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除夕夜，許知念回了南陽村，聽著窗外的爆竹聲，低頭忙著寫卷子。

還要五分鐘就新年了。

許知念抬頭透過窗外看天，月光溫柔流淌，漫天繁星。

正看得入迷，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顯示顧淮來電。

其實很久沒有和他說上話了，顧淮參加的物理競賽組經常考試，上特培班。他好像在短短半年和大多數人錯開了軌跡。

電話接通，村裡信號不好，遲鈍兩秒傳來對方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嗓音，伴隨著有些嘈雜的背景音，

“喂？我是顧淮。”

“嗯。”

“那個...爺爺想和你說話。”

設備移動，傳到許知念耳朵是陣陣電流聲，她認真地聽電話那頭的聲音，想象著網線那頭顧淮和自己說話的樣子。

“念念呐？”

“嗯，爺爺新年快樂！”

“好，新年快樂。”

聽見爺爺爽朗的笑聲，許知念感到很安心。

“念念是回南陽了嗎？”

“嗯，我回老家過年了。”

許知念還疑惑爺爺怎麼聽出來的，聽到對方滋滋的電流聲也就明白了，鄉下信號確實不好。

“等什麼時候清城來爺爺這邊，爺爺給你做好吃的。”

“嗯，謝謝爺爺！”

顧清雲覺得還是要放些時間給孩子們多交流，連忙笑嗬嗬地轉移話題，

“這樣，爺爺也不多說，時間快到了，留給你們年輕人。”

許知念一愣，因為延遲，推測自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電話已經在顧淮手裡了。

“還...在嗎？”

“在，我還在。”

為了聽清楚，許知念特地多說幾個字。

顧淮那邊傳來了倒數一分鐘的播報，背景還有窸窸窣窣的聊天聲，注意聽竟然能聽見林詩芮喊了顧淮一句，聽起來很熱鬨。

“你...什麼時候回來？”

倒計時30秒。

“要快開學吧。”

“好，爺爺很想見你。”

倒計時10秒。

許知念愣了一秒，電話沒有掛斷，說明他還在聽。

“新年快樂顧淮！”

身後的爆竹聲趕在兩秒後響起，煙花在天空炸開，綻放出五顏六色的光彩。

“新年快樂許知念。”

溫柔的嗓音摻雜著電流聲，夾帶著電視播報5,4,3,...

聽到這句話，許知念明顯愣住了。

身後的彩色天空和滿世界的爆竹聲還有手機傳來的一句新年快樂。

許知念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去年冬天，她許下了一個願望，就是和顧淮一起看一場南陽村的煙花。

這場煙花他可能看不到，但那一刻許知念在心裡為自己和顧淮也悄悄放了一場煙花，偷偷許願，每年都要和顧淮一起看煙花。

隨著陽光灑在黑板上的光斑越來越長，自行車輪碾過的落葉越來越綠，夏天，又悄悄地回來了。

高二下學期，經過幾次篩選，許知念成功擠進英語競賽名單。但也因為花了大部分時間在準備競賽上，其它科目也落下很多。

一直穩定的，徐歡也引以為傲的數學也做了過山車，理科本就需要多刷題，許知念花了更多時間在英語閱讀上，自然是沒辦法兼顧考好。

相比之下，顧淮高二上學期就在上物理競賽的內容，次次考試依然是第一名，光物理一科也是年紀前三掛著。

很多人總說，顧淮是個物理天才，是個天才少年，要是有他腦子一半好使就好了。

可許知念不這麼覺得。

她看過了不論春夏秋冬他的背影。

是炎熱的夏季，6點半就到教室的單薄身影；是凍手的冬天，最晚離開教室的背影；也是每個午後，安靜做題而金黃的陽光鋪滿桌麵的白衣少年。

許知念覺得他就是那種骨子裡充滿熱血的少年，雖然表麵上雲淡風輕，其實背地裡還是會和自己較勁。

他的身上有時候很沉重，有太多人把期望放在他的肩上，老師，同學，甚至優秀的家長。很多時候如果換位思考，許知念不一定能做到像他那麼精彩而自律的人生。

2015年6月9號，2015年全國統一高考正式結束。

許知念在家裡寫著寫著卷子，晚間新聞聯播霸道地占據了她的大腦，你現在是一名高三生了。

高二下學期的期末考在高考後一周，八省聯考不僅僅是為了檢測這一段在家自己複習的結果，學校更是為了探探這屆高三生的底細，和高考接軌，幾道題目竟然出了高考改編題，考點解法都一模一樣。

