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脆紅果 “怎麼,怕摔死了找你索命……(1 / 1)

重來水 鰩吉 4645 字 7個月前

不過半條街,陳近月從劇場出來的時候恰好碰上王弦,這狗養的不知道又發什麼神經,蹲在牆角一邊抽煙一邊啃糖葫蘆。

旁邊還支著個臭豆腐攤,沒生意,大爺冷得跺腳,懶得油鍋都沒開。

陳近月本來想無視他,想了想上個月剛被趕回家賣烤鴨的三花還是氣不過,走過去冷著臉拔了他一邊耳機。

這狗養的沒抬頭,裝模作樣盯著她鞋,哼唧笑了聲。

“挺巧啊。”

巧什麼巧。

“又穿藍匡威,陳近月,幾年了還舍不得扔?

陳近月沒理,端著花盆睨著這神經病。

想想乾脆把仙人掌拔出來紮他頭上得了。

他今天又不知道搭錯哪根筋,大冬天就穿件單毛衣,衣領太鬆,被她扯掉一半的耳機線窣嚕嚕爬進領口,鎖骨都凍紅半截。

“真要走?”

他低著腦袋吐煙圈,搞得跟青春片裡的失足少男一樣,陳近月聽得莫名其妙,還以為自己幻聽。

“整個鹹渣誰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橫幅拉得起勁,三馬尾紮得要飛天,我走了不正合你意?”

評估手冊上一個大叉叉弄得陳近月快兩個月沒戲演,隻能蹲在台邊撿漏扮些有的沒的,差評挺多,觀眾罵她演女流氓跟演唐僧似的,看見男人是真打心底的一臉萎樣。

王弦不說話,對著牆把煙頭撚了。

“做個人吧王弦,老員工都不剩幾個了,再這麼弄下去鹹渣遲早要倒。”

他答非所問:“拍什麼電影。”

陳近月挺無語。

“要你管。”

同事一場,管管怎麼了?

“怕你被騙。”

他頓了頓,想說點什麼,又伸手把她鞋帶扯了。

“本來就蠢得跟豬一樣。”

他說得一臉認真,倒好像她真成了豬,陳近月一下氣笑了,小學生都沒那麼無聊。

反應不佳,王弦不爽,盯著她鼻尖上那粒紅痣陰測測開口:“笑什麼?”

有些人天生見不得人笑,陳近月倒不是那種類型。

她今天沒化妝,人本來就白,一到冬天更是凍得一點血色也沒有。

慣常冷臉,細眉底下兩道略深的眼窩藏了冰,垂眼睨著,睫毛蓋住大半純黑色瞳孔,像個精致的假人模。

也隻有嗆人的時候最有生氣。

“不笑還指望我罵你?戲癮犯了就去招幾個群演陪你玩,我沒功夫。”

風吹得她兩頰起了一團粉暈,昨晚應該熬夜了,眼下灰撲撲兩道影摻著粉,倒顯出一種詭豔的紫紅色。

王弦沒作聲,看兩眼,低頭啃了口糖葫蘆。

有功夫也沒見你跟我玩。

這糖葫蘆在二街口買的,味道不差,又酸又甜,可惜糖漿熬太脆,玻璃紅的糖渣一咬就碎,悉哩蘇嚧全掉在他褲子上。

唉,這倒黴勁。

歎了口氣,他直起身彎腰撣了撣,沒心情再吃。

這一連串動作跟看默劇似的刻意,陳近月徹底待不下去,心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自己混出頭總能把三花從烤鴨店裡拉出來,索性扭頭就要走。

畢竟王弦這個人,實在太陰。

天色要暗,風大燒胃,匡威剛邁出兩個步子,胳膊又被人扯了回去。

怎麼,要打架?

倒沒突破下限,淡淡的煙味攆在她袖口,王弦很快鬆手,隻撇了下頭示意她。

“鞋帶。”

還真忘了這茬。

抱著花盆蹲下身,陳近月捏著半舊的鞋帶打了個蝴蝶結。

外加兩個死結。

最後嗆他一句,語氣挺涼:“怎麼,怕摔死了找你索命?”

