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咖啡詩歌會?!”花姑姑和錢小毛幾乎異口同聲喊起來。
“有什麼問題?”蕭逸取下厚厚的黑框眼鏡,仔細擦拭著說。
“全是問題!”錢小毛跟花姑姑又像生了同一張嘴。
林小戚則在旁邊擺弄著手機猛刷朋友圈,好像詩歌這個玩意兒是個穿越而來的東西。那麼多有意思的主題活動,蕭大編劇偏偏腦洞大開——辦詩歌會。這得是件多老土的事兒,就跟博物館辦個青銅石器展差不多段位。
哎,林老板,你也來關心一下戚咖啡未來發展戰略好不好?蕭逸磨蹭著從背後望向林小戚手機嘀咕,“顛小二?誰這麼二,不是個神經病才怪。”
網絡是條狗,誰信誰傻。林小戚叮一聲手機黑了屏說,這麼著,咱們投票決定吧。
“完全不同意!”錢小毛三個齊刷刷舉手。蕭逸看傻了,語無倫次起來,你們,你們這是壟斷霸權!豈有此理?!
林小戚見局麵有些尷尬,上來打圓場,這樣,實在你要辦,我們仨不反對,但堅決不支持。
蕭逸裝著生氣的樣子說,還不是反對派。但有個條件,每人必須把詩歌會活動的消息轉發朋友圈。
完全不同意!他們仨又一齊投了反對票。
蕭逸隻覺得五雷轟頂,集中全身氣力發出振聾發聵的吼叫:交房租!啊!話音未落,回頭一看,三人瞬間各就各位如鳥獸散。隻見遠處林小戚亮出手機,一臉甜笑送上說,嗨以,已轉發,點讚13個!
蕭逸這才心滿意足坐下寫下詩歌會的籌備方案來:主題 穿過網線去睡你。
看到蕭逸製作的詩歌會主題廣告的時候,林小戚實在沒好意思轉發。這也太直接了點,不帶這麼夾帶私貨的。她站出來提反對意見,蕭逸直接讓她打住說,戚咖啡的未來定位從今天開始要進入新的階段,戚咖啡不是小清新,不能毫無作為,它要變成一個少婦,曖昧的,有色的,豔遇的…。正當蕭逸說得天花亂墜想入非非的時候,花姑姑正好端來一杯咖啡湊他寬大的鏡框底下,水汽立刻蒙了他一臉,他仍自帶陶醉格式繼續說,對,就這樣,妙不可言的…
花姑姑跟錢小毛又一次合體齊答:大黃,汪汪汪!
“叮——”來客人了,蕭逸立即換了個人,老遠抬起手迎上去:啊呀,張導,久仰久仰,雖然孤獨是一種情懷,一種情懷——
迷離的青橙色燈光下,聚集了一撮一撮參加詩歌朗誦會的自認為的所謂的也許可能真是的事實上就是真的文藝青年。
花姑姑忙碌打著咖啡,也不忘用眼睛點了點人數,1點,兩點,3點…果然13點。要死,角落裡還有一個,獨自一個人看這本店裡的DM雜誌《戚咖》。《戚咖》也是蕭逸最近攛掇起來的,找一個朋友自費私家印製,既作為咖啡店的廣告冊書,也為店裡客人提供消遣讀物。這期《戚咖》封麵當然是那個用三號玫瑰紅粗體印著的碩大的“穿過網線去睡你”。
“《不會飛的鳥》是你寫的?”林小戚端了一杯咖啡上去的時候,那個年輕男人背對著她問道。
林小戚心裡一震,他是誰?難道認識自己?
