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的確在一夕之間變少了,嵇玨漸漸放下了心上的擔子,毫無負擔地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下午,嵇玨正坐在樹蔭下喝水。
他放鬆地擦擦嘴,突然感覺到眼前的光線逐漸暗淡。
嵇玨抬頭。
太陽不知什麼時候開了隱身,遠處一片黑沉沉的雲飄了過來。
不過瞬息之間,風強勢地吹過顫抖著的葉片。
當閃電劃破天際,嵇玨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方越拉著狂奔到了體育館的屋簷下。
一聲悶響。
天黑得像午夜,刷啦啦的雨點毫無征兆地打在眼前。
嵇玨有些詫異,但方越隻是習以為常地伸了個懶腰。
“我們南方是這樣的。”
教練看外麵雨大成這樣,再加上最近訓練效果不錯,大手一揮,給嵇玨批了假。
嵇玨不是很怕雨淋,自認為皮糙肉厚的,拎著傘回了出租屋。
好在離大學不遠,嵇玨在身上沒濕透前趕到了家。
他哼著小曲打開門,然後和趴在牆上的碩大蜘蛛來了個四目相對。
嵇玨眼尖地發現,那蜘蛛嘴裡似乎還有個什麼活物,其後腿和半個身體露在外頭,艱難地掙紮抽搐。
嵇玨選擇重開。
重新進入房間,他絕望地發現那似乎並不是他的幻覺。
那隻蜘蛛也愣住了,任由蟑螂在嘴中掙紮得更加猛烈。
嵇玨冷靜地關上身後的門。
然後少女尖叫:“啊————!!!”
許是聲音太大,蜘蛛呆滯了一秒。
下一秒,它已憑空消失。
嵇玨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隻他格外喜歡的懶人沙發。
沙發上窩著一個清瘦的男人。
與蜘蛛身上絨毛的顏色如出一轍的銀白長發鬆鬆散散地披在頸側,他揪過一旁的毛毯慌亂地蓋在身上。
嵇玨看到他下意識地鼓動了一下腮幫。
殷紅的唇齒間閃現過細細的黑影。
嵇玨以他5.0的視力發誓——那是一條蟑螂腿。
剛剛還在那隻蜘蛛嘴裡。
你們南方真是太奇妙了,他木木地想。
不是建國以後不允許成精嗎???
嵇玨沉默地脫下鞋。
嵇玨沉默地直起腰。
嵇玨沉默地走到沙發前。
男人以為嵇玨要坐在沙發上,忙不迭地起身。
動作幅度一大,毯子滑下來,露出凹陷的鎖骨。
嵇玨倒吸一口冷氣,緊走兩步過去。
男人緊張地縮了縮,卻發現毛毯被嵇玨重新整理好,擋住了裸露的區域。
但嵇玨還是怎麼看怎麼難受。
他瞄了一眼男人並不大的骨架,揮揮手:“這麼光著也不好……你去我衣櫃裡隨便拿件衣服穿吧,你都穿得上。”
男人紅著臉進了臥室。
毯子遮得住前頭,擋不住後頭。
蝴蝶骨在微涼的空氣中輕顫。
嵇玨自覺捂上了眼。
究竟是眼不見為淨還是彆的,他也弄不清。
男人再出來不過是不久的事。
他穿得不是嵇玨的衣服,而是一件毛衣。
高領,長下擺,看不出料子。
嵇玨的姐姐是資深設計師,他跟著姐姐混這麼多年,可以說是見多識廣。
連他也看不出來的料子,那必定有一些特彆之處。
他嘴比腦子快,問:“你這衣服,什麼材質?”
話已出口,嵇玨就想穿越回去捂上自己的嘴。
蜘蛛精又沒錢買布,還能是什麼料子——
男人不好意思地啟唇:“蛛絲。”
看著晶瑩透亮穿了和沒穿好像一樣的衣服,嵇玨隱忍地抽動著唇角。
就這樣吧,他麻木地想。
也不能對蜘蛛精要求太高。
蜘蛛精怯怯地自我介紹,說他叫朱寄,住在這裡不久,但勉強比嵇玨早些。
人家還是先來的,嵇玨自然不能要求人家搬出去。
那也太流氓惡霸了。
雖然嵇玨從小到大都是公認的校霸,但實際上沒主動打過架,也不仗勢欺人以大欺小。
隻是長得有一點“凶”的氣質。
——再凶他也是個怕蜘蛛怕蟑螂怕蚯蚓怕一切節肢動物爬行動物的小可憐。
雨下的還是很大,嵇玨隻能再湊合一晚,回頭再想辦法。
他聽著淅淅瀝瀝的聲音無聊,閉上眼睛假寐。
朱寄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聽著腳步似乎是進了廚房。
小蜘蛛能乾什麼?
