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定走到婆婆的房間外,敲了敲門,隨後推門進去了。
“婆婆,我想好了,但是我想先談談報酬。”
“當然,當然沒問題。不過,如果漫天要價的話,婆婆可要傷心了。”
紀雲定沒有在乎麵前老人說出的威脅的話,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要聽聽您的故事,您先講,我再告訴您我的事。”
這個要求完全出乎了婆婆的意料。而紀雲定自顧自給自己搬了個椅子,乖巧地坐下看著她。
溝通是了解的直接渠道。既然沒有線索,那就直接問好了。至於所謂“好處”,紀雲定覺得眼下沒有什麼比信息更實在的好處了。
“你確定就要這個?”
“是。”
基礎課的老師說過,從前普遍認為怪異是死後的靈魂形成的,但其實不然。現在普遍認為怪異脫胎於靈魂產生的強烈情緒,也就是所謂“殘響”。
它們有著死者生前的記憶,但受到強烈的情緒和欲望驅使,能夠理所當然地做出極端的事情。主流觀點一般不承認它們與死者的一體性。
不過,也有小部分人堅持認為,怪異隻是被情緒和欲望折磨的靈魂,但截至目前,他們還未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
唯一的共識就是,了解怪異的背景信息肯定更有利於摸清它的規則。
……………………
貧瘠的山村難免有各種各樣的陋習,尤其是在饑荒年間。
一位老人正坐在背簍裡,隨著背著她的人的腳步,看著她熟悉的村莊逐漸消失在視野裡。
其實在被丟棄之前,老人也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她半撐著眼皮,雙手無力地自然下垂著。
背著她的人是她的兒子,她不辭辛勞地養育了他。家裡牆上記錄孩子身高的刻痕隨著時間失去了意義和作用,如同她這個人本身一樣。
深山一眼望不到頭。即便是在她年輕時,她也從未看透過這片荒林高山。她不高,很矮,站在山頂也望不到外麵的世界。
男人被地上的亂石絆了一跤,她從框裡跌了出來,在地上翻了幾圈,滿身是土。旁邊有個小水坑——這裡原先是池塘,現在鬨旱災,隻剩下這麼一點了。
她望著水坑裡自己蒼老的臉和纏做一團的乾枯發絲,依稀想起以前自己在池塘邊梳理頭發的樣子。
那時她從沒想過她會老成這樣。
力量漸漸從她身體中離去。對於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絆一跤都可能是致命的,更彆提像剛才那樣狠狠摔到地上了。
好餓,好餓,好餓……
恍惚間,她感覺到臉上似乎落了水滴。
下雨了。
……………………
“再之後,我吃掉了他們。我的兒子,我的乖孫,然後是村裡的人。”婆婆咧開嘴笑了,仔細看去,她的牙縫裡似乎還有些血絲,“小甜心,我很喜歡你,你的心臟會是什麼味道的呢?”
“不知道,應該很難吃吧。”紀雲定仔細考慮了一下,認真地回道,“不過謝謝您喜歡我。”
想來怪異大概也沒聽過這種回答,至少婆婆愣幾秒才想起來接著催促紀雲定講她的故事。
“我餓的時候也想過類似的事情。”紀雲定順著說了下去,“但既然您問我做過的事,很抱歉,我什麼都沒有做過。”
在麵前的怪異暴怒之前,紀雲定接著開口“我當時年紀還小,沒有反抗的能力。如果您想看些可悲的東西,可以觀察一下我的言行,或許您能找到些樂趣。”
看著曾經和自己相似境地卻無法反抗的人變得不正常,自然不失為一種樂趣。
故事?不,從一開始,紀雲定的目標就隻是哄住這個怪異而已。如果講完了故事,到時候紀雲定又要用什麼來拖延婆婆的行動呢。
在猝不及防直麵了鏡子後,紀雲定其實一直處於很被動的境地。嚴格意義來說,她觸犯了部分規則,因此婆婆有能力動用鏡中人來傷害她。
她想要扳回一城。
婆婆盯著紀雲定看了一會,隨後大笑了起來,揮揮手讓她離開了。
在紀雲定回身關門時,她又和婆婆對上了眼。她緊緊盯著紀雲定,笑得像要把臉都撐裂一樣。
顯然,這個怪異的核心欲望就是“饑餓”,破局的方法也必然與之有關。
紀雲定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之前婆婆用饑餓感襲擊她的那次,為什麼隻是站在門外,而不是進門觀賞她的痛苦。
如果沒猜錯的話……
紀雲定緩步走到鏡子前站定,低聲自語道:“她應該……很不喜歡下雨吧。”
如果她生前的最後一場雨再早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不過也就隨口一說,下一秒紀雲定就毫不猶豫地踏進了對麵那個血腥的屠宰場中。
