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幾乎是從放假第二天忙活起來,一直忙到了聖誕節前夕。
那個競賽是團隊合作,因為有角色模擬,所以每次演練都要和團隊成員們線下碰頭,基本上能占去一整天時間。而且她做的eassy閱讀計劃這幾天完成得很不好,讓她有些焦慮,心靜不下來,所以這天結束後,她決定在外麵走一走。
走出地鐵站,天空飄著零零星星的雪花,地麵上濕漉漉的,建築物的高處積雪瑩白,附近的商店櫥窗和街頭擺放了聖誕樹,上麵掛著彩燈和裝飾,看上去節日的氛圍已經很濃了。
她也沒有什麼特彆想去的地方,信步走了一段,路過一家中超,想到節假日前會有促銷活動,便進去逛了逛。
初月有屯日用品的習慣,今天背的包有點小,便隻少買了一些紙巾牙膏什麼的,然後又轉到了蔬菜區,在這裡她有了一個驚喜的發現——竟然在貨架上看到了茭白。
看了看價格,感覺雖然有點貴但也還能接受,而且確實很懷念外婆以前做的茭白炒肉的味道,彎腰盯了一會兒,幾番對比之下,果斷出手,拿了兩袋看起來顏色最新鮮的,又買了一些牛肉,心滿意足地從超市出來。
消費帶來的快樂將學業上的疲累都抵消了好多,看了看時間,還挺早,臨時起意,又決定繞一點路去平時經常去的那家書店去轉轉。
這家書店的老板是一個很胖的當地老頭,看起來很慈祥,臉蛋總是通紅,頭頂幾根稀薄的銀白色發絲像未結成型的蛛網,但灰白的胡須卻很濃密,又因為疏於打理,亂七八糟枯草一般混成團。
他的穿衣打扮也有固定的風格,大多數時候是襯衫搭配休閒褲,看上去不大整潔,顏色搭配也很奇怪——紅藍混搭,綠加灰,黃色配褐色,這些都很常見。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樣一個粗狂的外表卻承載著博學而有趣的靈魂。
初月曾經見過他和幾位學生討論物理,也聽到他用拉丁語高聲念讀古典詩,甚至有一次他拍著桌子用德語跟人吵得麵紅耳赤,好像是因為一個什麼哲學問題。
不過作為一位書店老板,他可算不上稱職。心情好的時候,過於熱情,一口氣能與你談上好幾個小時,推薦幾十本書,讓人招架不住。而大多數時候,坐在一張破了皮的沙發椅上,沉默地像是一座手藝拙劣的雕塑。
今天顯然他的心情算不上很好。
店中隻有三四個人,初月走進去,玻璃門自動關上,將外麵的熱鬨隔斷,除了偶爾書頁翻動發出的聲響,再安靜的連走動的腳步聲都很抱歉。
她原本隻是打發時間逛一逛,沒打算買,隨意翻了幾本,視線卻吸引了,這本書已經快將電子版讀完了,但是現在卻很心動。
一想到聖誕節後兼職結束,天氣會越來越冷,下幾場雪,窗外一片潔白,窩在公寓的小沙發上……那樣的氛圍,拿著平板劃來劃去簡直不像話,捧著一本紙質書看上一下午,最好不過了。
“《刀鋒》或許你會更想看一看,但是這家夥的語言實在太刻薄了。”
在初月將書拿過去買單的時候,老頭掀起眼皮,渾濁的藍眼睛掃了一眼書封,勉為其難地惦記起本職工作,嘟噥著推薦了一句。
初月說:“感謝您,不過我暫時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讀一讀它。”
“懂得挑選是個不錯的習慣。”
老頭像是突然觸到了切換按鈕,初月明顯感覺到他情緒轉變了,咧嘴一笑,依稀從糟亂的胡須當中看出幾顆門牙,他伸手指了指初月背後的書架,說:“那邊有一本舊的,你拿去看,等確定不喜歡再給我還回來。”
初月道了感謝,很快按著他指的位置將那本封麵有些磨損的書拿了過來,但是她好像做不到平白領受彆人的好意,想了下,商量說:“要不按照半價我一並將它買了……”
老頭皺了眉頭,一副很是不解的表情,“為什麼呢?如果不是自己拿定主意想要,半分錢的付出都是浪費。”
天色已經有些昏沉,雪下的大了,初月背著背包,一手拎著菜,一手抱書,從學校前門進去,穿過校園,從北側門出,這條路線是最近的。
走過林蔭道,轉了個彎,初月看到不遠處熟悉的紅磚建築樓下一群西裝革履的人交談,大概又是學校領導在開什麼會議吧。
她自顧自往前走,拎著的袋子有些沉,不得不慢下腳步,換了手。
“初月小姐,請等一下。”
身後傳來男聲叫住她,初月還以為是哪位相熟的同學,停住扭頭去看。
一位身穿黑色西裝,打著傘的男士正邁腿快步向她走來,她有些疑惑,這人看著眼熟但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等他快到跟前時才問:“您好,請問您是叫我嗎?”
