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定,女,十九歲,正獨自杵在校門口,一隻手拿著剛發的學生手冊,腳邊放了兩個鼓鼓的行李箱。
麵前的門衛大爺或許是太久沒碰到願意跟他嘮嗑的年輕人了,跟問路的紀雲定說個不停。從往前第三個路口左拐就是11號宿舍樓一直說到食堂的哪個菜好吃,中間還夾雜著無數學校八卦。
紀雲定也很久沒碰到願意跟她親切地說這麼多話的長輩了。在學校倒是還好,有熟悉的朋友,但在家裡的時候,她像個透明人一樣。
離報道的時間還早,紀雲定便跟門衛大爺聊了起來。天南地北地聊,從大爺那一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經曆,聊到紀雲定在高中早自習時困得不小心一頭栽到課桌上。
在餐桌上說學校裡的事情時,紀雲定的聲音總會被父母和弟弟的笑鬨聲打斷。但和紀雲定平常的待遇不同,即便在她說自己的事情時,門衛大爺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聽著,不時附和幾句,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道。
“對了閨女,你爸媽呢?怎麼不來送送你?”
聽到這話,紀雲定的表情僵了僵,隨後含含糊糊地接話:“他們……比較忙吧。”
無論如何,跟外人說太多家裡的情況還是不太合適。但紀雲定還沒說什麼,大爺倒是先有些義憤填膺了。他皺著眉頭,語氣有些不滿:“再怎麼說,自己女兒上大學都不送一下?更何況這裡還是……”
話說了一半,校園廣播的鈴聲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大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有些不舍地咂了咂嘴:“誒呀,到時間了。你趕緊去報道吧。記住,先去宿舍樓底下登記,然後再去找輔導員領學生證,彆搞反了。還有,你手裡那個小冊子,千萬拿好了。”
紀雲定點點頭,認真應下了。
門衛大爺目送著紀雲定向著11號宿舍樓走去,搖了搖頭,背著手轉身走回了校門口保安亭,等著下一個入校登記的新生。他臉上剛才掛著的和煦的表情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詭異和陰冷。
他乾瘦得像是隨時會折斷的手握著筆在登記表上寫著時間。表上麵密密麻麻的名字後麵大都空白一片,偶有幾個後麵打著重重的黑色叉號。
“喂!”窗外又有個紅頭發的新生敲了敲窗戶,很不耐煩地叫嚷著:“我要登記進校!”
老人的脖子動了動,像是折斷了一樣發出“哢”的一聲,隨後不太自然地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著麵前的新生。
紅毛被看得不舒服,便瞪了麵前的乾瘦老人一眼。好在,老人隻是將登記表遞了出去,在紅毛填完後便收了回來,擺了擺手,什麼也沒說。
人影在沒什麼溫度的陽光下詭異地拖得長長的,扭曲著用不和諧的動作配合著主人行動。
初入校園時,紀雲定還不怎麼熟悉路。她數著路口數向前走,左拐後看到了用白色油漆刷著“11號樓”標記的宿舍樓,終於鬆了口氣。
這裡可不是普通的學校,誰知道會碰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近年,怪異事件頻發,影響範圍和程度不斷擴大。在多番考量之後,“怪談”這一概念終於逐漸被社會所熟悉。
自此,文學創作編造怪談事件必須在開頭標明真偽、偽造怪談入刑、怪談殺人的審判方法等一係列措施規定逐步完善。局麵總算是控製了下來,但對人們來說,這種暫時無法完全用科學解釋的新型“天災”依然陌生而令人恐懼。
為了解決它們帶來的社會問題,與之相關的職業應運而生——規則調查員。
總體來說,應對怪談分為三個步驟——調查、整理、驗證。無論是物品怪談、人形怪談還是環境怪談都有其核心與規則。隻有整理出正確的規則,才能最有效地應對怪談災害。
隨後相應的,因為人才不足,也就有了相關的大學。目前由於就業方向的特殊性,國內僅有一所試點大學專門用於開設相關課程。也就是紀雲定就讀的這所神秘現象調查科學院。
社會上,這方麵的職業供給缺口不小。一方麵是因為願意入行的人並不多,從業人員損耗率還大;另一方麵,不難理解,從事這個職業的人並不怎麼受一般人待見。
