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領頭將她攔住的差役抱拳稟報,被帽簾掩映的男子微微頷首,隨即拂袖手示意退下。
“小女子見過大人,懇請大人允我稟陳事實。”
蕎知星快一步作揖,目光堅定,聲色雀麗。
然方才稟報的人在她走近時手持佩刀一下擋在她麵前,神色警惕嚴峻,不讓她靠近官服男子。
她識相地停下,靜靜等待差役身後的男子發話。
紫色羅布配上赤色綬帶,她努力回憶在尚宮局翻查的親王冊,絞儘腦汁找出蛛絲馬跡。
“你認識本官?”
蕎知星不認識他,而那日因為蕭倬闖入,隻來得及翻看親王冊,對無關緊要的官吏沒有染目。
“大人身量不卑,隻是小女子身職低微,不好妄言。今日屬實是意外,因種種緣由,我也是剛到此院落,還沒來得及細細察看死者。”
在天庭沒有成立天司堂時,她常常要應付等因奉此的上司,絞儘靈台那一點智慧,用三寸不爛之舌遊走在高管和同門暗設的公務陷阱裡。
所以欲蓋彌彰,模棱兩可絕對是她的拿手大戲。
“還敢狡辯,我和眾兄弟奉命守在這一夜了,今早清晨聽見裡麵有動靜,等大人前來進門查看就看見你,還不從實招來!”
舉刀的灰布衣差役聲色嚴厲,緊緊護著自己的主子,沒有鬆下一絲警惕。
她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怎麼這時機卡得就這麼準呢,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就在這一刻。
“你們怎麼就知道我不是從後門進來的呢?”
“哼,我們兄弟把整個院子前前後後都圍了個密不透風,昨夜到現在沒有一個人進出!”
蕎知星暈。
“姑娘為何說本官身量不卑?”
就在她暗自苦惱時,官服男子似乎稍作思量,才不緊不慢開口詢問。
她並未立刻接話,眉目低垂,看似思索,實則瞧著男子腰間的赤色綬帶。
雖然未來得及察看關於官吏的任何史冊資料,可是她在親王冊裡見過紋樣大同小異的綬帶,冊上的宗親凡是為官之人,畫像上的腰間必有此物。
想必為官者依循禮節,定然如此。
風吹動地上枯枝落葉,發出清脆的“哢嚓”聲,一旁的差役準備拔刀逼供,將她上銬壓回衙府。
“大人可聽過新皇登基,恐天下舊黨不平,故召親信暗中斷惡一事?”
秋末本就冷冽,破敗的院落陽氣甚少,參天大樹遮蔽,青苔亂石裡雜草叢生,加上躺著發黑的屍體,滲出令人畏懼的寒意。
在話音落下時,陰風陣陣,吹得圍在身邊一圈的衙役四處張望,恐有臟物。
“此話何意?”
“此話之意,恐怕大人心知肚明,不然也愧對腰間綬帶。”
赤色,不是低階之色,卻也不是至高品,出門以紗布遮麵,大概是不想招人耳目。
蕎知星重新抬頭,再次作揖。
“懇請大人將我帶回官府審問,小心帶回屍身,為不引人耳目,分兩路行走,為防紕漏,在下不再多言,依此,後事自然通透。”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留料不放鉤,承情後下階。
男子袖間的手一握,輕觸垂掛的綬帶,神色卻是藏在帷帽白布下,讓她等得有些焦慮。
“姑娘,如何稱呼?”
“大人稱我陸姑娘便好。”
聞言,她終於鬆口氣,胡亂編造耳熟能知的姓氏應付過去。
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偶有路人目光幾經停留,黑帽白紗的紫衣男子和幾名布衣侍衛,中間還圍著個玲瓏少女。
蕎知星衣著平素淡雅,頂多是大戶人家的仆從侍女模樣,若遠遠匆匆一瞥,倒像富人帶著家婢女。
西河郡不像中原街道寬廣,鮮少的土質平地,為節約用地,每條街道均通行三兩行人,馬匹單行,步攆轎車即使行人甚少也舉步維艱。
前頭馬兒已經奔入集市,狹窄的市街注定不能承受鐵蹄的蹂躪。
木輪金軛險些與小販相撞,拉繩的馬夫淡定地將馬兒拉起,隻見馬嘴滲血,馬頭猛偏,躲過這場浩劫。
同馬車幔簾相擦瞬間,車內飄出對馬夫清冷的詢問聲,隨後即是在呼嘯風裡隔開千百米。
她邊走邊側頭回望,似是想到什麼,直到看不見那馬車,才開口詢問隔著差役走在他身前的男子。
“想必大人定然知曉江陵王自從轉駐西河郡,前不久首戰大捷之事。”
“江陵王駐西河郡是聖旨,邊關大捷亦是好事。”
都是些普遍客語,沒有意思。
穿過曲折的後巷,蕎知星被他們領著從後門穿三堂入牢獄。
“懇請大人允我察看屍身!”
