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得很快,紀雲定洗漱完,便昏昏沉沉地上床睡了。
睡覺的時候,人的意識總是飄忽而無定形的。恍惚間,紀雲定聽到了一個類似地鐵廣播的聲音。
“列車即將進站,請乘客準備上車,並在乘車時儘量遵守基本的乘車禮儀。接下來,請您遵守如下規則。
1、上車。
2、耐心等待。
3、擁抱死亡。”
紀雲定第一反應是,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最近測試的影響才會做這種夢。這種規則根本不可能存在。
一輛列車駛來,紀雲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著車頭詭異的卡通猴子,有點疑惑。
明明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奇怪的標誌吧……
隨後,紀雲定意識到自己感受到了列車進站時帶起的風,皮膚上有些潮濕粘膩的感覺,真實得不像個夢。
像是南方六七月某個陰雲密布的晚上,全世界都彌漫著悶熱的濕氣,連呼吸都像要溺死一般。
列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紀雲定觀察了一下,陰暗的車廂裡沒有一點聲音,隻有黏答答的空氣卷著黑暗擠滿了列車。
總之,先進去吧。
紀雲定剛踏了進去,身後的門便緩緩關上了。
有幾人正在一前一後排著隊。紀雲定走到了隊伍後列,思考著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等待”。
“下一位,淩遲,淩遲——”
幾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僅有正常人身高四分之一的小人圍了過去,邊嬉笑著邊用手中的刀靈巧地從人身上切割下一片片還在鼓動著的肉。
慢慢的,切下來的血肉在旁邊堆起了小山,而尖厲的悲鳴也逐漸弱了些。
隊伍向前挪動了一步,而紀雲定的眼皮越發沉重了。
好困……
“下一位,剜眼,剜眼——”
刀子順著眉骨下沿插入眼眶,深深一擰,眼球便飛了出來,在地上略微彈了彈 。
紀雲定懵懵懂懂地跟著隊伍前進,意識仿佛飛到了天外。
等待……
“下一位,腰斬,腰斬——”
半個身子的人在冰涼的地板上哀嚎著,大腸小腸流了一地。
麵前人的血濺到了紀雲定臉上,這才幫她找回了些神智。
要到她了。
“下一位,絞肉,絞肉——”
“對了,明天有早八來著。”
醒了。
紀雲定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床晃動發出的嘎吱聲把鄭諾和李曉文也嚇了起來。
“雲定,怎麼了?”
“……做了個噩夢,抱歉。”
紀雲定還有些暈乎乎的,其他兩人打著哈欠起身,不約而同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七點整。
一般來說,她們都會選擇再睡一會,但鄭諾坐起身迷糊了一會,突然提議道:“我想吃薯餅了,去嗎?”
快餐店中隻有早餐才供應的薯餅是能夠早起的獎勵。正好紀雲定也不太想繼續睡,索性應了一聲,下床換衣服了。
熱乎乎的酥脆薯餅,因為淡淡的鹽味和土豆特有的綿密口感,一般來說,紀雲定會很願意眯著眼幸福地咬一口。
“雲定,你臉色好差。”李曉文擔憂地在紀雲定麵前晃了晃手掌,“怎麼了?剛才叫了你好幾聲都不答應。”
“沒事,應該是沒太睡醒……”
紀雲定搖了搖頭,試著把揮之不去的困意晃出去。
今天的早八是平平無奇的通識課,主要用來向完全的外行講解怪異和異世界基礎知識,順便進行思想教育培養。
“……目前,研究組計劃將本校作為人才基地,構築教育-研究-辦公一體的多功能校園。這裡既是你們學習的場所,也是各大研究組的活動基地。”
台上的人滔滔不絕,台下的人昏昏欲睡,就連鄭諾也隻是拿著筆偶爾記錄幾句有用的信息,另一隻手還在翻看著聊天軟件。
正上到一半,突然有人推門進來,吸引了正覺無聊的學生們的目光。
紀留行走了進來,右手拖著一隻斷了氣的人型生物——渾身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菌類,細小而密布的孢子讓人看了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是這節課的主講人申請讓我過來宣講一下來著嗎?”