“不是我寫的。是他。”林小戚隨手指向圍在一群人之間說得唾沫星子亂撞的蕭逸。林小戚沒想到,蕭逸是個典型的人來瘋型的雞血漢子,寫東西的時候半天不說一句話,說話的時候半天不喝一杯水。
“不可能,我是大學教文學的老師,我看得出,這首詩一定是你寫的。”男人仍背對著她重讀了一遍那首詩。林小戚仔細看著他寬闊的後背,穿了件深灰羊毛背心,配了淺藍襯衫,飄來淡淡的棕木香水,還能望到無框眼鏡的側棱,林小戚瞬間被這個溫暖的男人怔住了。她竟不好意思直接站到他身前。
“嗯,是我寫的,寫得很糟,在你們行家看來。”林小戚隻顧低身專心一一將男人點的東西整齊擺放。
“你真信?當心,快要看到胸了。”男人說了句頗為輕佻的話。林小戚正要正眼回擊,遠處一陣喧鬨聲,蕭逸第一個衝上小講台,錢小毛早麻利地調好麥克風,傳來了蕭逸的朗誦聲:
讓我的藍色絲袍,
穿過炮火
鑽進網絡,
帶一片我的火腿腸,
來睡你
拔了耳機
剛一念完,下麵的青年男女忍不住偷偷竊笑。年輕男人剛喝的一口咖啡忍不住快吐出來,林小戚自己也忍不住偷笑。
“不要亂動,又看到腿了。”林小戚看那男人穿得一本正經,嘴巴卻油腔滑調,又隱隱覺得似曾相識。
“小二,還愣著乾什麼?給我一杯橙汁,謝謝。”男人又吩咐道。林小戚猛然想到,啊一聲輕聲叫道:顛小二!
男人正要反身坐正和林小戚說話,講台那又一個帶著鴨舌帽、脖子上係一條酒紅絲巾的男人隨性坐一張高腳凳上開始了熱淚盈眶的朗誦:
我向往天空
就算挫骨揚灰
身成齏粉
也要親吻
自由的風骨
我愛上飄蕩
隨欲而涸
就算消逝於水
難以苟安
也要貪戀
一晌的歡魚
隨著客人們體溫上升,拍手聲交談聲逐漸響亮起來,激越的音樂響起,桃紅的燈光映過,咖啡店裡開始彌漫出荷爾蒙的味道。蕭逸遠遠衝林小戚做了一個ok的手勢。林小戚便快步走到講台,開始朗誦她最近寫的那首《不會飛的鳥》。出乎意料,這詩隻是一首普通的表達羈絆人生感悟的小詩,反而把現場氣氛拉進一個冰點。林小戚轉身下台,人群裡透著失望而令人不安的情緒,擔心今晚的活動就這樣草草狼狽收場。林小戚卻毫不在乎,她在剛剛朗誦到“世上沒有不會飛的鳥,隻有不想飛的翅膀”時,有那麼一瞬,感動到她自己,她現在,難道就是長了一雙不想飛的翅膀了嗎?她也忽然覺得,戚咖啡今晚的喧鬨,與她毫無乾係,更不是她想要的。她甚至想到,如果把戚咖啡交給SOUL,可能飛得更高吧。
“那些人,其實不是詩人”。林小戚重又轉到這張台子前來,年輕男人說。
“文藝青年?”林小戚笑問。
“俗人,渾身煙火氣的俗人。”
“對,我也是俗人。”
“不,粗俗更是一種境界,粗糙,淩厲,更有質感。比如我就喜歡粗俗。不然,我也不會來參加你們的詩歌會‘穿過網絡來睡你’。”男人起身準備走,附耳過來問:“介意到外麵跟我喝一杯?”
林小戚這才清楚地望到男人一張臉,她脫口而出大叫道:令狐昊!
