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房間是我特彆推薦的死亡藝術博物館,參觀時請注意不要吝嗇讚美的話。”
說完,極夜走到下一扇門前,在推門之前恭敬地對著門行了一禮。
紀雲定沒有在乎他這副故弄玄虛的做派,隻是繃緊身體盯著前方,以便隨時應對可能的危險。
但當門打開時,眼前的景象卻讓紀雲定呼吸一窒。
大廳中央,一位美得不似凡人的女性高舉著雙手,捧著一個光潔的頭蓋骨。她赤著腳向前邁步,隻有左腳的腳尖支撐著她,裸露著的背部上突出的蝴蝶骨如同即將生出羽翼一般。
荊棘與玫瑰從她腳下的土地一直蔓延到她的身體之上,如同衣服一般遮住了部分肌膚。奇異的是,女人的肌膚中不斷滲出一滴滴血液,將白色的玫瑰染成了半邊紅色,花瓣顏色交織處帶著血滴濺射的形狀。
紀雲定觀察了一下,這位女性沒有任何呼吸起伏,肯定是死人,隻是精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一般。
極夜看著麵前的藝術品,認真地開口:“儘管死亡不必證明它的魅力,但我們完全理解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賦能夠透過虛無領略到它的真諦。因此,安樂塚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試著展現死亡之美的萬分之一。”
聞言,紀雲定看向極夜,打量了他一下。他這話不似作偽,好像他真的打心底認同著這種觀點。
感受到紀雲定的目光,極夜偏過頭看著她,笑了笑,再次提醒道:“小雲定,不要吝嗇讚美的話,不然藝術品會傷心的。”
於此同時,紀雲定觀察到麵前的荊棘動了動,似乎蜿蜒著想要向她纏繞過來。
“……很美。”紀雲定對外貌不敏感,但還是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如果死亡真的如這樣一般,或許確實沒什麼可怕的。
閃過這個念頭的一瞬間,紀雲定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一點什麼。
這不正常。
在意識到這樣的念頭會造成侵蝕後,紀雲定默默回想了一遍規則——此情此景下,他們無疑是在了解安樂塚的思想。那麼,應該要從第一條規則來找問題。
——請時刻表現出對安樂塚思想的尊重和認同。
表現出……
紀雲定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又一次看向麵前的藝術品。
這次,她沒有去具體思考這個作品的含義,隻是單純欣賞著。
隻要表現得好像尊重和認同就可以了,不需要真正從心底全盤接納。
而鄭諾要更警惕些,隻是看著藝術品沒有開口。
“誇一下吧。”紀雲定提醒了一句,向極夜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請跟隨引路成員的指引,認真參觀。
鄭諾反應了過來,轉了轉思緒,謹慎地開口:“這個藝術品的構造很穩定,很獨特。”
紀雲定立刻就理解了鄭諾的想法——隻要誇讚和核心思想沒有關係的邊邊角角,就可以規避潛移默化的精神汙染了。
打磨得如同玉石般溫潤的人骨和人頭裝飾的插花盆景;蜷縮在一個圓盤中,像子宮胎兒般的骷髏;周圍裝飾滿了鮮花,安詳地躺在床上的慈祥老者……
紀雲定一路走一路參觀著,如果忽視掉現下的處境,這裡確實像一個主題獨特的小博物館一樣。
儘管這些作品使用了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原材料,但無一不被製作成了寧靜又祥和的姿態,展示著安樂塚對於“死亡”的詮釋。
但正當紀雲定看得開心的時候,一回頭卻發現少了個人。
“王樂呢?”
見紀雲定停住了腳步,極夜也不催促,隻是站在原地等待著。
鄭諾一直在儘力讓自己不去觀賞這些藝術品,同時絞儘腦汁地找一些不那麼重要的點誇讚,被這麼一說才發現少了個人。
“在那邊。”倒是趙文進向右邊指了指,“她剛才就在看那副畫,走神脫隊了。”
紀雲定順著看過去,卻發現不遠處王樂正向一副立體畫走去。畫中的人睜開了眼睛,微笑著向她伸出了雙臂,像是要擁抱她一般。
鄭諾剛想問他發現了為什麼不製止,卻被紀雲定打斷了。紀雲定看了看趙文進,斟酌著開口:“你……覺得這裡很美?”