就是這個時機。
她衣袖下的手上還帶著鎖銬,跨過台階,走在前麵的男子停下,回首望向她。
“陸姑娘,你還未向我稟明之前你說的實情,又或者說,你還未洗脫一夜無人進出的院落裡,為何你會和死者待在一塊。”
“大人,我想你此刻應當喚我一聲,陸捕快。”
她站在碎石階下,揚起花瓣小唇,衝他莞爾一笑。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要和一具屍體待在一起嗎?因為我亦是奉命追查案件,比你們還早一日抵達那處院落房內搜尋證物,不料中機關跌入暗道,再出來時已然和你們相撞。”
她從懷裡舉起那塊在皇城用靈力偽造的金色令牌,依舊笑意盈盈。
“大人不是還不信我嗎?”
“這,這……是宮令!”
“她真的是……”
一路上看護她前來的兩個衙役,瞧著雕刻雙龍騰於雲間,通體流金的火印令牌,瞪眼咋舌地竊竊私語。
“事關皇室,請各位務必替我保密。”
蕎知星淡下笑意,添上幾分嚴肅,站在石階上的男子緩緩彎身作揖,聲色已然恭敬不少。
“陸捕快,先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左右兩個差役馬上解開她手腕上的鎖銬,恭維地立在一旁候著。
“陸捕快,請。”
“有勞大人。”
時已暮秋,西河郡離邊境還有五個關口,邊境的士兵已經套上棉絮夾襖,西河郡的秋色還可見一斑。
按理來說,即便深秋,屍身也不會腐化得如此快。
蕎知星隔著薄薄白紗,依舊能嗅到陣陣惡臭,可是屍首口中殘渣還尚能辨認,由此看來,不至於屍身腐化。
她方才解釋時特意避開與屍體有關的言論。其實隻要細細思索就會發現她話語中的漏洞,若真如她所說,比他們早一步到,想必應該看見屍首,若非如此,那便是比凶手拋屍更早一步,如此就再難解釋清楚。
不過幸好後麵的令牌完全吸引他們的注意,讓他們並未多想。
隻是,自己明明在調查畫卷與狐妖一事,為何會錯空。
空間置換術,她幾乎一瞬思索到這個不可能出現在凡間的法術。
莫非,這場淵源裡本就有九尾狐一事,竟也是她為完成使命不得不麵對的一環?
此案一定與九尾狐,和那日為她畫像的公子有關。
死者為重,可是她不得不那樣做。
既然非生者,追溯之術法成也是意料之中。
良久,門口的男子聽見她聲音沉重,像原本清脆的鐘鼓籠罩著無法揮去的紙皮。
“大人,勞煩遣人與我一同前往煙花柳巷之地,尋一個人。”
天色漸暗,遠處大漠高高掛起圓月,西河郡寥寥城樓上燭火漸明。
蕎知星男裝打扮,碎發串辮,長發全束在新買的琉璃玉冠裡,眉眼草草拿炭筆畫得淩厲,雖然稍稍稚氣的臉與風流倜儻毫不搭邊,勝在活脫一個俏皮可愛公子模樣。
左右兩邊跟著的年輕男子相互對視一眼,麵上皆是窘態。
“陸姑娘,您要我們去假裝……”
“你們不要有壓力,就當是公務在身,不得不乾。”
看著他們鐵青的臉,蕎知星毫不客氣地在心裡笑了,誰讓他們先前給她上銬。
樓前飛簷金鈴,聲聲入耳,紗賬綢緞下,姑娘們腰肢細軟,搖啊搖著,曖昧黏膩,拉扯過路公子的衣袖,
“公子快來這邊。”
女子掩麵笑著,扭身來拉她,誰知她一個閃身,將身旁的年輕男子推到女子懷裡,在眾多身影裡退身不見。
“好生招待我大哥。”
樓內酒香四溢,歌舞升平,各色衣衫旋轉如雲,客君麵呈緋紅,如沐春風。
她一間一間地尋找對屍身“追溯”後,記憶碎片內出現的廂房。
圍成圈的樓宇中間是闊大地舞台,下麵伎樂歌舞嘈雜不堪,對麵樓台的身影紛亂,過客如潮。
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有奇怪的牽絆橫亙在她與一個曆史逆臣叛將之間。
就像現在,明明那麼多人,可她清楚地捕抓到一身玄色披風的男子。
他正要回頭朝這邊望過來的一刹,端著酒水的舞姬從她麵前經過,恰好將她完全擋住。
她著急地衝到欄杆旁,撥開垂落的綢緞,卻再也看不見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蕎知星指節在木欄上刮出一條淺淺長痕,想起方才半邊側臉差點冷笑出聲。
隔著幾丈之遙,那張眉目深沉高鼻薄唇的側臉,不是他還能是誰。
妍皮不裹癡骨,她應當相信史冊所述無誤。
被打亂的心神再難重拾,隻好抓起身邊盈盈俏步的女子,塞過一把碎銀。
“你們這有沒有一個近日梳過淩雲髻,戴紅花步搖的姑娘?本公子將東西落在她那,那日喝過酒喝得暈乎乎的,也記不清是何名字,勞煩姑娘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