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認識你比你認識他或許還要久一些。
你那會兒剛畢業,四處找工作,在河邊撞到了人,抱著的文件散了一地。
“啊!抱歉!”
你其實及時側身了,但對方反應過度地拉住了你。
不管怎麼說,先道歉總是沒錯的。
黑發男人馬上放開了你的手臂,“抱歉,我以為是扒手……”
你像嗎?
微微鬆垮的背,熬夜的黑眼圈,沒梳攏的頭發,你甚至因為感冒還帶了口罩。
不像…吧?
萩原研二剛完成一個任務。
雖然過程還算順利,但結束後精神有點緊繃,所以在你的手肘蹭過他的小臂時下意識地想要製服你。
比如鎖住你的胳膊把你壓在旁邊的欄杆上什麼的。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你隻是個路人,甚至可能還沒步入社會,連翻開的本子內頁上都還標注著學校班級。
不管怎麼說,萩原研二也蹲下來和你一起撿東西。
他掃了一眼,簡曆上的家庭住址精確到了3番27號。
真是坦率。
一本本子和三個文件袋,紙張不多,三兩下就收好了,萩原研二準備站起,起勢間,胸口小兜裡的警察手冊卻掉了出來。
他忙伸手,對麵的女孩卻更快地撿了起來,遞過來。
萩原研二的手一頓。
你見他沒反應,便順手拿手帕又擦了一下,抹去尖角在地上磕出的灰,再遞給他。
“謝謝,”萩原研二順勢接過,“你還好嗎?”
你擦著自己的本子,搖搖頭,說:“我沒事。”
“……嗯。”
他有些後悔了。
你的聲音有一點點啞,帶著鼻音,透過口罩傳出來,悶悶的,含糊地吞掉了一些音節,像是融化的金平糖。
行事還有點學生氣,但眼神卻平和,以後會成長為在報警電話裡清晰說明死亡時間的那種類型吧。
…他有點好奇你驚懼的樣子。
“那邊有警戒線,你往回走吧。”
這是初見時萩原研二和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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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式知道你的名字,是在兩年後。
看見你,跟著你,在你準備轉身時跨步上前。
砰。
你撞在了他的身上,像他預計的那樣。
拿到了聯係方式,意外地順利。
萩原研二在回安全屋的路上,一直在想當初那本警察手冊最後被他丟在了什麼地方。
“哈,問我?”鬆田陣平也不知道。
萩原研二把工具箱的保險扣掰開又合上,“小陣平,你覺得怎麼辦比較好?”
“哈,問我?”
哢噠一聲打開,“我們這種情況,出事的話會嚇到她嗎?”
“哈,問我?”
哢噠一聲再扣上,“總感覺是陷阱。”
“哈…當然啊!”
鬆田陣平超大聲:“她甚至知道你姓萩原!”
“沒有人會一個陷阱布局兩年吧?”
“你不是?”黑發卷毛的男人將鍵盤敲得咚咚響,“而且,我得糾正…”
“人家根本不記得你。”
萩原恍然,“所以今天才是開始?”
鬆田陣平看著幼馴染一副受教的表情,咬牙切齒:“你自己明明想得很清楚!”
“嘛,因為你現在活力滿滿的樣子很可愛啊。”
“離開!我的!臥室!”
“遵命~”
“工具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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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訊息和針對你個人的調查報告同時發送到萩原研二手機上之前,故事都還算輕鬆。
跟著資料一起送達的甚至有一句:[不要以權謀私]
萩原研二問心無愧地回複:[任務相關]
然後一腳油門直接飆了出去。
他在想,你的反應會是什麼。
是質疑?是詰問?說他是警界敗類?勸他自首?以此威脅他?憑此逮捕他?掌握了哪些信息?有什麼確鑿無疑的證據?
不對,她沒有被訓練過的痕跡。
萩原研二從車內的儲物格裡撚起一張芯片,單手操作插.進副駕駛座上的備用機,給警視廳打了個電話。
“嗯,對,請儘快。”
通話結束後把電話卡抽出來,手機丟出窗外。
緊隨其後的車輛毫無顧忌地一碾。
萩原研二收回看向後視鏡的目光,打燈超車。
抵達樓下後,他觀察了一會兒。
沒有異常。
見到你後,他就知道自己之前多慮了,但疑惑卻似乎更深了。
她似乎是想讓你拆除這個危險品。
而不是質疑你為什麼要安裝這個危險品。
萩原研二不明白你為什麼堅信他是二十二歲,也不明白既然你根本不記得那本警察手冊卻還堅持稱呼他為“警官”。
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像證明自己一般找出這個炸彈送到他麵前,讓始作俑者像拆禮物一樣拆解自己的任務。
是在向組織投誠嗎?