就在眾人聽到這句話,以為他手裡的怪異是宣講要用的材料時,紀留行卻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轉身出門順手把怪異屍體堆到門口,又若無其事地走上了講台。
……合著您真是順路來的啊。
雖說學生們都在腹誹,但總體來說對這位傳奇人物還是抱有相當程度的敬意的。
一般讓學生抬頭聽水課的原因大概有三個:老師長得好看、老師說話做事很有趣或老師是很少出現卻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恰好,這三點紀留行都占了。
“我之前讓主講老師幫我統計過大家的問題,這裡回答幾個根據我的心情選出的問題。”紀留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首先,金發不是染的,天生的。”
一旁站著的主講老師有些無奈——這位囑咐過不要讓學生知道他真的會來,隻是安排一個“如果有這種機會”會問什麼的問卷調查。
理所當然的,全是亂七八糟的問題。
“我的工作內容……毆打怪異,寫月度報告,還有配合本校的部分建設工作。”紀留行說著,又歎了口氣,“對了,這個月月度報告還沒寫呢。”
大家都隻當這位在開玩笑活躍氣氛,隻有一組的人會知道,組長應該是真又沒寫。
紀留行掃視了一眼台下,注意到紀雲定趴在桌子上睡覺,但也沒準備提醒她。
反正她該知道的,在和一組簽合同的時候,應該已經有人都跟她仔細解釋過了。
鄭諾推了推紀雲定,感到有些不對勁。據她所知,紀雲定的睡眠算不上很深,剛才紀留行說話時引起的騷動應該足夠讓她醒來了。
“雲定……雲定?雲定!”
………………
紀雲定的記憶模模糊糊地停留在看見紀留行進門的一刻,再睜眼,卻發現自己蓋著毛毯,躺在紀留行辦公室的沙發上。
“醒了?”紀留行依然掛著那副從容而略顯輕佻的微笑,見紀雲定醒來,便指了指她身邊的一杯咖啡,袖口隨著主人的動作向上了些,露出了堪稱白皙的手腕,“喝吧,清醒一下。”
紀雲定伸手握著柄將杯子端了起來,發現咖啡還翻滾著冒著熱氣,似乎是剛剛衝好的。
“我們推測近幾天學生突發死亡應該也跟你遇到的情況有關。我暫且抑製住了你這邊的怪異,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邊說著,紀留行邊順手拿起了桌上的手套戴上了。
“……”
見紀雲定呆著不說話,紀留行便靠近了些,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嚇傻了?不喜歡喝咖啡?”
“不是,在車廂內吃東西不太好吧。”紀雲定打了個哈欠,“彆演了,又演不像。”
是真的不像。據紀雲定觀察,紀留行會儘量避免摘下手套。就算不得不摘下,也會在可能的範圍內儘快將手套戴回去,絕不會先給紀雲定指一指咖啡才去拿手套。
另外,他的手腕上還有長時間佩戴手套勒出的紅痕,但麵前這個身份不明的家夥顯然不知道這個細節。
而且如果是紀留行本人,大概率會帶紀雲定去一組醫務室,而不是在自己的辦公室故意營造出曖昧的氣氛。
當然,紀雲定是不會說出來教這家夥如何扮演紀留行的,她隻是在拖延著時間觀察情況而已。
一般情況下,紀雲定傾向於認為,如果一個生物處心積慮想要通過演戲和欺瞞來殺死她,那麼也就意味著它沒辦法過來一刀劈開她的腦殼。
這次顯然也不是什麼例外的情況。它被紀雲定戳穿後,隻是聳了聳肩:“死得稍微輕鬆一點不好嗎?”
“雖然我沒有特彆的理由要活著,但也沒什麼特彆的理由要死。”紀雲定懶洋洋地坐著,感覺渾身用不上力氣。
在夢裡,她的行動能力似乎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限製。
“那麼,就請離開這裡吧。”它打開了門,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門外是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的陰冷氣息。破舊的座椅、肮臟的血跡和轟鳴的列車行進聲。
“下一位,絞肉,絞肉——”
紀雲定聽見門外傳來了歡快的播報聲,穿著破舊衣服的小人正在不遠處直直地望著她,嘴角帶著不自然的僵硬微笑。
房門似乎漸漸向紀雲定的方向壓了過來,擠壓著室內虛假的溫暖。
空間像是會平移一樣。不一會,紀雲定便感覺冰冷的刀鋒貼上了她的皮肉,身體不受控製地起了雞皮疙瘩。
疼。
夢中絕不該有如此清晰真實的疼痛感。
幸運的是,疼痛幫紀雲定找回了一點行動力。她捏緊手上的咖啡杯,用力向小人砸了過去。
要跑……不,先要醒來。
正在紀雲定努力用凝滯的大腦思考的時候,突然覺得脖子一緊——一雙手緊緊卡著她的喉嚨,窒息的感覺攥緊了她的五臟六腑。
意識渙散時,紀雲定的腦中劃過了一條規則。
擁抱死亡。
於是,她用最後的力氣攥緊了手中杯子碎裂後的瓷片,向自己的脖頸刺去。
一瞬間,脖子上壓迫著她的力量消失了。紀雲定手中的瓷片不偏不倚地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鮮血順著氣管倒灌了下去,嗆到窒息卻連咳嗽都做不到。彌留之際,紀雲定聽到了周圍此起彼伏的嘲笑聲。
“下次一定不會再讓你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