“當然,你們不這麼覺得嗎?”趙文進笑著,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沒有煩憂,沒有痛苦。”
“你交出了記憶。”
“或許是吧,我不記得了。”
紀雲定想了想,趙文進的狀態應該是課上講過的“完全侵蝕”了。據說如果到了失去自救意願的程度,說明侵蝕已經進行到了不可逆的階段。
那不救了,先管王樂那邊。
紀雲定看向王樂,剛向那邊走了幾步,卻發現周圍的氣氛完全變了。
骨頭敲擊聲、落地聲、奇特的摩擦碰撞聲……有幾具屍體的眼睛睜了開來,正直勾勾地觀察著紀雲定。
“極夜,帶我回去一趟。”紀雲定看向極夜,皺著眉頭要求道。
“這可不行,小雲定,你知道的,怪談裡的一切都是等價交換。”極夜搖了搖頭,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不過,如果你願意之後自己留在這裡待一會的話,將她換回來也不是不行。”
王樂的境況大概率是脫離了安樂塚成員的引導造成的,極夜的要求顯然沒安好心。
眼看著王樂快要觸碰到畫作了,紀雲定歎了口氣:“失禮了。”
雖然不知道有幾分把握,但畢竟這幾人被綁架是因她而起,紀雲定覺得自己該至少嘗試一下。實在不行,她還有兩個保命的稻草小人。
她看準了方向,閉上眼睛擺出了助跑的架勢:“諾諾,給我報方向,順便注意看好極夜,防止他到處亂走。”
“好。”
鄭諾立刻反應過來紀雲定要做什麼,立刻向後撤開了兩步,以保證極夜和紀雲定都在她的視野範圍內。
不過幾步路,跑直線姑且還是能做到的。紀雲定感覺自己抓住了王樂的手臂,便立刻用力向後一扯,拖著她往回跑去。
“左一!”
紀雲定向左調整了一步——這是她們宿舍夜聊時預演過的情況。紀雲定所在的621寢中,三人每天都會討論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及應對措施。
方向加數字,從對方的視角出發報點。不過對於紀雲定來說,這隻是個對照用的保險。
畢竟,她會聽聲辨位。
“右二!” “雲定,這邊!”
鄭諾的聲音突然拉遠了很多,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紀雲定毫不猶豫地向左又調整了幾步,加速向略晚才發出的聲音那邊衝去,直到撞到了鄭諾才停下。
在場的人中,隻有鄭諾知道她會聽聲辨位。在發現有乾擾後,鄭諾一定會放棄報方向,用這種方式來提醒紀雲定。
在經曆了唐運的訓練之後,紀雲定現在的身體堪比頂尖運動員。要不是在最後稍微收了收力,被這麼撞一下真不好受。
三人摔作一團,紀雲定本能地伸出手擋在鄭諾的後腦勺位置,左手指骨被壓得生疼。
“雲定,你沒事吧?”
“沒事,剛才是什麼東西在報假方向?”
鄭諾朝旁邊指了指,紀雲定順著看過去——是另一幅畫,畫上的女人如泣如訴,一臉幽怨地看著這邊。
而紀雲定的身後,一堆藝術品都變了位置,現在又不會動了,但生生將剛才紀雲定跑過的路徑圍了出來。
要是再稍微遠一點,彆說王樂了,估計紀雲定都不好脫身。
“極夜,你們這邊也發績效嗎?”
紀雲定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活動了一下被壓到的左手。
而本來正在看熱鬨的極夜被一句話問懵了:“啊?”
“那個姐姐沒騙到我,你們會扣她工資嗎?我看她好像不太開心。”
“……”
這是什麼問題啊?這怎麼答?
“你就不問問,為什麼我們的位置變了……”
“你亂跑了,諾諾為了保險起見隻能選擇跟著你移動。”紀雲定皺著眉頭打量著極夜,像是覺得對方不太聰明,“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吧。”
眼見極夜被噎了一下,紀雲定搖搖頭,歎了口氣:“所以是沒有績效嗎?真可憐。”
作為安樂塚的成員,極夜對質疑謾罵並不陌生,也練出了不錯的回擊能力——但前提是對麵說的話至少得能讓他找到接話點才行。紀雲定這句話,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
“是啊,嚴格來說,這算是打黑工吧。”鄭諾沒被安樂塚的藝術展精神汙染,但顯然被紀雲定精神汙染了,“異位麵有五險一金這個說法嗎?”
“大概沒有吧。”紀雲定邊聊著,邊檢查王樂的情況,“脫臼了,我給你接回去,忍一忍。”
當紀雲定俯身的時候,王樂低聲開口:“我沒忍住多看了幾眼那幅畫,它和我說了些會違反第一條規則的事情,所以我才被吸引了注意力。”
“你之前交出記憶了嗎?”
“……交了一點,但是在它跟我說話後,我突然醒過來了。”
紀雲定思索了一下,轉頭看向鄭諾,邊說著邊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認真參觀,有幫助。”
“了解。”
鄭諾點點頭。看樣子,“認真參觀”這一行為可以減弱對安樂塚因侵蝕而增加的認同程度。
紀雲定走了兩步,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住腳步又看向極夜:“這裡的藝術品,我可以動它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