王弦笑了一聲。

太輕的一聲,沒什麼情緒,很快從風裡散了。

“那彆係了,你試試唄,看我怕不怕。”

沒一句好聽的,陳近月嘁了一聲,端起花盆立刻扭頭。

“喂。”

叫魂叫,就不該過來。

陳近月回頭,麵無表情:“又怎麼了。”

王弦聳了聳肩裝得一臉無辜,把吃剩的半串糖葫蘆遞到她麵前。

“拿著吧。”

死一樣的沉默。

地上蟻群出窩搬糖渣,吭哧吭哧賣力,流動的一條黑線慢慢淌進牆縫。

她沒反應,王弦伸手捏著糖葫蘆轉了一圈,最後往前一步,心滿意足把竹簽子插她花盆裡了。

懷裡驟然沉了沉,營養土陷進去一個坑,陳近月低頭,竹簽差點紮上她鼻子。

做什麼?

滿大街難道還不夠他找個垃圾桶?

王弦點點頭,心滿意足。

“同事一場,就當送彆禮物了。”

這年頭狗都不惜得吃剩飯,還真是頂好的羞辱。

帆布袋壓得肩酸,陳近月盯著他看了三秒,冷笑一聲,猛一下把糖葫蘆掀了就扭頭走人。

誰理他,神經病。

山楂球砸稀碎,粘滿糖渣的竹簽子脫了殼,吧唧一聲斷成半截,又咕嚕嚕順著斜角滾到王弦腳邊。

王弦低頭抽了抽腿。

他今天也穿的匡威。

不過是白色。

剛才咬剩的山楂籽膈在舌根底下,怪癢的,王弦點了根煙,重新把右耳耳機塞上了。

街對麵,陳近月已經走遠了。

今天晚霞生得低,烏壓壓一片橘色壓在她肩上,還挺藝術。

王弦被紮得刺眼,抬手要遮,望著她背影招了招手。

地上的螞蟻已經歸巢。

——

李梁六點下的飛機。

酒店離機場八公裡,行李還沒擱置好他直接打車去了鹹渣。

還沒混出什麼名堂就像得了藝人病,口罩帽子手套一個不缺,遮得嚴嚴實實。

“師傅,去鹹渣。”

口罩裡潮悶悶的,他說著邊咳嗽了幾聲,半天才緩過來。

大約是呼吸道也得了什麼水土不服的藝人病吧,想當年哪有這毛病,冬天在淶水河裡泡上半個鐘都生龍活虎的。

前邊司機倒是機靈,耳朵豎老高,聽見他咳嗽偷偷摸了個口罩戴上。

他媳婦剛坐月子呢,可不能生病。

多少有點心虛,他清了清嗓子忙跟李梁套近乎:“小夥子去鹹渣乾什麼,這破劇院都個把禮拜沒開工了。”

破?

起了太大的風,落葉一片片打在車窗,李梁盯著看,頭稍頓了頓。

“票賣不好?”

司機搖搖頭。

“聽說是劇院裡搞內鬥,新來的那位弄走了好多老員工。我是整不明白,這鹹渣多少年了也沒見點起色,鬥成了又能拿到點啥,還不如把場子搞搞乾淨租給彆的劇團順點本錢。”

司機邊說著衝後視鏡揚了揚腦袋求認同:“是吧?”

李梁沒搭腔。

所幸車程不遠,他悶聲不吭,下車的時候聽見司機嘟囔了幾句,罵他沒禮貌挺會裝蒜。

他權當沒聽見,輕輕關了車門。

冶鐮三年沒下雪了,好像那麼大一點地方容不下一個冬天。

街邊蕭條,攤販三三兩兩打不起勁,蹲在馬紮上愣神。

是比不得13年那時候了。

那年冶鐮趕巧趕上網聯大會,難得當次主辦方,麵子一勁要撐滿,政府撥款全城興建,學生特批放假 ,滿城鬨呀跑呀,遊客多得快把淶水河上那座觀音橋壓塌。

本來就是有風韻的小城,旅遊業一火起來,文青大批大批往裡麵擠,曲涉江看準風口,盯著市西南角廢棄的舊文化館流了半個月口水。

有背景辦什麼不成?馬不停蹄拍板定錘,錢契兩清,鹹渣就此誕生。

很少人知道李梁是從小劇場出來的,現在連曲涉江也走了。

然後呢?