對於競賽生來說是易如反掌，往年的高考卷他們早就刷過3遍以上了。對於許知念這種物理特困生來說，就好像給她物理考不好多加了一項罪名。

整體考完下來，很多人都暗自泄氣。預期到高考的難度後，心想著已經是最大的學長學姐了，憋著一口氣，誰也沒抱怨。

通知了下一周召開考後分析大會暨第二學年家長會後，許知念再次被秦韓叫到辦公室。

距離上次和秦韓麵對著這麼嚴肅，已經過去了兩年。

兩年前的許知念初出茅廬，眼神裡全是對清城中學的迷茫，她像一隻小牛，懵懵懂懂地撞開了世界的大門，她追隨著太陽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前走。

兩年過去了，一切似乎都在改變，一切看起來又都沒變。

秦韓指著成績單，眼神裡是說不儘地焦急，這些日子，班上同學不穩定的成績讓他也多生了幾絲白發。

“你說說你，高三後麵又要去競賽，你還打算退到哪裡去？”

“實在不行，把競賽退了。你考慮考慮平衡，高考是殘酷的，有些時候一條路沒走通，就沒有回頭路。”

許知念懷著沉重的心情回了班級，上樓梯轉角，顧淮剛好從樓上下來往辦公室走。

顧淮低著頭沒看見許知念，第一次見到這麼低氣壓的顧淮，仿佛渾身散發著冷氣。

在家長會當天，公告欄終於粘貼出來正式的排名和成績。

儘管已經知道自己的名次，大家還是爭相湧過去，想看看彆人的名次。

許知念領著徐歡上樓，徐歡沒往後看，反倒拍下了第一張排名表，第一張通常在年段前五十，許知念這次在第二張表，排在62。

許知念也這才往第一張表上看，卻發現第一個名字竟然換了個陌生的人。

她這才明白大家為什麼都圍在第一張表前麵議論紛紛不肯離開。

頓時想起那天下午見到顧淮的樣子，她其實不太能感同身受顧淮，但那麼多個日夜忙綠，沒有得到應有的結果的酸澀無奈，她是在明白不過了。

她以為顧淮不會懂得。

可回頭才發現，他也隻是個普通人，一個會累會有難過的18歲高中生。

徐歡在班會上聽秦韓分析了這次的考試情況和重要性，因為這次二班總體成績都在下滑，秦韓下了重話，

“如果現在還不開始努力，真的要來不及了。”

“請家長們嚴查手機小說使用，配合學校安排，一起打贏高考這場勝戰。”

許知念和謝一菲這次都被豐兆陽叫到一班門口聊天，豐兆陽就是個小太陽，在一班馬上和梁宇川顧淮玩在一塊。

自從幾個人還參加了球賽贏了三班，豐兆陽出門都把這件事掛在嘴上。

這下六個人圍在一起，靠在欄杆上，像六條要等待風乾的鹹魚。

“顧淮，有時候我還真挺羨慕你的。”

梁宇川仰著頭說話，

顧淮似乎輕笑一聲，

“羨慕我什麼？沒人來開家長會？”

“嗯呐，這樣就不會被告狀也不會被挨罵了。”

“顧神就算有人開家長會也不會被批評吧”

謝一菲難得接上梁宇川的話，她並不覺得從第一名下到第二名有什麼。

“連著上次，我都退到38名，再退步下去，老寒說我直接收拾打包去二班上課了。”

林詩芮笑了，

“那不挺好，你不是老抱怨一班不是人待的嗎？”

