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留行收回了手,怔愣著看著紀雲定坐起身。
“組長?”
直到對上紀雲定略帶懷疑的眼神,紀留行才回過神來。順手戴上了手套後,他發現紀雲定稍微放鬆了點警惕。
……真夠警覺的。
紀留行當然能猜到她在想什麼。如果換個時間點,他肯定會被逗得笑一下。
“組長,我懷疑學生中已經有人被那個所謂‘安樂塚’入侵了。”紀雲定說完這句話後,快速喘了好幾口氣,似乎還停留在剛才心臟破裂的疼痛中。
“……辛苦了。”
紀雲定抬頭看了看掛鐘——此時才不過過去了半個小時。
“三個小時後,一組要前去附近突發氣象怪談災害‘白晝’的地區進行救援輪值,我負責災害中心區域,不能缺席。”紀留行歎了口氣,“但在這之前,你的事情也涉及到整個研究基地的建設計劃安全,所以我會一直在這裡配合你的行動。”
“沒關係。”紀雲定喘了一口氣,總算緩了過來,“三個小時……我爭取在飯點前解決。”
沒等紀留行開口,紀雲定就開始掏口袋,自言自語著:“徽章,徽章……啊,有了!”
紀雲定手中握著夢中的那個徽章,掏出來仔細觀察了一下,又展開手掌展示給紀留行看:“組長,關於這個安樂塚,有什麼是我需要知道的嗎?”
既然加入了攪局的勢力,紀雲定就不得不暫時脫離夢境向紀留行詢問一下了。
“異位麵的一個勢力,它們相信虛無和永恒的消逝才是最終的歸宿和救贖,且自認為是在拯救所有靈魂。哪怕在怪異占據主導的異位麵,它們也被視作一群瘋子。”
“它們會攻擊我嗎?”
“不會,它們認為以直接的方法給彆的靈魂帶來苦痛是罪惡的,但它們會用間接的手段來引導你接受所謂‘解脫’。”
紀雲定點了點頭表示了解,隨後打了個哈欠:“組長,目前我的推斷是,我需要等待著列車發生變化——或許是到站,又或許是彆的什麼。總之,我需要等待一個變化的節點。而在那之後,我需要找到一個‘正確的死法’。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我就先睡了。”
“好,之後你記得去一組的心理谘詢室報道一下。”紀留行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不花錢,這是組員福利。”
“遵命。”紀雲定的似乎眼皮又發沉了,連說話聲音也變得有些拖遝。
紀留行掏出手機給各方負責人發送消息,交代他們開始排查校內學生的情況,警惕安樂塚的勢力滲透到研究組內部。
“組長。”
聽到紀雲定的聲音,紀留行將手機放到桌上,認真應了一聲。
無論如何,這個年紀的學生——尤其是前半生都生活在文明社會中的人——會感到恐懼實在太正常了。事實上,紀雲定已經表現得足夠優秀了。
紀留行不準備因為紀雲定的出色表現而苛責或忽視她,隻是等待著她說些什麼想說的,至少為她提供一些有限的安慰。
然而,紀雲定接下來嘟囔的話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後天也不想上早八了……能不能請假……”
沒等說完,紀雲定就完全閉上了眼睛。
………………
這次,紀雲定卻又是在候車站台上醒來。
“列車即將進站,請乘客準備上車,並在乘車時儘量遵守基本的乘車禮儀。接下來,請您遵守如下規則……”
熟悉的播報,熟悉的詭異猴子車頭,但不同的是,這次打開車門的時候,紀雲定看到裡麵擠滿了持刀的破爛衣服小人。
它們就杵在門口,轉身看向紀雲定,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紀雲定想都沒想,拔腿便向下一個車廂門跑去——這個數量就算她擠進去了,也難逃被切成碎片的下場。
車內的小人隨著紀雲定的跑動而移動著眼球,發出了詭異的笑聲和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
“不會再讓你逃跑了。” “不會再讓你醒過來了。”
“進來吧。” “進來啊。”
……
紀雲定跑了許久,卻怎麼也找不到一節能上的車廂。
但既然規則如此明確地說了“上車”,那麼不搭乘這輛車絕對是板上釘釘的嚴重違規。
“車門即將關閉……”
聽到沒有感情的廣播音,紀雲定心一橫,看準車廂之間的連接處要比車頂低一點,便一個助跑扒住邊沿,用力將自己撐了上去,又順著爬到車頂站定。
感謝學校的體能訓練。
紀雲定聽著下方傳來的不間斷的銳器擊打車頂發出的金屬碰撞聲,長舒了一口氣。
聽這個數量,一人一刀就真能把紀雲定剁成肉餡。
一回頭,紀雲定悚然一驚,猛地趴下。幾乎是同時,列車呼嘯著駛入了一個低矮的隧道。
“嘶……磕到膝蓋了。”
紀雲定還是有點改不了自言自語的毛病。等列車駛出隧道後,她邊揉著膝蓋邊坐起身,注意觀察著四周。
周圍像是個荒廢的遊樂場,紀雲定看到周圍堆著些陳舊的遊樂設施。海盜船的船身被拆了放在一旁,像是擱淺一般;過山車也被搬離了軌道,靜默地被堆在自己曾經工作過的鐵軌之下。
這所列車的行駛路線也是個連接起來的圓圈。紀雲定一會兒功夫已經路過了同樣的地方兩次,正凝望著遠處發呆。
“我認得這裡。”
紀雲定自語道。
她從前的避難所,她初中時期的安全屋。
紀雲定坐在列車頂上,感覺列車和時間一起慢了下來。夕陽的餘暉撒在她身上,一如過往的片刻寧靜。
“真是特彆的內心世界啊。”
紀雲定聽到旁邊有人說話,猛地站了起來,警惕地看著麵前的黑發男子。
“你好,我叫極夜,用這張臉說話會讓你感覺好一些嗎?”他揮了揮手,笑著開口,“我是不是比你組長還要漂亮?”
