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端壓根沒把江烊鬱這一句隨機應變放在心上,記錄下這幾個被許朗月欺負的同學的名字,隨手抓住一個同學就問:“這些人你認識嗎?”
同學一臉懵:“俺不認識。”
燭端:“好,問學生效率不高,去找主任。”
同學被他放走了,走的時候左腳絆右腳,低著頭踉蹌著回了班級。
主任辦公室在辦公樓那邊的頂樓,恰好跟副校長辦公室靠邊,找上主任的時候主任還拿著大茶杯去跟副校長聊天。
主任看到他扶了下鼻子上麵的老花鏡,坐到桌子後的辦公椅上:“這幾個人啊...”
主任拿過寫了四個名字的紙條,皺著眉努力辨認,最後還是拿了放在桌角堆滿的檔案來看,在每個班裡頭一個個對過去,對上一個就拿圓珠筆劃一個。
林凜海覺得他是在劃生死簿。
終於劃完了,主任把紙條上每一個名字家人的聯係方式都給寫在了一張紙上。
打電話這件事照例交給了林凜海,燭端則拿著車鑰匙擔任開車的義務。
但等林凜海每個家人都問了後,把那些地址連起來一看,每一個地址都是同一條街道、村子裡的,並且這個村子不怎麼有存在感,本地的總是不會提起來。
等去到那個村子後,他們才真正見識到‘沒錢’是真正怎樣的沒錢。
是連雞都沒有幾隻,田地裡麥子種的很少的那種沒錢。
走進其中一個人的家裡後,迎麵而來的不是家人,而是滿臉的灰。
屋子很黑,到處都是即將塌敗一樣的裂痕,牆壁上的牆灰裂開了特彆多,頭頂上頂著隨時都會掉下來幾片的磚瓦片。
屋子裡燈泡沒有開,那一家子就蹲在小茶幾邊吃飯,黑暗中泛著光的眸子就像某一種極為讓人害怕的夜行動物。
莫至走進來後皺起了眉頭,聞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異味,在燭端耳邊壓低聲音說:“聞著像火/藥......”
燭端抿了抿嘴,撐著牆的手立馬在褲子上蹭了好幾下,不出意外的蹭出來一大片白色的灰塵。
一個雄壯的男人開口:“你們是誰?”
林凜海哈哈一笑,試圖緩和一下氣氛,走動了一下結果立刻扇起大片嗆人的粉塵,林凜海走在其中沒忍住咳了一下。
江烊鬱就沒那麼照顧這家人的感受了,抬起手捂住鼻子,帶著鼻音說:“我們是警察,來調查調查...您們這個村子。”
沒人對這句話帶有疑惑。
這句話是最為委婉的了,如果直接說來調查您們女兒的事,以這家人現在的精神狀態恐怕是得直接灑‘火/藥’燒了他們。
而且這個村子也實在是奇怪,走進來的時候每一隻雞都瞪著渾圓的眼睛看他們,尖嘴直直對著他們的頭部,看上去就像是在隨時準備對他們發起攻擊。
健壯的男人徐徐站起來,讓站在門口的四個人都能看到他渾身的肌肉。
男人看著他們,說:“我們村子沒什麼好調查的。”
“我知道,但我們需要了解一下......”
“我們村子沒什麼好調查的。”男人又打斷。
燭端站在江烊鬱後頭挑了挑眉,看著男人,拉長說話尾音:“那好吧。”
他拿出一張女孩笑著麵對鏡頭的照片對著男人晃了晃:“可我們也是為了您女兒才來的呢。”
男人直勾勾盯著那張照片,良久都沒有說話,抬起腳走了一步又連著後退了好幾步,甚至差點撞到茶幾。
其他家人頭都沒有抬,端著碗不停扒著飯,就像根本沒有聽到燭端說的話一樣。
這一家子實在是有些詭異。
屋子裡明明暗得走路都會被地麵絆著,可還是不開燈,如果是為了省電費的話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一時間屋子裡隻剩下風扇不停轉動發出來的吱呀聲和筷子碰撞碗麵的聲音。
男人就這樣睜大眼睛,看著那張照片。
莫至覺得那個眼神不太對,但又總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不太對。
大概是因為...這個眼神看著就像是看到一個具有巨大危險性的人,下意識迸發出來的懼怕。
但這是男人自己的女兒,怎麼會覺得危險呢?
林凜海站在最前麵,被男人這個眼神看的有些悚,退後了幾步,因為吞口水的動作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江烊鬱並不害怕這個男人會做出怎麼樣的動作,伸出手把林凜海拉了回來到自己背後去。
燭端也分出視線看了下莫至,伸出空餘的右手把他往自己背後推了推。
莫至抬了眼眸,剛剛好對上男人通過燭端胳膊跟腰側的縫隙透過來的眼神。
莫至往右邊走了兩步,男人的視線也跟著移動。
燭端瞳孔猛的一縮——
刹那時!