但紀雲定不在乎這些,她的目標就是當上公務員,拿五險一金十三薪和長達三十五天的帶薪年假。從這所學校活著畢業的人,可以直接到相關單位就職。因此,這個大學的錄取分數線事實上還不算低。
當然,也算不上很高,畢竟就讀這所大學要簽一堆免責協議,並且會有專人電話告知風險。幾次下來,不是非要來的也就勸下了。
在跟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後,紀雲定掃了一眼宿舍樓下用小黑板寫著的兩條注意事項。
——學生須住校宿舍,入學時由各個宿舍的宿管統一登記安排。未經宿管允許不得隨意變動房間床位。
——住校生應當遵守宿舍管理規章製度。保持宿舍乾淨、整潔、通風良好。特彆注意,除指定晾衣處外絕不允許隨意懸掛衣物,違者將作留校察看處理。
懸掛衣服的懲罰重過頭了吧……
紀雲定剛暗暗吐槽了一句,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勁,趕緊指著小黑板開口詢問宿管阿姨:“阿姨,這條規定是因為會有人被嚇到嗎?還是……”
這裡的宿管阿姨也是心大。或者說,心不大的一般也不會願意來這種學校當宿管。
“上次有個剛訓練回來的學生,晚上被舍友在宿舍掛的衣服嚇瘋了。還好最後隻是衣服劃爛了,人受了點皮外傷。”宿管阿姨歎了口氣,隨後安慰地說道,“沒事,這裡沒什麼危險的。學校是培養人的地方,不是要人命的。”
但登記完後,紀雲定拖著兩個箱子上六樓的時候,覺得其實還是有點要人命的。
她停在三樓的樓梯口喘了口氣,拿起手機給高中的朋友發了個消息埋怨了兩句,卻沒想到對麵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
紀雲定凝視著一閃一閃的手機通話界麵,點開了免提後將手機拿遠了一點,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接了起來。瞬間,樓梯口的小拐角就充斥著近乎咆哮的女聲。
“紀雲定你找死啊!你考的這分報個普通一本不行嗎?非得來這個要命的地方?”
“阿清你冷靜點……”
“我冷靜?我冷靜個屁!你知道這個學校出來沒死但也沒畢業的人都在哪嗎?精神病院!”
紀雲定聽到對麵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罵罵咧咧地聲音繼續傳來:“等放假見麵我必殺你。撐不住就退學,大不了來跟我一起打工。我看你是天天念叨五險一金念叨魔怔了。”
到這時,紀雲定才把免提關了,小心地將手機湊到耳邊:“劃不來啊阿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又盼著我過得不好,又希望我能貼補他們。公務員多好啊,工資賬麵沒有餘錢好哭窮,年底結算收入還高。而且,做這行以後他們大概率也不敢來煩我。”
而紀雲定選擇這所學校還有一個原因——它有很多補貼,而且學雜費全免。畢竟家裡的人早就攤牌跟紀雲定說過,大學不會給她一分錢。
對麵沉默了一會,歎息聲通過聽筒傳了過來:“你們家確實……算了,有事給我打電話,我看心情接。”
“阿清,傲嬌已經退環境了。”
“滾!”
對麵電話掛斷後,紀雲定臉上反而帶著些笑意,默默數著秒。
三、二、一……
電話鈴聲又響了。紀雲定接起來,聽著對麵用不情不願的彆扭語氣接著說道:“你上這所學校……你家裡那邊沒再找你麻煩了吧。”
也不怪她擔心。紀雲定高考完後填報誌願是跑到網吧填的,連錄取通知書的寄送地址都填到了朋友家,生生瞞著家裡瞞到了一切塵埃落定,自己卷鋪蓋溜之大吉。
沒辦法。在一般人眼裡,這所學校實在太晦氣了。家人的疏遠對於彆人來說可能是一個困擾,但對於紀雲定來說,這為她省去了不少麻煩,實在太完美了。
“說到這裡,清姐v我50讚助我一張新的電話卡,細聽我的複仇大計。”
“你大爺的!等會,他們打電話騷擾你了?”
“我上了火車就拉黑他們了,但是電話號碼早晚都得換,在學校辦學生套餐還有優惠。等這所學校的補貼下來了就還你。”
“你還有錢吃飯嗎?”
“小問題,這裡食堂免費。”
又閒扯了幾句,紀雲定以“待會線上聊省點話費”作為結尾結束了聊天,剛準備提起行李繼續艱難地上樓,卻看見手機閃出了一條轉賬一百的消息提示。
紀雲定站在原地看著聊天界麵裡橙色的轉賬,看了很久。最後她動了動手指,先回了消息。
——清姐!你是我親姐啊!一百塊買我的命都夠了!
回完之後,紀雲定把手機塞回口袋,繼續哼哧哼哧地搬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