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216章 謀逆事(1 / 1)

十月中, 大明宮朝會。

今日天氣不太好,北風呼嘯,早上還下了一場小雨, 十月中旬已經很冷了, 雨滴打在身上,冷的刺骨, 偏偏轎輿還隻能停在宮門外, 來上朝的臣子都要裹緊了朝服撐著傘走過從宮門到太極殿這一段路。

楊國忠抖抖身上的雨滴,心情卻不錯。

他手下的人已經找到了王鉷之弟王焊謀反的證據,今日下了朝後他就去找聖人請旨搜查王府。

王焊謀反, 王鉷逃不了, 李林甫生前又和王鉷交好,他便可順勢誣告李林甫和王鉷結黨謀反。

隻等安祿山的證據一到, 人證物證便都齊了, 李林甫又不可能從棺材裡跳出來辯白,哼哼, 這可真真是百口莫辯。

楊國忠想象著他帶人抄了李家的幻想,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欺負的就是死人。死人不能說話, 什麼臟水都能往死人身上潑。

“……臣發現劍南節度副使鮮於仲通瞞報軍情、欺君犯上,臣敢問楊相可知此事?”

一道聲音把楊國忠從美好的幻想中拽了出來。

他抬頭看向發問之人, 是在他眼裡已經活不了多久的禦史大夫王鉷。

王鉷胸有成竹,往前邁出一步, 咄咄逼人:“臣參中書令、劍南節度使楊國忠瞞報軍情,欺君犯上!”

昨日有人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楊國忠麵色一變, 沒有先行分辯,而是仰頭看向了李隆基:“禦史大夫這是汙蔑臣啊,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怎麼可能會欺君犯上。”

王鉷是怎麼知道他瞞報了軍情的?

先前正是他爭奪相位的緊要關頭,鮮於仲通那邊戰敗的消息傳過來之時楊國忠怕影響到自己爭奪相位,便大著膽子隱瞞了軍情,把敗仗改為了勝仗。

王鉷自入仕便一直待在長安城,長安城外根本就沒有勢力,劍南之地又天高皇帝遠,有什麼消息也傳不到長安城,楊國忠就是倚仗著這一點才敢謊報軍情。

李隆基還是更信任楊國忠一些,他垂目看向王鉷:“你說楊相謊報軍情,他謊報了什麼軍情,你可有證據?”

王鉷朗聲道:“三月前鮮於仲通與南詔一戰,楊相上奏言鮮於仲通大勝南詔,是謊報!真相是鮮於仲通被閻羅鳳打敗,損失慘重。”

“此禦史大夫一家之言,真相如何豈能僅憑你一人之口便能決斷?”楊國忠轉了轉眼珠,咬死不承認。

王鉷冷笑道:“臣身為禦史大夫,有監察百官之責,至於是真是假……臣已經派了禦史台的禦史前往劍南證實,想必年前便能回來。”

給他送情報的人可是發誓此事是真。

李隆基看了一眼楊國忠,又望了一眼王鉷:“那便等到禦史回來再談此事。”

他打心底裡不願處理這些事情。楊國忠能給他弄錢,王鉷也能給他弄錢,李隆基認為這兩個臣子完全可以和平相處,共同為他效忠。

王鉷還不甘心想要再說什麼,李隆基卻已經露出了疲憊之色,揮手結束了早朝,王鉷一肚子的話隻能又咽了回去。

他也隻能在臨走時又瞪了楊國忠一眼。

等著吧,等他查出來確切證據之日,就是楊國忠這個狗東西被清算之時。

楊國忠卻隻是冷笑一聲,下了朝也不回宣陽坊的自家府邸,而是直奔興慶宮而去。

卻比李隆基還要早回來半刻。

李隆基不願意住在大明宮,可每月兩次的早朝卻又須在大明宮的太極殿內,便派人在興慶宮和大明宮之間修了一條宮道方便平日往來。

抄近道走,他都沒有楊國忠來的快。

見到已經等在勤政殿外的楊國忠後,李隆基也有些詫異,沒有說什麼,隻是讓楊國忠隨他入殿。

他以為楊國忠是著急來分辨清白。

楊國忠一入殿便跪下:“臣告發禦史大夫王鉷之弟王焊與邢縡謀逆。”