他回想你的調查報告。
優秀畢業生,放棄了更高的薪酬,選擇留在離家很近的地方。
在公司遭受不公正對待。
一年前,唯一的親人過世。
有一個叫前田的初中同學,近十年無聯係。
佐證以網絡聊天記錄和電子通訊往來,萩原研二確認你的手機近一年來並沒有和一個叫前田的人聯係。
畢竟他昨天在你手機上留下的隱形軟件可不是為了好玩而發明出來的。
他要搞清楚你想要做什麼。
…最好也搞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
而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你的臉色變得慘白,目光渙散,萩原研二立刻上前,接住了快要栽倒的你。
他有點後悔了。
…他總是在你的事情上後悔。
柔軟、溫暖、緊繃,淡淡的果香。不住顫抖的身體像是溢滿了水的玻璃杯,隻需一點推力,那些岌岌可危的東西就會傾瀉出來。
他幾乎想就這樣抱著你。
但你恢複得太快了。
眼底的恐懼還沒散去,嘴角的笑容就已經掛起。
有點可惜。
萩原研二鬆開了手,做出攙扶的姿態,“沒事嗎?”
眼前女人的額角依舊滲著冷汗,眼神卻平靜了下來,側過頭來時正好能和彎著身子的他平視。
她說:“不去幫忙嗎?”
萩原研二輕鬆地笑了笑,“我休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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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重生在一年前。
準確地來說是一年又二十七天前。
你被燒死在一個警.力部署最充沛的夜晚。
新年的前一晚。
總之,你覺得被監禁的那段時間擾亂了你的記憶與認知,影響了你的邏輯判斷。
或許還碾碎了你引以為傲的處變不驚。
那份報紙把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兩個人的照片放在同一版麵上,一塊在挖掘兩人的情同手足的過往,一塊在歌泣英雄早逝精神永存,一塊在痛罵警察多年不作為任由犯人二次犯案。
你粗粗地掃了一遍,被誇張的用詞閃了眼,才想起看看最頂上的刊物名稱。
嗯,三流報刊。
你放回到喋喋不休的同事的手裡,用筆杆點了點桌子,告訴她:“有人來了。”
輿論總是像海潮一樣,氣勢洶洶地湧來又悄無聲息地退去。
不出一個月,提起的人便已寥寥無幾了。
你再一次聽到他們的名字已經是跳槽以後的事情了。
而你的跳槽還得歸功於前田把你的前上司給拷走了。
他在你某天下班的時候來問聯係方式。
“我還擔心給你造成不便了。”他靦腆地笑著,“不介意的話真是太好了。”
介意什麼?介意你自己沒有親手送那個貪腐的人渣進局子嗎?
品性不壞,相處和諧,約會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有一次,他提起當初警校的風雲人物。
期中就有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
“我們都覺得很可惜。”在警察裡略顯瘦弱的前田健一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他們本該前途無量的。”
這世間哪有什麼“本該”啊。
你抱了他,他的眼淚也恰好落在你的衣領上。
雖然這不該是你搞混Hagiwara和Matsuda的理由。
你冷靜地想。
萩原研二在本不該存活的時間線出現,你又剛經曆過一次突破恥度的非法監禁,哦,還得加上死得不夠利索,何況還有重生這種完全不科學的事情,甚至你重生的這條時間線裡奶奶也已經去世。
這種種因素疊加讓你這幾天的做法有些激進了。
事實就是,你該死地對當下的情形產生了誤判。
你根本不是唯一的變量。
而且,再一次從夢中驚醒的你不得不承認,或許還存在著你對當下世界一無所知的可能。
也可能你需要預約一個心理醫生,畢竟幻聽極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枕邊的手機亮起,你眯著眼睛去看。
時間詭異的來電。
如果不是半夜醒來,夜間將設備都靜音你一定接不到的那種。
你準備等自然掛斷。
金屬碰撞的聲音依然細小卻不絕於耳。
你起身,小心地擰開臥室的門鎖,儘量減輕鎖舌回彈的聲響。
沒有門板阻擋,那聲音反而大了一些。
原來不是幻聽。
輕輕地合上門,接通電話,不等對麵說話就語速奇快地說:“不管您想說什麼請暫時扮演一位去廚房喝水的男主人。”
你假裝帶著困意地喊:“Anata,你乾什麼去?”
將拖鞋踩得重重的,揚聲器裡萩原研二的聲音也配合地響起:“我去廚房喝點水,你睡吧。”
你對著手機的收音處壓低聲音:“多說兩句。”
“上午我警校的同期要來,你說要不要多準備點小菜?”
“雖然沒有機會常聚,但情誼很深啊,還是買點酒吧。”
“你看見我的配槍了嗎?”
你掛斷電話,光著腳閃身進廚房,又撥了出去,接通後報了姓名和地址,問詢好出.警所需的時間,再次掛斷。
剔骨刀在陰慘的月光下閃著寒芒,你緊握著刀柄,脖子前傾,悄悄地從貓眼裡向外望去。
輻射狀的細小裂紋包裹著無光的黑石。
黑石轉了轉。
你屏住呼吸。
…那是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