然後年歲衝刷,人情煎熬,這棟磚紅色鹵蛋似的老舊建築還是高矗著掉進熟悉的一雙眼。

也並不熟悉了,那些年外牆上胡亂抹的壁畫已經被刮了個乾淨,白牆上粘嗒嗒一股濕氣。

李梁走過去伸手摸了把,指腹上薄薄半層霜,指紋顯得明晰。

可惜休館,裡邊進不去。

早換了電子門,存了五年的槍灰色小鑰匙用不上,搖搖晃晃在兜裡替李梁演了出顛簸的故地重遊。

倉兀路上難得熱鬨,倒被李梁趕個正著。

老遠就看城管開著車隊來了,路邊一堆賣小吃的急急忙忙蹬著三輪就要跑。

李梁沿著台階走下去,正巧看見一個賣臭豆腐的大爺靠著牆打瞌睡。

本不想管閒事,又想想人家做點小生意也不容易,便走過去推了推他。

大爺一下驚醒,拍了拍臉直嚷嚷。

“誒八塊錢一份,嫌臭就走遠點,推人是怎麼的。”

李梁側了側頭示意他。

“不是這意思大爺,城管來了。”

大爺衝外麵探了探頭,表情極豐富,拍了拍李梁的肩,自來熟一樣。

“來小夥子,搭把手。”

幸好油鍋還沒開,收起來也方便。

接過大爺遞過來裝臭豆腐的塑膠桶,李梁快石化,一邊僵著身子一邊跟著大爺繞過空地往小道走。

沿途還撿了三粒踩爛的糖葫蘆,一把伸縮小刀和兩個煙頭。

推著三輪車東倒西歪,大爺不忘幸災樂禍:“這群笨不死的,蹬三輪的哪兒比得過開摩托開汽車的,藏起來不得了。”

穿兩片雜草叢,一條小道,拐過三個彎,大爺擰開生鏽的老門,終於是喘了口氣。

“辛苦了小夥子,來來來放下吧。”

是個廢棄的繭廠,大爺輕車熟路,接過桶放到角落,回頭看了眼李梁又樂了。

“喲,怎麼路上還撿寶貝了。”

手套不能要了,粘吱吱的山楂球和煙灰裹在一起,聞得叫人反胃,李梁一臉嫌棄,慢吞吞把兩隻手套都摘了。

大爺“嘖”了一連串,臭豆腐不知道做得怎麼樣,倒是頂適合演戲的性子。

“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這垃圾我看著人扔的,也就十幾分鐘之前,小情侶吵架,邊抽煙邊扔糖葫蘆泄憤,真是世風日下。”

他一邊說一邊做動作,幅度誇張。

李梁聽得意興闌珊。

談戀愛就談戀愛,禍害環境做什麼?

“來來來小夥子,大爺今天為你開個鍋,好人要重謝,今天臭豆腐管夠!”

“……”

“不用了大爺。”

——

那邊演著火熱的臭豆腐逃亡記,而間隔約三百米,風聲依舊瀟瀟。

陳近月回來的時候城管大隊已經開著車追遠了。

惦記著那三粒亂滾的禍害街道環境的糖葫蘆,凍得嘴唇發白,她裹緊了大衣眯著眼睛一路找,嘴裡嘟嘟囔囔。

“我記得是這兒啊。”

“還真沒了?”

藍匡威突地定住,她蹲下身,牆角就剩了兩粒丁點大的糖渣。

伸手抽了張紙巾裹了,陳近月站起身,滿心詭異。

沒想到王弦這狗東西還挺有公德心……

倒弄得她沒素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