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貧嘴也沒持續多久,陳近月和李梁已經冷戰兩天了。
或者說是陳近月單方麵的疏離。
頂嘴也不頂了,搭肩也不讓搭,乾什麼都冷颼颼一個眼刀射過去。
三花被這倆活祖宗弄得頭昏腦脹,再這麼吵下去排練進度都要耽擱,索性午休的時候扯著李梁去2號休息室裡打算問個明白。
已經不止是疑惑,畢竟阿月這樣偏冷的性子,居然還會真情實感跟人鬥氣?
長篇大論完,沒想到李梁這家夥一臉平靜,兜裡塞了堆五顏六色的紙片一邊跟三花扯皮一邊疊了隻立體蟾蜍出來。
三花氣得跳腳,一把搶過蟾蜍撕了條右腿扔地上,罵罵咧咧。
“阿月這兩天吃飯都不樂意跟你坐一起了,寧願捧碗對著小牙嚼也不看你一眼!你能不能著點急!”
李梁彎腰把蟾蜍腿撿起來,重新塞回兜裡。
“有點情緒不是很正常,再說了這情緒也不一定是糟糕的意思。”
三花腦袋上冒一排黑線,不太理解這家夥的腦回路。
“還能怎麼糟糕,非得讓阿月往你臉上掀五十個巴掌再大喊一聲‘滾’你才能認清現實嗎?”
李梁抬了頭沉思一下,覺得自己和陳近月的關係不該是情深深雨蒙蒙那一掛套路。
最次也得是神雕俠侶吧。
她要是還生氣,他狠狠心砍了右胳膊改叫“李過”也不是不行。
不過說實話,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冷戰的開端到底是什麼。
總感覺一切正常。
那天早上八點,李梁準時在樓下等她,等到03分還不見人影,剛想發個消息就看見陳近月從街外走了進來。難得沒捏糖葫蘆,倒捧了杯冰美式皺著眉往嘴裡灌。
情緒看起來不高,她把左手提著的全糖拿鐵塞給李梁,一邊走到樹蔭底下打了個哆嗦。
李梁捏著杯口聞了聞,疑惑地看她一眼。
“沒買錯?你怎麼突然喝美式了。”
陳近月平時最討厭帶苦味的東西。
“今天要幫之前大學的老師錄個校慶視頻,臉腫成這樣上鏡肯定不靠譜,隻能喝點這苦命玩意消消腫了。”
歎了口氣,她揉揉眼睛接著吐槽。
“還不是曲涉江,出個院也不老實,大晚上非聚餐吃湘菜,重油重辣,我眼窩都腫得浮起來,跟坨魚泡似的。”
說完又喝一口,舌根飛速竄上來一股麻勁。
李梁看得皺眉,掏了張紙去擦她手腕上被沾到的一串冰水珠子。
“喝不進就彆逼自己了,你平時眼窩夠深了,水腫的時候更漂亮。”
難得的陰天,但還是熱。
陳近月捏著杯子一愣,敏銳地捕捉到他一長串句子裡的關鍵字。
“更?”
李梁捏著咖啡調了個身,全糖拿鐵被重新塞進她手心,一個字,直白得坦蕩。
“對。”
就是更漂亮。
李梁沒再接茬,把剩的半杯美式一口氣灌了,又看看旁邊愣住的這位。
其實都挺漂亮,隻有喝美式時蹙起的眉毛看得人不爽快。
水腫就水腫,人死了屍體泡浮囊都沒人管,擔心上鏡做什麼?
但陳近月還是沒再喝那杯全糖的拿鐵,甚至把頭一撇,開啟了為期兩日的冷戰時代。
*
全須全尾解釋完,兜裡的斷腿蟾蜍沒動靜,李梁拿綠色的紙條新折一粒最簡單的五角星扔到桌上,攤了攤手。
“然後她就不搭理我了。”
三花視線移到牆上的掛鐘,遲疑了兩秒才反問。
“所以,你清楚自己哪裡惹到她了嗎?”
李梁按了按太陽穴,又搖頭。
惹到她了嗎?
