱讀時遇到的問題想向你請教。”

借口勉強又蹩腳,初月為自己的交流溝通能力暗自臉紅,好在隔著屏幕,而窗外這會夕陽正好,她覺得他應該看不出什麼。

“我很期待。”蕭北辰說,隨後問道:“在酒店?你那邊的光線好像是黃昏?”

“嗯嗯,”初月心思一動,問他:“你要看一看嗎?落日這會很美。”

“好。”

她站起來,打開窗戶,翻轉手機攝像頭對著窗外,“看得清嗎?太陽快要落下去了。”

“嗯嗯,看到了,很漂亮。”他說,“是巴黎?”

“是,在楓丹白露。”她轉過攝像頭,說:“跟姑姑還有費恩一起來度假的。”

他點了點頭,略停頓了一下,溫潤笑說:“現在月亮出來了。”

初月一愣,反應過來他接的是自己前麵那句‘太陽快要落下去了。”她的心狠狠一動,鼓起勇氣說:“星辰也出來了。”

一言畢,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她低著頭,他靜靜看著,好似有什麼東西隔著屏幕,跨越時區,在兩人之間流淌、膠著。

初月率先打破沉默,開口吐出一個音節又停頓住了:“你……”

“嗯?”他輕笑,問:“什麼?”

初月咬了咬唇,正要說什麼,酒店客廳的電話響起,應該是卡莉姑姑不放心她,又讓前台送什麼東西的。

她拿著手機走過去,並沒有掛斷與蕭北辰的視頻,直接接通,甜美的女音用法語問好,隨後說:“卡莉女士離開前囑咐說您生理期腹痛,睡醒後需要我們提供暖貼和止痛片,現在送上來嗎?”

初月一慌,含含糊糊回了一句:“稍後送來。”然後就把電話掛斷了。

“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果然聽到了。

初月含糊答了一聲,尷尬地臉上發燙,視線都不敢落在屏幕上,垂首用手指梳理著桌布緣邊上光滑的流蘇,慌亂說:“你那邊是在忙嗎?那……我就先不打擾你了。”

那邊說了句:“好。”

掛斷視頻,定了定神,覺得小腹隱隱作痛,等酒店服務生把暖貼和止痛片送了上來,吃了藥又窩到沙發上去了。

***

四月的巴黎浪漫的像是沐浴在愛河中的情人,陽光總是溫暖撩人,微風徐徐。

費恩的一位朋友熱情地自薦成了他們的導遊,並親自駕車帶他們去楓丹白露宮參觀遊玩。他是一位曆史學家,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對藝術又恰好有一點研究。”

費恩笑著介紹:“馬丁曾經是一位畫家。”

馬丁先生哈哈一笑,隨後展開聊起自己十五歲那年從家鄉孤身跑到巴黎學畫畫的經曆:“少年人總有用不完的勇氣。我當時身上帶的錢交完學畫畫的費用之後,隻夠維持半年的生計,如果每天隻吃黃油麵包的話。”

他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一句話開頭,然後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初月耐不住好奇追問:“那然後呢?您是怎麼度過學習生涯的。”

馬丁邊打方向盤,邊悠閒說:“第二天晚上我就去一家酒館,用所有的錢請朋友們玩了個痛快,結了賬告訴他們後麵的日子得靠他們了。”

“啊?”

初月被驚呆,還可以這樣?她幾乎能想到馬丁的朋友們聽到他這話的表情。

馬丁卻說:“小公主,不必驚訝,世界這麼大,你要接受的生活的多樣性,這也是一種很酷的生活方式不是嗎?”

卡莉姑姑跟馬丁也很熟,以前閒聊的時候沒少聽他拿這個話題侃大山,遂笑著回懟:“當然,馬丁,這很酷,如果你後來沒有被朋友拒絕,哭著請求父母資助的話。”

車內一陣爆笑,初月也被逗得發笑,心中又不免為自己剛才已經腦補關於叛逆少年離家追求夢想的傳奇故事,竟然如此潦草收尾而略覺得遺憾。

雖然馬丁的故事很不靠譜,但事實證明這位身材高大留著長發,眼眸深邃多情的巴黎男士並非信口一說,他對於楓丹白露宮的熟悉程度堪比對自家的後花園。

“無疑,這座曾經為王室狩獵行宮的宮殿經過歲月的沉澱,現在散發出來的是一種無可比擬的魅力。”下車後馬丁這樣感慨。

他們到的時候是上午十點鐘,楓丹白露宮優雅地徜徉在金色的光暈中,溫慈將過往的曆史低吟成詩。

初月舉起相機將這美好的一幕風景定格。

遊客並不多,而且參觀的人進了這裡不知道為何都自發沉默,馬丁用溫和低緩的法語為他們介紹著關於楓丹白露的曆史底蘊和人文風情。

他們參觀了佛朗索瓦長廊裡麵胡桃木雕刻精美的壁畫,圖書館典藏的文藝複興時期乃至後麵兩個世紀的繪畫,還有拿破侖入住之後將國王寢殿改造成後禦座廳。

據馬丁所說,拿破侖在大革命之後就搬到了這裡,之後又對這裡進行了翻修,整個禦座廳的裝修顯現出一派富麗堂皇的奢靡和典雅氣象——牆壁上的金色浮雕,屋頂上的水晶吊燈,還有鑲金的王座……

歲月仿佛在這裡停滯,時間的概念消失,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將他們帶入這個國家在君王握著權杖的統治下,輝煌鼎盛的繁榮時代。

曆史的魅力就在於此,它真切地發生,卻又神秘地沉默著,時間的麵紗將它的容顏掩在背後,隱隱綽綽,引人神思向往。

他們拍了很多照片,雖然沒有見到馬丁先生的畫作,但是初月覺得他的水平應該挺高,他在調光線和對角度上很有一手,拍出來的照片有種倫勃朗的人物肖像中那種將光影用到極致的美學氣息。

他殷勤地為卡莉姑姑和費恩教授在不同地點拍了很多照片,初月在人群中總是羞澀拘束,隻配合他們拍了幾張合照就作罷。

快要離開的時候,正好費恩和馬丁走在前麵,卡莉姑姑落後在包裡翻找著什麼,初月便站著等她,卻不想這一幕被馬丁轉身抓拍了。

“太美妙了,”馬丁驚歎一聲,招呼費恩:“雖然沒有事先跟你們的小公主打招呼有些失禮,但是這張照片簡直驚豔,說是阿芙洛狄忒降臨也不為過。”

回去後當晚初月就看到卡莉姑姑和費恩教授的動態分享,裡麵都有那張馬丁抓拍她的照片。

的確很好看,但初月覺得好看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仰賴馬丁那高超的攝影技術和時機恰好的光影捕捉,當時的光線正好透過長廊巨大的玻璃窗照進來。

蕭北辰拿著手機,屏幕定格在費恩教授的動態分享上。

有次酒會上他與卡莉和費恩交換過聯係方式,這次因為女孩去了巴黎的旅行,所以便特意留意了一下他們的動態,果然在費恩分享的九宮格當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張不同尋常的照片。

點開,放大,一身米色碎花寬鬆長裙的女孩站在光影當中,海藻一般的長發隨意散落,似乎是一個將要轉身回頭的動作,側顏的輪廓恬靜而美好,幾縷發絲溫柔地撫在白皙的麵頰上。

沒有權限設置,他鬼使神差般將照片保存了下來,手指滑動屏幕將費恩教授剛剛發的動態又翻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