縈繞在鼻間揮之不去的甜膩氣息頃刻間變成了腐臭的血肉氣息。紀雲定低頭看著自己沾上血跡的鞋子,有些苦惱。
這應該很難刷乾淨吧。
但現在不是糾結這種細節的時候,紀雲定拚命跑了起來,衝向了這邊用於切割的“案板”,抄起旁邊的一把刀。
好了,現在去跟它們爆了……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無論如何,有武器總會比沒有好一些。
紀雲定環顧四周尋找這裡的規則,發現倒吊著的少了半個身子的人嘴裡似乎塞著什麼東西。
是卷成圓柱狀的一張質地較硬的紙,紀雲定抽出來後判斷了一下,這玩意大概把人的食管都劃破了,末端沾著血——不得不說,這屬於完全沒有必要的判斷。
【1、曲麵鏡映照著歪曲的現實。
2、保持饑餓,保持清醒。
3、當你無法再忍受饑餓的時候,這裡的肉類食物能夠幫助你。】
從一開始就缺席的“肉類食物”在這裡以這種方式出現了,多少有些令人反胃。
紀雲定想起在擺放著許多鏡子的走廊上,她見過有鏡中人在撕咬著什麼東西。
“‘幫助’……也就是說,那些鏡子裡的人可能是吃了肉才變成這樣的。”紀雲定環顧四周,看著肉山血海歎了口氣,“放棄永遠是這麼容易的選項啊。”
紀雲定在這片不算很大的空間內四處翻找著有用的東西,但一無所獲。突然,她注意到鏡子閃了閃,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過來。
看樣子,紀雲定的消失已經被婆婆注意到了。
“吼……”
有著猙獰麵龐的恐怖老人提著切肉刀蹣跚著走了進來,左右擺了擺頭,似乎在尋找紀雲定的身影。
很快,它就鎖定了淩亂的屍體堆——那邊是空曠的房間裡唯一能夠躲藏的地方,而且它能看出來這裡被打亂過。
它臉上的縫合線隨著嘴角扯動著,滲出了腐臭的血液。它挪動著步子走到屍體堆前,舉起了刀。
腐爛已久的屍體在刀鋒之下爆裂炸出膿水,估計就連下水道的老鼠都想繞著爬開。
而在它的笑容逐漸擴大的時候,卻發現身前打下了一塊不屬於它的陰影。
“不好意思,不小心打到您了。”紀雲定說著,用力將插進怪物身體的刀轉了轉。
倒不是她想嘲諷這麼一句,單純是她不知道這種場景該說什麼,索性隨便套了個公式。
紀雲定就站在落地鏡的後麵,小心翼翼地跟著怪物的步伐一步步走著,用它走路的聲音來掩蓋自己的形跡。受過強化的聽力能夠更好地幫助她調整動作。
“嘎……啊……”
“您如果有什麼有用的信息的話,請及時告訴我。”
說著,紀雲定照著對方的要害連捅了十幾刀,直到它再沒了動作,這才將刀拔出來,歎了口氣。
沒什麼有用的東西。
紀雲定抄起怪物手裡的那把更大些的切肉刀揮了揮,覺得有些不順手,便還是換回了自己之前拿著的那把。
“肚子有些餓了……”
在這種場景下說這種話顯然不合適,但紀雲定真的有點餓了。她隻吃了早飯,現在大概已經過去八九個小時了。那些菜葉和蘑菇似乎隻能緩解怪異帶來的饑餓,對於人體所需的能量來說太少了。
紀雲定抽了抽鼻子,因為周圍腐臭的氣息皺了皺眉。理論來說,這個環境她不該有什麼食欲才對。
隨後,她警覺地意識到她該走了——如果繼續待下去,這種逐漸增長的欲望可能會驅使她去進食肉類。
當路隻剩下一條的時候,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紀雲定穿過大雨再次站定在婆婆的門前時,剛一開門,就發現麵前是五六麵鏡子,鏡中的人一同向她轉過了頭,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沒關係。
紀雲定撞開這些鏡子,提著刀衝向了她一直沒有機會探索的婆婆的房間。
如果一切順利,她大概還有兩分鐘。
“小甜心,你……”見到紀雲定衝進來,婆婆剛想說什麼拖延一下,卻看見紀雲定一刀就劈了過來。
“我餓了。”
——當饑餓感灼燒你的胃的時候,你有權利做任何事。
——寫下來的謊言就成了真實。
——保持饑餓。
紀雲定不知道在非饑餓狀態下對婆婆動武會發生什麼事,但可想而知不會是好事。
隨著鮮血飛濺,紀雲定看見婆婆的屍體逐漸漲大。她的牙變得尖利,她的嘴大得像是能吞下一個成年人,而她的肚子更是變得又圓又鼓,像隨時會炸開一樣。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已經不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