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本就深沉,厚重壓抑的黑雲在濃重的夜幕上一塊塊堆疊,似乎將天壓到了頭頂上。
壓抑的教人喘不過氣。
雨下了起來,大的看不清周遭景象。
渭水內一條紅白相間的鯉魚朝著不遠處的懸崖擺尾遊去。
狂風大作,風雨交加,遠處的樹幾乎要被攔腰吹斷,閃電蜿蜒如同巨龍怪蟒遊弋,在黑雲裡左衝右突,又將雲一塊塊分割成魚鱗般的形狀。
萬丈黑石懸崖白色激流豎直而下,瀑布頂端是水汽蒸騰出的一座淩空拱門。
水浪陣陣翻滾,在黑石上擊打出白色的泡沫,仰視那道若隱若現的拱門,不禁覺得暈眩。
鯉魚躍龍門。
千年龍門才顯現一次。
一次也僅有一條鯉魚得以化龍。
一條紅白相間的鯉魚拚命遊動,逆流而上奮力躍去,身姿在水流中時隱時現,她最後一次顯現是高高躍起,衝過了拱門後便消失了蹤影。
懸崖上森白霧氣凝聚的拱門雖宏大,可門洞卻低壓隱秘,與樹枝藤條映襯,仿佛世外桃源。
一白衣女子手中拿著一把銀劍,靜靜站在門口,身後便是萬丈懸崖,血染紅了她的衣袍,像大朵大朵盛開的紅梅,她半麵血宛如修羅。
地上七零八落的橫陳著守衛的屍首。
是她剛剛斬殺的。
越過龍門為何還會有守衛阻攔,她不懂,隻曉得神擋殺神。
蒼穹上響起浩渺神音。
“爾雖躍過龍門,可因果不全,劫數未滿,仍不得化龍。爾需在凡界湘水周全因果後才可抵達天庭。”
狼狽的白衣女子低頭應下,神情漠然無一絲鬆動,好似這不公的一切與她無關。
天神隱去,拱門消失,烏雲散去,月光澄明。
懸崖邊隻有一個孤零零的白色落寞身影。
兩日後的渭水畔,風和日麗。
一隻雪白的小獒犬跑過來,在河畔喝了兩口水後看見眼前水底潛著一條白紅相間的大鯉魚。
水極其清澈,裡麵魚蝦皆若空遊。
她被這條好看的大鯉魚吸引了目光。
小獒犬眨眼歪頭盯了半晌。
絲毫不知河裡的魚蝦議論著。
“這條狗看起來真笨。”
“誒,渭水裡就你這一條鯉魚,你還不趕緊滾,信不信我們揍你!”
“讓你去給那條傻狗填肚子。”
鯉魚看了看這群壞魚蝦,又看了看那條雪白的獒犬,獒犬仍在看著自己歪頭搖尾巴。
她心裡不平,怎的就是傻狗?
這群壞魚慣愛欺負人。
鯉魚不欲理會他們,剛想走就被幾條不知名的魚擠向獒犬那處。
她傷的重,反抗不得。
待到狗嘴下麵時一群魚轟的散開,隻留她自己孤零零的一條魚。
她想奮力遊開。
她也是怕自己喪生狗嘴下的。
可下一刻雪白的獒犬突然腳滑掉到了水裡。
事發突然,她一時不能回神。
獒犬年紀太小,尚且不會鳧水。
四隻爪子拚命撲騰著,可還是被嗆了幾口水。
鯉魚見此思量片刻用自己的身子將獒犬往岸邊送,奈何水流太急,她托不住獒犬。
她隻有獒犬的一半大。
無奈,她隻能忍著四肢百骸的劇痛化作了人形,將狗崽子拎上了岸。
狗崽子看著突然化形的女子有些茫然。
鯉魚乾脆利落的將狗崽子放在地上就要離開,卻被獒犬兩隻前爪抱住腳脖子動彈不得。
“放開我!”