“那不一樣啊”豐兆陽接話，

“我之前在二班待的，平行班的學習節奏比較不固定，適合大多數人。一班的節奏是往上趕的，從高考的眼光看，待在一班勝算更大一點。”

林詩芮偏過頭，

“你覺得呢？如果給你一次機會，選擇二班還是一班？”

林詩芮的右側隻有顧淮一個人，明顯她問的人是顧淮。

幾秒後，顧淮緩緩開口，夏日的暖風吹拂過少年的臉龐，吹開了額前的頭發。

“一班或者二班都無所謂，隻要相信就都有可能。”

許知念轉頭，看見顧淮偏過來的視線，眼角帶著微微的笑意。

本就皮膚白皙，鼻梁高挑，陽光灑下來，顯得他的五官更加立體，帶著笑的眼眸也更加柔情。

“隻要相信就都有可能。”

許知念默默地記下了這句話。

家長會結束，許知念被徐歡領著回家，一路徐歡的臉色都不好。她剛到二班的時候看見徐歡和秦韓交談，下意識就覺得必定會迎來一陣腥風血雨。

許知念走得慢，徐歡就上來幾步拽著她的衣服往前提著走，絲毫不顧許知念掙紮著喊疼。

“現在知道疼，我以為你都不知道疼的。”

“你們老師說，你物理退步很大，我去問你們物理老師，她告訴我你天天上課和同桌講話，上課打瞌睡，做英語題？許知念，你還想不想考大學？”

說著徐歡就上手打了許知念肩膀。

許知念已經很久沒被徐歡打過了，小時候一不聽話，就會挨棍子，去醫院注射疫苗脫下褲子，屁股上全是一道一道的淤青。

地上兩人的影子，許知念想一顆倔強的小鬆柏，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嘴唇咬爛了也沒說出一句話。

世界像是在天地旋轉，排名，分數，白花花的卷子，漫長而孤獨的黑夜，無數次被自己氣哭的瞬間，筆尖用力到劃破草稿紙，眼淚在眼眶遲遲未落下。

如果有人能拉我一把就好了。許知念無數次這樣想。

“許知念！”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許知念恍然回頭，看見一雙球鞋，接著是顧淮被陽光照著陰暗分明的臉。

“阿姨好。”

顧淮微微傾身和徐歡禮貌問好。

徐歡似乎已經不吃這套了。

“你好，今天許知念得回家做卷子，不能和你們一起出去玩，你們也知道，她最近學習很不自覺，成績是根本看不下去。”

顧淮沒順著徐歡的話說，反而標準的笑了下，

“阿姨，許知念同學英語一等獎的獎狀忘記拿了，秦老師讓我來提醒她去辦公室找他拿。”

徐歡盯著顧淮的臉一會兒，隨後很快反應，看著許知念說道，

“那我先回去，拿了獎狀趕緊回家聽到沒。”

“聽到了。”

許知念蠕了蠕嘴唇，感覺一不小心眼淚就要掉下來。

徐歡走後，顧淮向許知念靠近一步，從包裡拿出獎狀和紙巾，一起遞給她。

許知念看見獎狀實在忍不住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

許知念覺得自己此刻一定哭得很醜，趕忙把頭低下來，不讓顧淮看見。

顧淮本來是遞過來紙巾，看見一顆豆大的淚珠瞬間慌了，上前幫她擦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因為還在校門口路段，雖然不明顯，但顧淮還是側過身幫許知念擋了擋。

很快，許知念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自己擦乾了眼淚，抬頭悶聲對顧淮說道，

“我好了。”

顧淮低頭，看見許知念淚眼婆娑的樣子，表情一下子柔和了下來。

他聲音也格外沙啞，喉頭動了動，

“其實，你一直在進步，隻是比較慢而已。”

說完他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連帶獎狀，一起放在許知念掌心，

“慢慢來，還有時間呢。”

許知念看著顧淮離開的背影，眼角的淚水被風乾，有種撕扯的痛。

手心的糖好像在慢慢融化，就連如此炎熱的夏季好像也在一點點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