左不過把廚房炸了。
隻要不在自己身邊呆著,在哪兒都行。
訓練任務量不少,再加上下雨天最適合睡覺,嵇玨不知不覺中忘卻了驚嚇,進入了深層睡眠。
夢裡還是朱寄。
他咬著下唇,楚楚可憐地作勢要脫下身上僅剩的衣服。
“不要趕走我,我做什麼都可以……”
“唉,醒醒!”
嵇玨剛從夢裡驚醒,迷迷蒙蒙地睜開半隻眼,就看見朱寄趴過來,小聲地叫他。
嵇玨脾氣很好,沒有起床氣,既然醒了就會乖乖起床。
隻不過意識到叫醒自己的是那隻蜘蛛,還是有些接受不良。
朱寄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笑容有點蒼白。
他小心地指指餐桌:“我給你煮了紅糖小圓子……你淋了雨,暖暖身子。”
小蜘蛛還挺體貼。
隻不過把他當女人照顧。
嵇玨有點不爽。
但是看到桌上擺的糊糊的小圓子——
嵇玨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那時候嵇玨隻是個小屁孩,嵇鈺也還不是女強人扮相,不過是一個高中生,難得放假,心血來潮給淋了雨的老弟做飯,在逼仄的廚房中忙活了好久。
劈裡啪啦一頓響,嵇玨一直忍不住想衝進去,怕自己老姐給廚房來一個爆破。
灰頭土臉的嵇鈺毫無所知地端出一碗紅糖小圓子。
有點糊,她也意識到了。
尷尬地笑起來——
“有點糊了,彆介意。”
那道記憶裡有點模糊的聲音和身後帶著些清冽的軟綿重合。
嵇玨下意識地回頭一笑:“不,不介意。”
朱寄受寵若驚,態度格外殷勤,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討好。
嵇玨不喜歡彆人這樣,皺了皺眉頭。
朱寄笑容僵在臉上。
嵇玨意識到自己有點凶,很快舒展了表情,堪稱溫和地說:“謝謝。”
彆人的一番好意,不能糟踐,怎麼著也得道一聲謝。
朱寄一呆,眼眶似乎有點紅,很快背過身去,裝著去忙彆的了。
嵇玨一口一口喝著小圓子湯。
啊,連那股若有若無的糊味也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以後還得我做飯……
嵇玨腦子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他搖搖頭,很快把它甩掉。
過一段時間就搬新房子,他才不住在這裡呢。
雖然小蜘蛛人很好……
不對,小蜘蛛雖然蛛很好,但也是一隻貨真價實的蛛。
嵇玨抖掉渾身雞皮疙瘩。
有空了就去看看新房源吧。
喝完湯,他和朱寄講明了自己的決定。
朱寄背對著他,看不到表情。
嵇玨笑:“以後我搬出去了,你就不用和彆人混著住啦,還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小蜘蛛。”
半晌,朱寄低著頭,手上繼續擦著櫃子,嗓音有點抖。
“可你是一個很好的租客……我覺得和你當室友很開心。”
“彆的租客都好邋遢,晚上磨牙、打呼嚕也好吵。”
“我都好久沒睡過好覺了。”
聽著朱寄中氣不足的抱怨以及若有似無的哭腔,嵇玨可恥地動搖了。
朱寄還在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蟑螂——我可以把它們都吃掉!”
“那些蚊子、蒼蠅,我也可以吃掉。”
“我可以幫你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
“我保證不再出現在你眼前。”
“隻要你繼續留下來……”
嵇玨看著朱寄。
一室寂靜。
朱寄以為這就是結束了,有些失望地蹲下身,把自己縮成一顆小團。
嵇玨莫名看出一隻小蜘蛛縮在牆角,委委屈屈地把八條腿團吧團吧塞進身子底下的樣子。
他走過去,安撫性地拍了拍朱寄的發頂。
“就這麼想還和我做室友?我有哪點兒好的。”
朱寄揉揉眼睛:“哪兒都挺好。”
嵇玨有些驚訝,自己的形象原來在小蜘蛛眼裡那麼高大嗎?
還挺……
不可思議。
不知道朱寄說了什麼撥動了嵇玨的心弦,心很軟的嵇玨頓時忘記了自己對於爬蟲們的深惡痛絕,大手一揮:“行吧,那我就住著了。”
朱寄把頭埋在膝蓋裡,眼睛潮潮的,但又控製不住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