李隆基一驚,麵色嚴肅看向楊國忠:“你與王鉷皆是朕之臣子,不可拿謀逆之事黨爭。”

“非臣汙蔑,邢縡和王焊暗中找方士解構圖讖,早有謀逆之心啊。”楊國忠滿臉誠懇。

這還真不是他胡說,謀反這個名頭好用,但是也得有真憑實據。楊國忠一開始隻是想從王鉷身邊人身上找一找有沒有能拿出來做文章的地方,結果還真被他發現了王鉷之弟王焊和方士結交。

是不是謀反不知道,但是肯定是關在屋裡私下偷偷解說圖讖了。

解說圖讖本就是最容易和謀反掛上鉤的大罪。

尤其李隆基信這個,之前每次謀逆案那些人的第一個罪名就是“解說圖讖”。

李隆基表情明暗不定,片刻後他長吐一口氣道:“傳王鉷來見朕。”

李隆基喜歡楊國忠,也喜歡王鉷,王鉷很擅長給他弄錢,每年都上貢額外錢一百億緡入他的私庫,供他平日享樂。

就算王焊當真做出謀反之事,隻要王鉷能夠大義滅親,他也願意放自己這個錢袋子一馬。

那是一百億緡啊……

王鉷回家馬都還沒來得及下,就被宮中派來的內侍堵住了,要他儘快入宮麵見聖人。

一頭霧水的到了興慶宮後,王鉷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李隆基身邊幸災樂禍的楊國忠。

聽完了李隆基的質問後王鉷更是啪一下就跪在了殿中喊冤:“臣與臣弟冤枉啊,分明是有人構陷我兄弟,臣和臣弟都得陛下重用,實在沒有謀逆的理由啊。”

李隆基將信將疑:“那你便帶著金吾衛去把王焊和邢縡帶回來,朕審問之後自會還你清白。”

“國忠,你與高力士帶三百人一同前去。”李隆基終究還是不放心,派了楊國忠一起前往。

楊國忠拱手應道:“是。”

他一起去了,那就是假謀反也成真謀反了。

邢縡和王焊正在邢縡府上圖謀,圖謀之事卻不是謀反而是派人在東市附近作亂,趁亂攻入楊國忠府中殺了楊國忠。

“郎君,不好了。楊國忠帶著人往咱們府上來了,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啊!”仆人慌忙來稟。

王焊驚嚇,手中端著的茶盞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也渾然未覺,他下意識看向邢縡。

“咱們事泄了。”王焊又驚又怒。

邢縡比起王焊好不了多少,他甚至更加慌亂:“那咱們該怎麼辦?幾十個死士還藏在宅中,倘若被楊國忠搜出來就完了。”

王焊麵露凶狠一咬牙:“既然已經事泄,那就隻能趁此機會把楊國忠殺了,臨死也拉個墊背的。”

本來他用這些人也隻是為了暗殺楊國忠,好為自己兄長清掃障礙。

邢縡不太願意,他先前是有殺人放火的把柄落在了王焊手裡,這才不得不替他謀劃,把死士運到長安城裡來。

可如今事情已經泄露,他要是再跟著王焊一頭黑走到底恐怕就真活不了了。

王焊有一個位高權重能替他攬下事情的兄長,他可沒有。

可事到如今,死士是藏在了自己宅子裡,自己是首犯,已經是逼上了絕路了。

邢縡一咬牙,“倘若我死了,你得護好我的妻兒。”

王焊答應了。

楊國忠這邊帶著金吾衛正悠然往前走,他並不覺得此行會有危險,這麼多人保護著他呢,能有什麼危險。

忽然,楊國忠瞳孔一縮,心神慌亂,從馬上直接摔了下來,一支箭堪堪擦過他的頭頂,把烏紗帽都劃出了偌大一條破口。

楊國忠也不敢再上馬,隻能慌忙躲在一個金吾衛後麵發號施令。

邢縡帶著十幾個人拿著弓箭,依仗著地形優勢趴在牆頭上往外射箭。

金吾衛被驟然射過來的箭射懵了,直到有幾人倒下才慌張抽出劍應敵。

場麵頓時便亂了起來。

邢縡眼尖,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王鉷,連忙吩咐左右:“不要傷害王大兄!”