男人迅速抓起手裡的一把灰撒向他們,細散的塵灰落入站在最前麵的兩個人眼裡!男人跑過來推開了他們倆伸手抓向莫至!
燭端伸出手特彆用力地抓住男人,眼睛就算看不見也能夠確定方位的推走莫至!
林凜海來不及反應,遵循自己本能拉著莫至轉身就跑!
男人力氣很大,大到燭端這個能輕鬆舉起一個木長凳的人都抓不住他。
江烊鬱捂著眼睛,對著外邊喊了句:“林凜海!扣他眼睛!”
林凜海怒吼:“用你說啊死洋辣子!”
男人根本就是追著莫至跑的,林凜海停下來站在他眼前想要攔住他連看都不看,直接撞開林凜海跑向莫至。
他大吼:“默默!我是你黎叔叔啊!!”
莫至狂奔向村口:“我還你大爺呢!!!”
“你忘記了嗎?!!那年我收留你!你就吃我們村子百家飯長大的啊!!”
“屁!老子吃食堂草根長大的!!”
燭端:“......”
黎叔叔跟莫至相見如故,莫至被他用力環抱住,根本掙不開,隻能由著他跟莫至坐在一塊說話。
雖然隻是黎叔叔單方麵的相見如故。
燭端坐在一個木椅子上努力拿毛巾擦拭眼角和眼皮處,再次確定:“不是什麼石灰吧?”
黎叔叔搖搖頭:“不是。”
“你為什麼說你認識莫至...默默?”
“他小時候被我撿到過,我認得他,他說長大要做我乾兒子。”
林凜海立即對著莫至投去譴責的眼神。
“那百家飯呢,又是怎麼一回事?”
“確實是啊,我家米養不起兩個孩子。”
燭端捂著臉,特彆想笑。
他拍拍莫至的大腿:“默默,你原來還擁有另一個人生。”
莫至:“......”
林凜海戳戳江烊鬱:“喂,死洋辣子,你跟黎叔叔問問題。”
‘死洋辣子’對他翻了個白眼,拿著手裡的本子問黎叔叔:“您女兒有沒有什麼兄弟姐妹?”
在茶幾邊蹲著吃飯的婦女突然一噎,對著後邊一直咳嗽,甚至乾嘔了幾下。
嘔的驚天地泣鬼神,林凜海被他吐的這個動靜鬨的有些擔心:“阿姨這是......?”
黎叔叔坦然解釋:“這是我媳婦,她一直都這樣,想要給女兒生個兄弟姐妹,但一直都懷不上,所以對兄弟姐妹這個詞有些敏感,沒事的。”
黎叔叔轉頭就開始回複江烊鬱的問題:“沒有。”
莫至坐在他旁邊,小聲問他:“你剛剛為啥用那眼神看照片?”
黎叔叔一臉震驚:“這是在仇視屎運呐,如果是悲傷的眼神看我女兒,會影響財運噠!而且我女兒屎了那麼久了,有些怨恨嗒...”
莫至被他一口一個帶口音的字搞的有些懵。
燭端拿著本子再問了一遍:“真的沒有?”
黎叔叔很肯定:“沒有。”
燭端皺了皺眉,拉起莫至就走出門口打算去下一家問。
燭端邊走邊在林凜海的‘再見’聲中開口:“這裡的世界一般都有誇大效果,不用太在意,在現實中可能隻是救了你一次,之後就走了。”
莫至垂眸看著地麵。
他因為這個黎叔叔有一些事被他零零散散地想了起來,真的是零零散散,沒有頭腦的。
他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去往另一個城市,中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小心還是被人故意推下了一個旅遊景點的山,跌入山崖。
山崖下方是一個小村莊,裡麵的人淳樸厚實,但傳聞中卻是人人都特彆奇怪的。
他不記得村莊是怎麼樣的了,隻記得山間的風景。
一座廟,一座座山與條條長河,和滿山黃葉。
鳥叫跟蟬鳴能夠響徹整座山。
“還是沒有?”
林凜海帶著些崩潰意味的再次確認,看到眼前的村民搖了搖頭後徹底絕望。
江烊鬱擔心他一頭摔到後方的地麵上,伸手扶了下。
雖然在看到第一個村民的家時,就已經能夠預料到接下來的結果了,但中途還是帶了點希望的。
事與願違,沒能如願。
林凜海喉嚨間全是恨的哀嚎。
突然一通電話打到了林凜海的手機上,林凜海沒那個心情去接,站在他旁邊的江烊鬱伸手拿了手機,對著對麵一頓嗯嗯嗯。
通話結束後,他抬起了頭。
莫至甚至能看到他那雙時常不帶情感的眼眸裡,灌了些許無奈。
江烊鬱頗為無奈地開口:“又燒了一層。”
林凜海瞬間挺屍起來:“你說什麼??!”