平心而論,兩人從五官到氣質都不是一個風格的。
紀留行的五官也可以稱得上“漂亮”,但見到他的人大多會優先選擇“帥氣”來概括他的外貌——或許是由於他上挑的眼尾走勢太有攻擊性了。
而麵前這位,或許就要用“清秀”來形容更合適了。微微下垂的眼睛自帶幾分委屈惹人憐愛,就這麼像小狗一樣看著紀雲定,等著她的答複。
“那個,我臉盲,不好意思。”紀雲定看著麵前的陌生人,實在沒明白他在做什麼,“而且我不認識你,當然也不知道你好看不好看吧。”
極夜愣了愣,有些疑惑:“我好不好看和你認不認識我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一種感覺?”紀雲定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要不然你就理解為‘個人審美’吧。比起這個,你剛才說,這裡是‘內心世界’?”
“真過分,我還是第一次用我自己的臉來營業呢。”他笑了笑,也沒見幾分難過的意思,“你都拿走了我的第一次了,就不能稍微說點好話哄哄我嗎?”
“哦……好的。”紀雲定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總之先順著說下去了,“你頭發挺多的,看起來很健康。”
這天聊得可謂是驢唇不對馬嘴。
見套不到更多信息,紀雲定也懶得理這莫名其妙的家夥了。反正他也不像是想要衝上來給她一棍子的樣子。而且組長也說了,他應該不會直接攻擊人。
好想鄭諾啊……這樣就用不著她負責跟亂七八糟的人交涉了。
紀雲定撇了撇嘴,轉回頭繼續看著廢棄的遊樂場。
在循環中,她覺得自己仿佛有無限的時間去享受這種寧靜。
“多麼完美而空洞的內心世界啊。沒有欲望,也沒有愛恨。”極夜自顧自地坐到紀雲定身邊,轉頭看向她,“如此荒蕪,如此美麗……我幾乎都要迷上你了。”
“謝謝,但我要走了。”紀雲定站起身,搖了搖頭,“我要找的東西不在這裡。”
列車的運行漸漸放緩,周圍的景色也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列車又駛入了站台,隨著播報音的響起,車門打開了。
原先裡麵擠滿了的小人已經不見了,紀雲定扒著車頂邊緣跳到了站台上,在進入車廂前朝那個自稱“極夜”的怪人揮了揮手算作道彆。
很有禮貌,也很公式化。紀雲定的很多行為放在現實中完全沒有問題,但在怪談中時,她的行為容易顯得過於詭異。
極夜倒是也揮了揮手,等看著紀雲定走回車廂後,他才低聲自語道:“這孩子,搞不好會比紀留行還要難纏啊……”
而回到車廂的紀雲定剛進門,卻突然聽到了不知來源的敲擊金屬聲。
哐、哐——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由於乘客的激烈抵抗,排隊工作無法順利進行。請聽到廣播的乘客迅速前往排隊區等候。”
紀雲定正想往前跑,卻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踉蹌了下才穩住身形。
再次直起身時,紀雲定發現周圍的座位上都坐滿了麵無表情的人。他們直勾勾地看著紀雲定,輕輕拍著手,低吟著同樣的話。
“絞肉,絞肉——” “絞肉,絞肉——”
紀雲定一回頭,卻發現身後排了長長的隊列。而就在此時,前方車廂的門打開了。
“非常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下一位,絞肉,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