這不隻是王焊的靠山,更是他妻兒子女日後的倚仗啊。

楊國忠慌亂中聽到了這句話,不怒反笑:“好啊,王鉷,我就知道你是這些反賊的同黨!”

邢縡愣了。

不是,什麼反賊的同黨?他沒想造反啊。

他隻是要殺楊國忠,又不是要殺皇帝,殺宰相頂多就是他一個人死了,謀逆大罪可是要牽連九族的。

“我沒……嗬。”邢縡方才開口要爭辯,一隻箭已經射穿了他的喉嚨。

金吾衛終於反應了過來,仗著優良裝備開始反攻。

十幾個死士完全不是數百金吾衛的對手,不過半個時辰便被殺了個乾淨,邢府也被攻破。

王鉷擔心這些闖進去的金吾衛會傷了自己弟弟的性命,連忙大聲道:“勿要傷我弟性命!”

這下就連一直沒說話的高力士都詫異看了王鉷一眼,心裡輕歎了一聲,再看王鉷的眼神已經如看一個死人一般了。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下王鉷是徹底撇不清了。

楊國忠沒有讓王鉷有機會接觸王焊,他以避嫌為由徑直把王焊帶入了大理寺獄。

第二日,楊國忠便親自來拷問王焊。

王焊被掛在刑架上,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氣息微弱,血水在腳下積成了一窩血泊。

“他招了嗎?”楊國忠被牢獄中的血氣衝的皺了皺眉,拿出手帕捂著鼻子詢問刑吏。

刑吏貓著腰搖了搖頭:“嘴硬的很,什麼刑都上了,他打死都不簽字畫押。”

楊國忠皺了皺眉:“把他潑醒,本相親自問他。”

一盆水潑下,王焊疼得身體抽搐,嘴裡發出嗬嗬的斷氣聲,楊國忠此時也不嫌臟汙了,直接墊著帕子托起王焊的頭。

“你說實話,禦史大夫是不是和你一同造反了,你承認了,本相便放了你。”楊國忠低聲引誘著。

王焊呸一聲把血沫噴到了楊國忠臉上:“沒有,我大兄何等人物,豈容你這等無賴小人陷害。”

楊國忠抬起袖子擦著臉:“王鉷難道是個好東西嗎,他也算何等人物,他比我還有錢,還不都是貪來的錢……打,嚴刑拷打,本相不信他的骨頭能硬的打死都不服軟!”

他的確不是個好東西,可王鉷年年給聖人弄的那一大筆錢難道乾淨嗎。

“禦史大夫是不是你等同黨?”

王焊艱難搖了搖頭。

他本來也隻是想作亂,趁亂殺了楊國忠罷了。縱然他不算聰明,可也知道絕對不能認謀反之罪。

“禦史大夫是不是你等同黨!”

過了一陣,楊國忠又問了一遍,卻再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刑吏走上前查探,抬頭道:“……人死了。”

楊國忠罵罵咧咧:“真是廢物。”

他的證據就這麼沒了。

過了片刻,楊國忠忽然站起來,一手撈過了桌案上的證詞,走到王焊身邊握著他的手指沾了沾地上的血,按下了手印。

“很好,畫完押了。”楊國忠站起來環視了一圈,發現每個人都識相低下了頭,臉上笑容更大了。

他重複了一遍:“畫完押了,人證物證齊了,王鉷造反證據確鑿。”

楊國忠得到了“證據”,他鬆了口氣,急匆匆帶著證詞往興慶宮去了。

弄死王鉷,便沒人再揪著他隱瞞劍南軍務的事情不放了。

隻是他現在也沒想明白王鉷從哪知道的他瞞報劍南軍情。

不過不重要了,王鉷死了,他再也沒有阻礙了。

不知怎的,楊國忠腦中卻忽然浮現出李長安那張臉。

過了片刻,他又想起來安祿山也對他不順從。

楊國忠的好心情刷一下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