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嗓音疏離冷漠。
獒犬卻依舊賴皮的抱緊不放,小小的身子仍因落水發著抖,不知是嚇的還是凍的。
鯉魚心軟了,垂眸盯著地上的小小身影歎息。
“你鬆開我,我去撿柴給你烤火。”
獒犬聽懂了。
放開她抖了抖濕透的毛,朝她搖著尾巴。
她走進不遠處的密林,雪白的獒犬像個球一樣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後,不多時又跟著抱著樹枝的鯉魚走了出來。
河灘上,鯉魚堆好樹枝用法力點燃了火,濕漉漉的獒犬往她懷裡鑽,幼犬的毛還很軟,摸著很舒服,一人一犬烤著火,天地遼闊,她們尚且自在。
咕嚕……
不合時宜的一聲響,鯉魚聞聲低頭。
小獒犬也可憐巴巴的仰頭看著鯉魚。
鯉魚被她看的不自在,放下她起身去河裡撈魚,原本對鯉魚甚是排擠的魚蝦都害怕的躲藏。
她眼疾手快的捉住了條不大的黑魚朝獒犬扔了過去,小獒犬看著撲騰的黑魚委屈的嗚嗚叫著。
她不願吃生的……
獒犬一口咬住黑魚然後甩頭丟進了火堆裡。
鯉魚看了一怔,神情並未變動,一時間有些無奈,她本就話少,說的多不如做的多,回身又返回河中尋找片刻,俯身又捉了條黑魚。
手上握著不聽話的黑魚,她這次並未直接扔給小獒犬,而是將黑魚用樹枝插住放在火上烤了起來。
小獒犬扔進火裡的魚早已被燒成了碳。
獒犬見鯉魚專心致誌的烤魚,自己蹬著小短腿鑽進鯉魚懷裡便睡著了。
鯉魚一手拿著烤魚,一手擼了擼獒犬柔軟的白毛。
幼犬嗜睡,待她醒來魚正烤好。
鯉魚撕下魚肉喂到她嘴邊,怕她年紀小被刺紮到。
獒犬見此歡喜的朝她搖尾巴。
鯉魚沒來由的心一軟。
犬類都是這般討人歡喜麼……
一條魚她喂了獒犬半條後,獒犬說什麼也不肯吃了,前爪搭在她手腕上將魚往她自己懷裡推。
她是要鯉魚吃。
鯉魚神情有一絲鬆動,抿緊繃直的唇角終於有了弧度。
她道“你吃。”
獒犬卻依然朝她推著,急的哼哼唧唧。
鯉魚見此,不嫌棄的吃了剩的半條黑魚。
一隻獒犬又如何,她不過也是條鯉魚。
大魚吃小魚,她與獒犬共食也可。
日垂西山,鯉魚抱著獒犬找了片乾淨的地方重新生起火堆,河灘上難免有蛇蟲,林中也有眾多隱患,她此刻重傷未愈,隻能將就一晚。
她之前隻想著為獒犬烤乾毛她便會走,不曾想竟是纏上了自己。
夜裡獒犬反倒精神起來,她挺著胸脯坐在鯉魚身旁,見鯉魚遲遲不睡,她跳起來咬著她的衣襟往下壓,又臥倒做出睡覺的模樣,緊接著在鯉魚麵前坐的端正,尾巴搖成了花。
鯉魚摸摸她的頭,仍是沒有躺下。
獒犬急了。
又一次跳起來咬住鯉魚的衣衫往下壓。
這次將鯉魚的衣服生生扯開來,露出胸前光景。
獒犬呆了呆,隨即嗚嗚的背過身去,心虛的偷偷回頭瞥鯉魚,見鯉魚隻是麵無表情的整理自己的衣服,並未與她計較,獒犬便小心的靠近回來舔了舔鯉魚放下來的手。
鯉魚望了她片刻,也知曉她的好心。
她盯著她認真道“我睡下你便要時刻戒備,有事叫醒我,可能聽懂?”
獒犬急忙點了點頭,小腦袋搖出了殘影。
鯉魚倚靠著一塊石頭睡下了,獒犬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旁,幫她驅趕靠近的蟲蛇,忙的屁顛屁顛的絲毫不停歇。
鯉魚見此才安心的入睡了。
待鯉魚醒時,天已經亮了。
遠處有一群人慢慢靠近,小獒犬站在鯉魚身前搖著尾巴朝那群人叫著。
鯉魚聽得出小獒犬的叫聲裡並沒有敵意,反倒是像呼喚。
那群人聽到獒犬的叫聲後來的越發快了,眨眼間就走到了河灘。
小獒犬開心的抬頭看向鯉魚。
鯉魚看著小獒犬跑去的背影,心裡湧起一絲失落。
她原本是想一直將她帶在身邊的,帶去湘水,修完因果後也將她帶去神界。
不曾想竟是有主人的。
領頭的男子將小獒犬抱在懷裡朝鯉魚走來,小獒犬嗚嗚的叫著。
男子對鯉魚道“多謝姑娘救了我家少主,我家少主說想請您去家中做客。”
鯉魚眉宇間的失落散去,恢複了以往的平和。
她看了看眼眸漆黑正歡喜的盯著她的獒犬,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還有事。”
小獒犬又叫了幾聲,男子道“少主道她歡喜您,問您日後還是在此地嗎?”
鯉魚心口一跳。
她還是頭一次聽歡喜這個詞。
這個小東西當真是熱忱。
她答“日後要去湘水。”
男子道“少主說,日後她長大了會去湘水找您,這個玉佩您拿著充做信物。”
鯉魚收下了。
一群人漸漸遠去,鯉魚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河灘上隻剩她自己一人。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玉佩,是威風凜凜的獒犬圖騰。
鯉魚身無長物,收好玉佩,也離開了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