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已經是傍晚……(1 / 1)

猶太新娘 湯問典 1429 字 12個月前

已經是傍晚,陽光早就不再熾烈,而是柔和地播撒它溫暖的光暈,我放下那疊淺紫色信紙,站起身來停了一會兒,又四顧看了看。中午進來的時候陽光太強,我把餐廳落地窗前的窗簾拉上了,現在我決定走過去把它打開,厚厚的米褐色紡布窗簾,遠遠看去粗糙溫和,質感仿佛白陶瓦片。我拉開窗簾站在落地窗前,外麵的草坪陽光灑照,我突然感覺氣悶,便伸手打開那麵窗戶透透氣,隨著窗縫開啟,手指間能慢慢感到清新的空氣順著窗沿鑽進來,柔柔癢癢的,多少能使人緩解心情。

彼得回來了,遺囑公司的幾個白人也跟在他的身後,彼得大步走進客廳,拿起那個裝項鏈的保險盒子就往外走,幾人也擺手招呼我過去。

這棟房子的門口用白石地磚鋪成了一條窄窄的小路,穿過草坪直通馬路邊,我看到不遠處槐樹下停著的雪弗蘭,讀了讀車門側壁貼著的廣告貼畫,知道這應該是遺囑公司的辦公用車,幾個人走在前,我走在最後,我們穿過金黃餘暉的整潔草坪,一路沉默地走到車邊。

彼得打開後備箱,拿一瓶礦泉水給我喝,我注意到後備箱裡有一個搬家紙箱子,問他是不是袁秋潔的雜物,彼得愣了愣說是,你怎麼猜的。我問他能不能打開看,我們有沒有打開看的權利,他不置可否說應該可以,畢竟也沒有人要,來的時候也是他在收拾。看著那個黃色紙箱開口處淡淡的膠帶痕跡,我也像袁秋潔一樣預感到了什麼,好像知道我能發現什麼,讓我完整這個故事。

紙箱裡是一些開本大小不一的展會資料,應該是賽倫伯格收藏的拍賣會宣傳冊,還有一些畫冊,我想也沒想就拿出寫著倫勃朗的那一本,打開它光潔閃亮的銅版紙目錄,讀出頁碼,找尋我想找尋的目標。

銅版紙畫冊長久封存,剛一打開有一種油墨的味道,夕陽的斜光讓版紙上特有的那種白色反光更為明顯,我也像秋潔那樣不得不伸手撫了撫,把頁麵壓平,才能看得清楚這一頁上的內容。

我不停地注視著,這幅永恒的畫作,這幅金紅色的油畫,猶太新娘。這位新郎麵容蒼白憔悴,頭發蜷曲低垂,目光深深地望向她,望向他那謊稱的妹妹,望向那位並不漂亮的新娘子。他伸出手去,將疲倦的手覆在她的胸口正中央。不是左邊,也不是右邊,而是深愛地按在她的心口,女孩隱忍溫和,眼眸平靜地低垂。讓這幅畫的每一個讀者,都不禁想知道那時,在作畫時,倫勃朗會用怎樣細致的筆觸,又會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描繪的這片衣袖。這對感傷的愛人相顧忘言,隻有他們金紅色的衣線沉默地交織,在畫底暈出秋潔一生悲辛苦痛的色彩。

我沒有見過那張聶步聲畫的素描,也不能知道它的樣子,我隻能站在夕陽下,依照這張油畫窮竭地想象。秋潔沒有給我看那張素描,也許這是她最後的秘密,讓她保守這個秘密吧,即使我知道它在哪裡,我也會替她保守住,永遠不會給人知道。因為新娘是聖潔的,讓她隻在他的麵前展示,讓她隻在他的麵前快樂。哪怕隻有一點點,一點點的時間。我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盈滿眼眶,彼得拍拍我示意該走了,他轉過身拉開車門進了駕駛室,幾個年輕人這時也已經擠進車裡,以便把副駕駛位置留給我坐。我關上後備箱,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大喊說等一下,我把信紙忘在桌子上了。我轉身就往那條白石小路上跑去,飛快地推開房門,卻已經晚了一步

大門驟然打開,亙古永恒的風從那扇被我開啟的落地窗吹進來,吹動漩渦和氣流,吹起一室淺紫色的紙頁。風以變幻莫測的手帶動它們漫卷著飄飛,輕巧地翻轉,卻又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任其無力地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