沒想到,年輕男人猝不及防一把攬過林小戚的腰,湊到她嘴邊輕輕說:你不覺得你認錯人了嗎?胸果然不錯。
燈光黯淡下來,林小戚有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眼前的男人除了五官長相神似令狐昊,其他再看不出一丁丁相似之處。而且,令狐昊好像不戴眼鏡的。對了,她迅速在頭腦裡搜索她僅見過幾麵的令狐昊的任何細節——指節,對,令狐昊也有一雙這樣弧度優美的指節。但世上長著同樣指節優美的美男子又何止令狐昊一個?!她容不得自己多想,迅速反應過來,一個跳躍閃過說,對不起先生,可能真是我認錯人了。請問,你是否認識一個叫令狐昊的人?林小戚話一說出口,才覺得最後一句說了個什麼鬼啊,他怎麼會認識令狐昊呢。
認識,令狐昊是我一個親密的朋友,怎麼樣?輪到林小戚張大嘴巴久久沒法合上了。男人意猶未儘地保持著微笑,盯著她望著。
朋友?兄弟?咖啡店氣氛活躍得不行,就連花姑姑也穿著女仆服在人堆裡穿梭起來。錢小毛似乎看出林小戚這裡也遇到了狀況,自以為是地衝她擠眼,並發了一條短信:好好把握,妞兒。彆讓男神飛了。
偏巧手機在剛剛攬腰的間隙不小心溜到年輕男人手中,他像掏出自己的手機一樣若無其事地打開,輕輕念出短信內容,兀自得意地笑出聲。
林小戚簡直無法直視這畫麵。她隻得迅速取走手機準備一走了之,恍惚聽到了自己骨節嘎巴嘎巴作響躍躍欲揍的聲音。她又忽然覺得,好像身體被一個人猛烈碰撞將要跌倒在地,又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托起。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隻覺得天旋地轉,蕭逸在台上聲嘶力竭地叫道:黑暗降臨,愛神來了——
戚咖啡一片漆黑,格外靜寂。
錢小毛在黑暗中唱起了情歌《玫瑰玫瑰我愛你》。忽然,林小戚隻覺得窒息得無法呼吸,她瞬間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穩穩控製住,無法動彈;腦袋恍然立即放空無法思考。她如快要被溺斃的水草,毫無掙紮氣力,僅用儘最後一絲力量,才推開嘴唇上軟軟濕濕的吻。
你做什麼——沒想到,被推開的男人倒發出惱怒的責怪。
哎,有沒有搞錯?是你在欺負我哎。林小戚終於反應過來,她立即拿出處理無理客人的老練出來。
欺負?你不情我不願,咱們能貼到一起嗎?林小戚。彆裝矜持啦,妞兒,嗯?你賺到了啦,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男人晃起手,嘴巴發出搖一搖的聲音說,記起來了?
林小戚仍然一時無法辨認,搖了搖頭。
你好笨呀,蘋果酒店1202,看胸,看腿?
顛小二?!林小戚終於大笑起來。她覺得好不公平,她用的真名,且在明處。她帶著幾分生氣地問,世上哪有姓顛的,你真名叫什麼?
不要告訴我,林小戚是你的真名?是不是太實在了一點兒啊,那看來我賺到了啊。
賺到了什麼了啊?做你白日夢吧。林小戚覺得這句話說出來便十分曖昧,好像小戀人之間你推我擋的情話了。但心裡多少還覺得運氣不算差,這顛小二至少長相很吸引人。
你真是個教文學的老師?
你也真信,隨口哄你的。
那你到底做什麼工作?
做賊。
做賊?
偷心。
林小戚實在對這類長相極致完美,人卻格外油滑的男人不屑一顧。她心中的理想男性實在不是這一型號。正好花姑姑一把來拉她,她借故冷淡地離開了。
剛轉到吧台後麵,花姑姑便現出生氣的摸樣教訓起來,我不把你拽過來,你的腳都長了釘子了啦。再帥的男人,你也得學會釣一釣他胃口啊,你這沒出息的家夥,哎,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你想多了,我根本對這型號沒興趣。
沒興趣,沒興趣你杵那給人又親又摸的?人家可是想著穿過網絡來睡你的啊。荷槍實彈啊,林老板。花姑姑瞥了瞥嘴,遞給她一小盤新作的慕斯。林小戚立馬食指大動一頓囫圇。
畫麵太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小戚,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身材,含蓄一點,矜持一點,OK?拜托,這是三頓的量。
啊,我吃光了。我也累了,我先回去了。
回去?喏,你看那兒。
林小戚看到,顛小二像聽到他們對話似的,早穿好了衣服,堵在進門處,依著門框對著門外街道凝神望。
林小戚靈機一動,又一把拽走錢小毛,問他取了鑰匙,飛一般騎上摩托一溜煙消失在夜幕。等顛小二回過神來的時候,隻望到林小戚故意挑釁地搖晃著手機,發出哢嚓哢嚓搖一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