可能是害羞吧,陳近月好像不太習慣彆人誇她漂亮。
才不是害羞。
三花用看一種“將死之人”的眼神看李梁,涼涼開口。
“你還是不了解,阿月和其他人不一樣。”
雖然每一個身為個體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癖好。
但陳近月是一個更複雜的矛盾體。
三花在大學的時候就意識到這一點。
看起來好像一切正常,但相處久了就能發現,她很容易沉迷進某些東西。
不是指什麼遊戲、唱歌跳舞一類的普遍愛好。
而是一種十分固執又無聊至極的私人生活定式。
比如她總在翻來覆去看同一本小說,洗澡一定要在上床前兩個小時,具體時間控製在15分鐘,算上洗頭就是21分鐘。
一個禮拜至少吃三次糖葫蘆,但隻吃最原始的山楂,鄙視草莓,糯米一類。
大學有一陣為了湊學分上過花藝課。
課時一個不缺但懶得實操,後來好不容易想著陶冶一下情操又嫌麻煩,15塊錢買了盆假花居然養了整整四年,每天不嫌麻煩打理擦拭,塑料葉子吊在鋼絲柄上都快保養到玉化。
也懶得談戀愛。
追她的人當然多,誰家都有鏡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但陳近月甚至不太愛打扮自己,除了偶爾有活動其他時間一律素顏。
她覺得自己長著一張很無聊的臉,標準的美女相,臉頰上痣的排布方式也平平無奇,唯一有點意思的隻有那雙眼睛。
不是傳統審美裡的歐式大雙,或者小鹿眼一掛。
她眼皮是深陷的,像做陶藝時虎口不小心掐歪後、癱倒的一塊殘缺。
大一的時候沈老師第一次見她,私下問過一句猜測她是不是帶有1/4的匈牙利或是德國血統。
陳近月記得自己那天穿的是一件麻布寬鬆的長吊帶,領口刺了一圈暗黃色的螺紋圖騰。
看不出是什麼元素,反正挺無聊。
老師當時站在略高的台階上,問完那句話就捏著教具很平靜地偏頭看下來,大概率在深入觀察她那張同樣無聊的臉。
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眼皮追蹤,陳近月伸手摸了摸那彎眼窩,突然覺得很有意思。
無聊的臉蛋總算沒那麼無聊。
陳近月衝著老師很明媚地笑了一下,前所未有開心,甚至打定主意下輩子如果還長著這雙眼睛就移民到匈牙利去當一隻大鵝好了。
那天晚上陳近月回宿舍對著鏡子照了半個鐘頭,聽說人老了上眼皮脂肪也會流失80%,陳近月於是開始好奇,自己到七十歲的時候會不會因為眼窩變成一座很特彆的化石骷髏。
這無疑給她無聊的生活定式又多加了一點盼頭。
直到那天早上,李梁喝掉最後一口黑咖啡,打碎了她的盼頭。
居然說腫了更漂亮嗎?
壞家夥。
在找到新的樂子之前,她都不要理他了。
*
下午排練結束,陳近月總算解脫,李梁這狗東西剛剛一直盯著她臉看,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三花把人都支走了,陳近月剛擰開排練廳的門要走又被李梁扯了胳膊往暗梯去。
晚霞密密麻麻鋪了一片,天台上橙紅色的光照得眼睛發癢。
手腕被攥疼,陳近月剛伸腿想踹他,又被他突如其來一句話堵了回去。
“都漂亮。”
他說得果斷,太認真的語氣。
又俯身,輕輕伸手摸她右邊的眼睛。
“我不騙人,都漂亮的。”
眼窩莫名其妙發燙,陳近月忍不住眨眼,睫毛掃在他無名指的一小塊關節。
三花告訴他了?
莫名羞恥。
陳近月低頭拍掉那隻作怪的手,又伸腳踩他一下,當作報複。
匡威鞋頭印了半個淺淺的灰印。
李梁挪了下腳,盯著她繼續賣乖。
“作為補償,你也可以把我當成觀測對象,雖然我不會像那盆假花一樣玉化,但好歹是個活人。”
哪兒有觀測活人的道理?又不是什麼生物實驗。
陳近月覺得他好笑,伸手把他推到天台的欄杆前麵,又踮起腳,伸手戳戳他的眼皮,裝嫌棄。
“你有什麼好研究的?”
李梁低著頭故作思考,然後把眼皮上抵著的涼涼的指頭握住,慢慢挪到了喉結。
“先從這裡開始吧。”
太突然,陳近月看著他,手不自覺抖了抖。
第二次摸了。
微微發涼,她又想起水族館那隻滑溜溜的白色海豚。
應該生活得很好吧,飼養員給它喂小魚都是用大水桶裝的,甚至不用嚼。
指尖的觸感奇妙,如果換沈老師來摸,應該會說出更有意思的話。
比如。
你是不是有3/11的家養海豚血統?
勉強原諒,她收回手裝作一臉平淡,睜大了眼仰頭去看晚霞。
宏大裡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浪漫。
冷戰結束在這兒,正正好。
*
晚上固定時間,21分鐘的熱水澡結束,陳近月擦著頭發出來,拿起手機發現三花彈了條緊急消息過來。
三花【???】
三花【李梁vx名怎麼回事,被人盜號了?】
裹頭巾甩在椅背,陳近月疑惑地點李梁的頭像,發現vx名變成了一串詭異的——
AAA人體觀測電子中心
再點進朋友圈,半個鐘頭之前微商亂碼君有新動態刷新。
是在8號休息室。
視頻很糊,小牙躺在角落的窩裡扇翅膀,牆上多了一隻形狀漂亮的橙紅色眼睛,話外音能聽到薑五孔在尖叫,一驚一乍罵某人是瘋子。
畫麵中心,李梁對著鏡頭捏起剪刀,笨拙地眯起眼睛,剪掉了自己右眼的睫毛。
視頻最後。
他眨了下眼,對鏡頭仔細展示自己變奇怪的、光禿禿右眼。
他說。
“使命必達。”
配的文案很短,兩行字。
【Day1】
【睫毛觀測計劃,完美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