燭端:“又燒一層?
”
“還死了一個人。”
一時間,這個村子安靜的有些悚人。
隨後傳出林凜海的慘叫:“草!!”
“這次死亡人員是許朗月的小姐妹,也是跟她一塊欺負人的小姐妹,更是跟她一塊戴陶瓷耳墜的小姐妹。”
“死的跟許朗月幾乎一模一樣,隻是位置不同。”
“現在學校裡全是關於這個案件的輿論!還有人說什麼這是被霸淩自殺的女孩們回來複仇了?這簡直就是胡扯!這樣散播謠言遲早會造成恐慌,到最後說不定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屍體現在被火燒完,又被水一澆,變得‘焦脆可口’,每個在她身邊查看屍體的人幾乎要忍不住惡心,直接吐在屍體上。
林凜海持續默念著死者為上,用帶著手套的手指捏起死者的耳朵,把那吊耳墜給取了下來放到地上。
莫至捂著鼻子離屍體整整有三米遠,燭端覺得他在那根本看不到屍體,禮節性通知一聲:“你站在那看不清的。”
莫至:“我看得清......”
接著就被燭端拉到屍體邊,被迫跟焦黑的屍體麵對麵。
莫至沉默幾許,努力把頭往後仰,看到身後嘔的嘔心瀝血的小同學後又慌忙走了回來,說:“我覺得沒那麼大味的。”
燭端笑他:“至於對嘔吐物反應那麼大?”
“至於。”
但麵對著這個熟悉的陶瓷耳墜,他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
早上還好端端坐在教室裡義正詞嚴的抵抗他偷日記的行為,現在就成了一堆炭一樣的東西,任誰都不能接受。
她早上還是個活生生的人的。
她昨天還能哭哭啼啼宣泄悲傷的。
莫至抿了抿嘴,心裡麵的嫌棄少了許多。
燭端並沒有注意到他心理路程的變化,拿著屍體的手越看越嚴肅,最後放下,站起來問第一個到達現場的警察:
“除警務人員跟消防員,有誰在火結束後走到屍體的旁邊?”
警察指了幾個小同學,燭端立即讓在那邊靠牆看林凜海安慰人的江烊鬱拉那幾個同學過來。
他指著那幾個同學:“是這幾個?”
警察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眼睛卻一直往莫至身上瞟。
燭端絲毫沒有幫莫至解圍的自覺,握著小同學的肩膀:“那個圖案你們知道是誰畫的嗎?”
小同學一臉驚恐加疑問的表情說明了一切,燭端對他們也沒有帶有什麼好的假想。
莫至聽到‘圖案’後重新蹲下來搜索到剛剛燭端碰過的那隻手,隔著手套捏起來看了看,警察剛想讓他不要亂碰,就聽他說:
“是一幅名為‘仇雙’的畫裡麵的圖案,表麵意思就是雙子的仇恨,再深一點就意味著雙子,複仇,血腥,硝.火,死亡的繚繞。”
燭端聽這些文藝東西聽得頭都有些大,抬起手讓莫至暫停一下。
“你的意思是說,有可能是雙胞胎?”
莫至麵無表情:“也可以是兩個皮囊,一個皮囊死了,另一個皮囊活了。”
“假死。”
林凜海說:“犯法。”
江烊鬱懟:“殺人也犯法。”
燭端看了眼比自己低了一個頭的莫至,再次下令:
“重新前往村莊,好好問問每一個村民,是否有什麼可以藏人的地方跟什麼假造證件、假造死亡證明的人。”
林凜海氣急敗壞:“這是我的活!”
莫至沒見過還有人喜歡搶著乾活,脫下手套的同時看了好幾眼林凜海。
但這個思路也被斬斷,經過全部村民的證詞,他們總算是信了沒什麼雙胞胎或是假死的情況。
“那還會是什麼情況下還會用這種圖案?”
全部人齊齊看向安安穩穩坐在副駕駛吃牛奶糖的莫至。
莫至嚼完牛奶糖,噎了下去。
“沒有了,就是用在那麼幾個範圍之內,就算有,那也是凶手自己覺悟出來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你思路錯了?”
燭端攤攤手,往後一靠,把舞台讓給了林凜海。
林凜海扒著主駕駛的椅背對他一笑,解釋:“另一種思路也有,就是在學校被造謠的人,這種人是披著清白皮囊的人,也有懷疑。”
“但現在還沒有什麼思路,不定為主要的。”
“我們已經讓人去調查了。”
莫至低下頭,不再說話。
剛剛收到的緊急通知,有人說死去的死者出現,還拿著筷子,恐嚇她,說要夾走她的腿骨。
其她室友也確確實實看著了一個人。
會是誰?