“是的小姐。”那男士說:“先生讓您先等他一下。”
他說著將傘舉到初月頭頂,側身讓出了後麵不遠處正與人握手道彆的男人。
那人穿著裁剪合度的黑色大衣,高大清俊的身形籠在沉沉暮色中,隻一個側影,初月就認出了他,是那位Neil先生。
她快速地低頭掃了確認了一眼自己的形象,馬丁靴,牛仔褲,像龜殼一樣將自己裹住的白色寬大羽絨服,還有這條紅的有些刺眼的圍巾,隨意低挽的頭發這個時候應該有些淩亂,初月能感覺到貼在臉上的發絲。
這個形象好像有些不大體麵。
她抬頭的時候,他已經迎她走來了。
幾步走近,不同於那晚在宴會上的鬆弛,他今日的穿著打扮透露著嚴肅甚至淩厲的氣質,藏青色大衣,裡麵灰色西裝,紐扣扣得一絲不苟,白色襯衫的衣領將酒色領帶襯得很出彩,一副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發型整齊,乾淨利落。
“你好,初月小姐。”
麵對他的問好,初月騰不出手相握,隻好微微躬身以示禮貌:“您好,沒想到在這裡遇見您。”
“這邊有會議需要出席。”他簡短解釋了一句,隨後問道:“下著雪,怎麼沒有帶傘呢?”
許是他的聲音太溫和,以至於連這句簡單的問候都變得親近。
她剛強裝出來的從容大方卻瞬間崩塌,有些無措,抱著書的手指縮了下,像是被人指出什麼錯誤一般,微微低頭,臉也紅了。
帶了的,就在包裡,但是偷懶沒有拿出來。
這話如實從腦中蹦出來,但是出口卻變成了:“出門的時候忘記關注天氣了。”
“我送你過去。”他自然地從卷發男子手中接過傘,說:“去你的公寓和停車場差不多路程,所以咱們需要步行了。”
他沒有詢問的意思,初月也說不出婉拒的話,隻好謝了他的好意。
他對那男子點了點頭,“你去開車。”
Neil先生一手撐傘,一手伸過來,問:“介意讓我分擔一下重量嗎?”
初月微微一愣,有些犯難,將背上的背包脫下來給他好像有些奇怪,但是他這一身裝扮拎一個裝著肉菜的塑料購物袋好像更奇怪,所以隻好將懷中的兩本書遞向他:“謝謝您。”
他沒有接,輕笑了聲,語氣輕鬆道:“我覺得這個時候男士分擔大一點的重量會比較好。”
初月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厲害,將手中的購物袋遞給他,又找補解釋了一句:“前麵去了超市,買了些紙巾裝背包裡,挺輕的。”
“好。”他接過袋子,“那走吧。”
兩人一道沿著林蔭小道往前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雪也下得更大了,從樹梢上簌簌落下,地麵上也已經積了薄薄一層,在路燈的映照下泛著橘黃的光暈。
她一麵思索著找話題,一麵緊張地豎著耳朵生怕聽差了他說話,鬨出尷尬。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人麵前這麼緊張拘束,連假裝淡定都做不到,神經兮兮地自己都覺得可笑。
“冷不冷?”
初月緊忙搖頭,卻不敢看他一眼,舌頭有些打結地說:“啊不,我不冷,您呢?”
“我也還好。”他答了一句,問她:“假期沒有安排出遊嗎?”
她目不斜視地看著腳底下前方的路,說:“有比賽要參加,還需要準備論文,所以沒有出去。”
“你就讀的專業是?”
“經濟學。”初月快速接話回答。
他點了點頭,說:“M大的經濟學專業很優秀。”
初月怕話題難以為繼,脫口而出問道:“那您呢?在這裡學習的是什麼專業?”
不開口尷尬,開口卻是多說多錯,初月簡直恨不得好好敲打自己這個不聽使喚的嘴,隻好解釋說:“我看過一本財經雜誌對您的采訪,其中說您也曾經在M大訪學、留學。”
“是的,我的專業是金融與管理。本科期間來過這邊訪學,覺得M大不錯,所以碩士申請了在這邊讀。”
他們邊走邊聊,出了校門,路上車輛不是很多,街邊的行人也零零散散,但好歹擺脫了剛才安靜的幾乎無聲的環境,初月稍微輕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